而她会留在这样的人的身边吗?
想起她今日看石天忍的眼神,孛古野忽然不确定了,他俯下头将吻烙在她的发际,低声喃问:“海棠,你还怕那档事吗?”
“哪档事?”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杜海棠愣了一下,俏脸霎时火红,“人家在跟你谈议和之事,你扯这事干嘛!”
“本王想要一个孩子。”
“呃?”
“你很惊讶?”孛古野微微一笑,轻揉着她的发,“你知道本王这些年都在战场上来来回回的,每回出征时本王都会想,万一这次回不来了——”
杜海棠立刻捂住他的唇,“你别胡说八道!”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拉着她的手,让她躺上他的胸膛,“好吗,海棠?”
“不好!”
孛古野心头一抽,几乎立刻被忽然翻涌而起的不安感淹没。
“我的孩子要有爹疼有娘宠。”她撑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严肃地说:“要是你早打定主意,爹当一半就要撒手不理了,我干嘛要生他来这世上受罪?”
孛古野笑了,收紧铁臂,又将她拉回怀中,迫不及待吻上她诱人的红唇,“不会的!不会的!本王一定会活到七老八十,守着你、守着孩子、守着咱们的孙子、曾孙、玄孙——”
“你要活成老怪物啊?!”杜海棠噗哧笑出声来。
孛古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而你要永远陪着本王这个老怪物。”
杜海棠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握住他急切的大手,“会疼吗?”
“这回我会很小心。”他在她脸上落下一串怜惜的轻吻。
杜海棠仍是心存疑虑,“孛古野,咱们两国议和之后,是不是就不算敌人了?”
乌焱南夏两国永远不会有议和的一天!
孛古野心下一沉,随即覆上她的红唇,不想让她的心思缠绕上这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孛古野,你们乌焱国占去的土地——”是否会归还?
杜海棠好不容易挣脱出空隙,想问个明白,孛古野却再度堵住她的双唇,“别说话。”
“可是——唔……”
长夜漫漫,她终究没能问完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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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进入柳州地界。
孛古野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让她出马车。
夏日炎炎,两人共乘一骑,身子贴近,加上柳州著名的焚风仍昼夜不停地吹拂,不多时,孛古野便热出了一身汗。
杜海棠频频半转身子为他拭汗,最后忍不住道:“我想自己骑马。”
“不行。”孛古野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我会骑呀!”杜海棠瞪眼。
因为他害怕她一得自由,便会离他远去,他甚至开始后悔教会他骑马。
孛古野看了不远处的石天忍一眼,不愿坦白心理的担心,只是恶声恶气地说:“不行就是不行!”
“恶霸。”她小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再度抬手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你要是热晕了,我铁定不会理你!”
他听出她话中的疼惜,紧绷的心脏微微放松,嘴角不禁漾开一抹浅笑,“你不会。”
“我就会!”她朝他扮了个鬼脸。
他收紧置于她腰间的手,笑道:“你要是不理我,咱们的孩子就没爹了。”
“咱们哪来的孩子?”杜诲棠红着脸,,啐了一口。
孛古野的手滑落她的腹部,“我以为已经有了。”
“才没有呢!”她拍开他的手,忍不住脸红。
“没有的话,咱们晚上再努力一些。”他在她耳畔轻吹了口热气,暧昧的说。
“孛古野!”他哈哈大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杜海棠却无法不让自己注意到他眼里的不安。出京的这一路上,他不但白天守得她滴水不漏,那夜之后,夜晚也一定与她缠绵。那股黏人劲,一点都不像她所认识的孛古野,她知道他必定是在担心着什么,才会如此反常,但是,是什么呢?杜海棠看了看石天忍僵硬的背影,又回眸看向已敛起笑容的孛古野,秀眉疑惑地拧起,问出他总是避开的老问题。
“你为什么突然立我为妃?”
这还用问吗?
他轻吻了下她的脸,“因为就是你了。”
“三年前你说‘就是我了’,然后我便成了你的侍妾;现在你又说‘就是我了’,所以我便成了你的王妃!哪有人这样的?”杜海棠不接受这种敷衍的答案,“你明明喜欢的是杜嫣柔啊!”
孛古野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教杜海棠一阵心慌意乱,
“我现在才知道我爱上了一个笨蛋。”孛古野低喃,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杜海棠听得分明。
她一愕,好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孛古野没有回答,眼睛不自在地转向别处。
杜海棠看着他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庞,一抹笑缓缓在唇角漾开。
“你笑什么?”孛古野瞧见了,臊意更甚。
杜海棠却只是噙着笑,摇头不语。 [
孛古野莫名地跟着漾开笑靥,不再追问,手臂微微收拢,将她拥得更紧。
春风柔柔地拂过两人的心房,南夏国闷热的天气刹那间也温柔了起来。
* * * * * *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柳州首府支羽城。
偃城虽隶属柳州,却位于柳州边陲与青州接壤处,因此杜海棠除了幼时往乌焱时曾经路过支羽城一次外,再也不曾来过支羽城,但看着城内与偃城相仿的建筑,她仍忍不住笑开了脸,一路上指指点点地和孛古野闲扯。
孛古野见她心情好,便刻意放慢速度,在大街上徐徐而行,好让她看个尽兴。
突然大街上掀起了一阵骚动,孛古野抬头,只见前头一匹褐马扬尘而来,接连撞翻了好几个铺子,惊得路人纷纷走避,混乱之中,一名小男孩被挤得跌倒,马上官差拉紧缰绳,却止不住马儿,眼见惨事就要发生,孛古野双腿一蹬,正要飞身而起,那匹马儿的蹄子却突然一绊,将背上官差摔到地上,惊险地免去了一场悲剧。孛古野的目光立即转往围观的人群,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拧起眉,回眸向若尔罕望去,后者朝他轻摇了摇头。
连若尔罕也没看见是谁发的暗器,可见那人不只暗器准,身手也相当俐落。
他再次往周遭的人群扫了一眼,仍无所获,倒是怀里的杜海棠突然拉开他的手,一溜烟地滑下马。
“海棠!”孛古野急忙跟着下马。
杜海棠跑到摔倒的小孩子身前蹲了下来,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她皱了下眉,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男孩拍拍身上的灰尘,自个儿站起身,“谢谢姐姐。”他字正腔圆的南夏语听得杜海棠一阵感动,她已经好些年没从爹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么标准的南夏国语了。
可惜她感动未久,跟着爬起的官差突然刷地一鞭挥了下来,幸好孛古野及时拦住,才没打在那孩子身上。
“你做什么?”
“启禀潘王爷,他说了禁语。”
“什么禁语?”杜海棠疑惑地问,脱口而出又是一句南夏国语。官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碍于孛古野在场,倒也不敢发作。
一旁的石天忍讥诮地扬起眉,道:“乌焱国两年前便已下令四十岁以下的南夏人学乌焱语,禁说南夏国语,违者鞭三下或罚银十两。王妃娘娘不知此事吗?这还是王爷的主意呢。”
是孛古野的主意?
可是他自个儿私底下都和她说南夏国语,怎么会提议禁说南夏语?杜海棠闻言一怔,愣愣地看了孛古野一眼,旋即低头看向惊魂甫定的小男孩,突然发觉他穿的不是南夏国的服饰,而是乌焱国传统的小帽袄甲。
孛古野暗叹口气,示意若尔罕将石天忍带开,这才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交给官差。
“她和这孩子的。”
“是。”官差尴尬地收下银子,拱手道:“下官奉太守之命,前来迎请王爷前往太守府邸休憩。”
“本王此行奉旨尽量低调,不便叨扰地方官吏,你回去替本王谢过太守美意即可。”孛古野揽了杜海棠的肩想走,这才发现小男孩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海棠。
“你怎么还不走?”官差也发现了,出声喝道。
“你有话对我说是吗?”杜海棠小心翼翼地用乌焱语问。
小男孩眨着圆滚滚的黑眼珠,看了看孛古野,又望了望官差,似乎迟疑着该不该说出口。
杜海棠蹲下身子,“没关系,你说。”
小男孩鼓起勇气,附在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问:“是他逼你的吗?”她知道他问的是,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才嫁给孛古野?就像她小时候见到乌焱国男人身边跟着南夏闺女人,也一定会认为那女人一定是被逼的一样。
但她和孛古野……
杜海棠抬头看了孛古野一眼,才看回小男孩,认真地摇了摇头。小男孩当场脸色大变,忽地往后—跳,朝着杜海棠竖起右手小指,左掌跟着往右手手背一拍,这才一溜烟地跑开。
“这是什么意思?”孛古野看不懂。
“禀王爷,这是南夏国人用来骂人的手势,表示对方数典忘祖,绝情绝义,凡人不屑与之为伍——”官差说到一半,发觉孛古野脸色铁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喊,“小人马上命人逮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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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辽阔的墓圈取代了当初的茅屋荒田,精心建造的南夏贵族式坟冢沉默地立在晚风之中,仿佛在向她抗议强加在它身上不该有的“尊荣”。
杜海棠怀抱着琵琶,怔怔地跪在坟前,内心百感交集。
虽然孛古野没说,但她知道坟是他派人来修的,以这样大手笔的奢华,绝不是她那怯懦的驸马亲爹胆敢做下的。
娘一定很不开心吧?
纵然孛古野是依南夏传统古制修筑墓园,但他们杜家并不是南夏贵族,而是乌焱国戚——她爹娶了乌焱国公主,她则嫁了乌焱国王爷——这样的死后殊荣是可耻的。
幸好……
“娘,咱们和乌焱国就快不打仗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笑咱们家是叛国贼——”
“天真!”
天外飞来的一声冷嗤打断杜海棠的喃喃祈语,她讶然回头,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自树梢上飘飘落下。
来人白脸、凤眼、剑眉,并有着一身自绝于红尘俗世外的冷然气质。杜海棠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在下冷守诚,奉石将军之命前来拜见王妃娘娘。”冷守诚微笑拱手。
“石将军?石将军不是还被软禁着吗?”杜海棠直觉地问。
冷守诚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已可以断定她是一株被细心骄宠的花儿,稚嫩天真毫无心机可言,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丫头片子应该是很容易对付的吧?
“不是石天忍将军,是石天毅将军。”他递出拜帖,脸上挂着温文有礼的浅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杜海棠看过拜帖,仍是无法相信大名鼎鼎的石天毅会派人来找她。“军爷是为了石天忍将军的事来的吗?”她想将拜帖递还,“朝政上的事我管不着。”
冷守诚并不接过,“听说潘王爷对王妃百依百顺,连祖宗家法都可以不顾,区区朝政小事,王妃怎么会管不着?”
在孛古野滴水不漏的保护下,杜海棠少与外人接触,因此虽知道冷守诚是在讽刺她,却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窘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唉,冷军爷尽管请石将军放心,他们待石天忍将军极好,一旦两国和约议成,将军便可回国。”
冷守诚冷冷一笑,“娘娘知道乌焱国拟定的草约内容吗?”
杜海棠摇头。
“乌焱南夏两国约为兄弟之邦,以羊鬼坡为界,这是石将军目前驻军处。南夏岁捐白银五万两,壳四千石,这大约是我国岁收的十分之一。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附了一条秘约:石天毅将军的脑袋。”
“你骗人!”杜海棠怔了一下,才大声道:“既是才拟定的草约,又是秘约,你如何能得知内容?”
冷守诚微微一笑,“天底下的事只要肯睁开眼睛看,没有看不到的。”杜海棠隐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感不安,犹豫了会儿才问:“石将军希望我看见什么?”
“金刀蛮子。”
“谁?”
“兀纳翰海·孛古野。”冷守诚显然没料到她会连南夏人给孛古野起的别号都不知道,着实愣了半晌才回答。
“孛古野?”
“娘娘,该用膳了。”园外突然传来纳敏的声音。
冷守诚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吩咐道,“要她走。”
虽然她为了顾及亡者心情,要求孛古野命令乌焱国借的侍卫奴仆不得踏人思亲园,但孛古野仍在周围埋了重兵,冷守诚能溜进来已属侥幸,若是正面对垒,势必讨不了好,因此依常理而论,杜海棠其实是没必要听他的话的,再说冷守诚对她的态度也不甚有礼,为了自身安全,她能利用这个机会脱身最好。
但杜海棠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竟傻傻地点头。
“我不饿,你拿走吧。”
“不行啊,王爷要知道了,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反正我不吃!”
“但娘娘——”
“你再不走,换我要罚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
纳敏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杜海棠回眸看
向冷守诚。“我知道孛古野不该奏请隆庆皇帝禁说南夏语,但这必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你不能因为他一项不利于我国的作为,便断定了他与秘约一事有关。你瞧,他待我很好,我还是穿着南夏国的衣裳,他也从来没逼我得学乌焱国语。”
“他待你很好?”冷守诚冷笑,“除了禁说南夏国语,你可知道他还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你可知道有多少南夏国人死在他手上?你可知道烈焰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铺尸为路,多少天伦为之梦碎?你可知道他查禁南夏国诗书,焚毁多少先人心血,坑杀多少耄老耆儒?他不是待你好,而是你眼盲心愚,自甘为奴!”
冷守诚每说一句,杜海棠的心弦便震一下。
她知道孛古野是乌焱国的南征大将,她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能定人生死,然而这一切的“知道”,却直至听见冷守诚亲口的指控才化成血淋淋的画面,真实而刺眼。
杜海棠揪着襟口,苍白了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当真全不知情?”冷守诚狐疑地拧起眉。从探子口中,他知道孛古野严禁下人在杜海棠面前谈论政事,但是他不晓得竟是执行得如此彻底,半点口风都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