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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天鹅飞向你  第3页    作者:西岭雪

  回到剧团,所有人都沉重得吃不下饭。团长一个劲儿说:“是我耽误了她,医生说,我该早点把她送医院的。”

  是该早一点发现玄机的。

  在演出前一晚,剧团有个酒会,专为招待媒体。丹冰穿着缀亮片的露背晚礼服,异常美艳高贵,像个公主,这是她第一次做主角,可是眉宇间毫无喜悦之色。高脚酒杯,曳地长裙,穿行在人群间,迷乱地应对着迎面遇到的客人,并答记者问:

  “我是一个舞者,只是一个舞者。”

  “结婚很遥远,男朋友更远。恋爱近一些。在哪里?”

  “今天几号了?双日我不谈舞蹈。”

  “死亡是美丽的,尤其天鹅之死。我死后会化做天鹅。”

  一语成谶。

  当时还只道她没有经验,不擅应对。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都有预兆。

  团长内疚得连夜打了辞职报告。但是上头没有批。领导当晚也在剧院,坐在前排最好的位子观看演出。他们亲眼看到,丹冰跳得相当好,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她演活了那只天鹅,却演死了她自己。

  阮丹冰病状在医学界引起了哗然大波,多家医院的脑科专家为此举行了一次专门会诊,得出结论是:这样的重创下没有人可以重新站起来,除非有替身。换言之,表演《天鹅之死》的人,不可能是受伤后的阮丹冰。

  团长已经完全失去思辨能力,只是喃喃地说:“不可能站起来?那跳舞的人是谁?我明明亲眼看到丹冰好好地睁开眼睛说:我没事,我还要飞。不是阮丹冰,那是谁?谁在跳舞?”

  曲风更是深为困扰,事发后,有记者追着他问:“请问是什么力量促使阮丹冰那样勇敢?她是不是爱上了你?”

  “爱?”曲风只觉荒诞,“这是小说里才有的词汇。”

  他对丹冰感到深深的感激和亏欠,可是他不觉得这与“爱”有什么关系。太多的感情游戏早已使他对爱麻木,他的名言是:“香烟我只抽‘骆驼’,女朋友却是越多越好。”他和各色各样的美女约会,拍拖,给她们送花,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说爱。因为不相信。

  为了逃避记者的追踪,他不得不请了一个星期假要求休息。

  团长很能体会他的感受,一声不吭就给开了条子。

  曲风在家里整整懒了一星期,吃泡面,喝啤酒,颓废得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女朋友们打电话来,他接也不接,有人敲门,也不开。

  柴可夫斯基放得震天响,来人不会不知道他在家,便一个劲儿坚持不懈地敲。

  他听到,也当没听到,只把音乐开得更大声。

  门外的人终于泄气了,却悉悉索索地,自门缝里塞进一封信来。他看一眼信封,知道是化妆师小林,便又随手丢开了。

  一连七天。

  空的酒瓶子渐渐堆满了屋子,泡面也都吃完了,他终于不得不起床,想出去再买一些来。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那双鞋。

  曲风把那双鞋子托在手上端详良久,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扔吧,不合适,藏起来,更不合适。

  最后,他把它们放在了琴台上,那盆栀子花的旁边。

  当夜,栀子就开花了。开在月光下,花瓣晶莹透剔,像少女的皮肤般娇艳,香气浓郁而不安份,蠢蠢欲动,就仿佛有个精灵躲在里面似的。

  曲风站在窗前深深地嗅着,从不曾发现花朵原来是这样美丽。

  在花香和风里,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有关一朵花的心事,一个舞姿,一个眼风,一个媚影。但是他想不分明,生平接触的女孩子太多了,谁知道谁才是谁的心痛呢?

  曲风并不知道栀子是丹冰送给他的。

  他甚至没注意什么时候琴房里多了那么一盆花。

  是同事们先发现的,打招呼说:“噢,你养了盆栀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琴台上有了盆花,叫做栀子。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在这儿,却没想过。

  当然也不记得给花浇水。可是花依然长势很好。绿叶榛榛的。

  每个人经过,都会说:“曲风,你这盆花不错。”

  “噢,不错。”他随口应着,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开始记得自己有那样的一盆花,叫栀子。

  到了冬天,放假前,剧团发年货,他叫了出租车来拉。同事们好心地叮嘱:“把花也搬回去吧,不然一个节过完,没人给它浇水,好渴死了。”

  曲风答应着,便把花搬回了家。天天看着,就也记起了浇水。却仍没有想过,这盆花到底是哪里来的,在今天之前,又是谁一直在为它浇水。

  再上班时,团长告诉他丹冰已经出院,回到家里。

  “因为她那种情况,你也知道,住不住院都是一样,尽人力而听天命,捱日子罢了。”团长说,他在这一周里好像老了许多,鬓角有白头发了。

  曲风也是黯然,看着壁上一幅《红舞鞋》的宣传画,久久没有说话。

  《红舞鞋》是一个很著名的舞剧,每个舞蹈演员都喜欢拿它来说事儿。

  故事里热爱跳舞的女孩得到了一双有魔法的红舞鞋,她穿着它去参加舞会,舞姿美仑美奂,不可想象地优雅绝妙,令人目眩神迷。女孩在舞会上大出风头,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可是,当舞会结束的时候,灾难发生了,她发现她脱不下那双魔鞋,也停不下她迷乱的舞步。她就那样飞舞着,舞过草原,舞过泥沼,舞过春秋四季,一直舞到她力竭而死的那一刻。

  她死在了情人的怀里,情人为她脱下红舞鞋,女孩说:“终于不用再跳舞了,真轻松。”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永永远远地闭上眼睛。

  这个故事深深打入每个舞者的心,每当舞至疲惫,便有女孩子感叹:“什么时候才可以脱下这双红舞鞋呢?”

  虽然,她们个个穿的都只是白色的练功鞋。

  曲风叹息,想起被他收进衣袋的那双丹冰的舞鞋。

  《天鹅之死》的巨大成功已经使丹冰一夜成名,大报小刊到处都登载着丹冰舞蹈的剧照,有几百名观众站出来做证说当时亲眼看到有天鹅自幕布后飞出,虽然记者们其实未必相信这样的神话,却也都不深究,当作一段艳闻四处传播着,非但不辟谣,反更使用生花妙笔,愈发渲染三分。

  于是,一时间芭蕾舞女演员阮丹冰拼力一舞化天鹅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今夏热闻。

  许多舞蹈家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知名度,丹冰在一夜之间做到了。

  可是这些热闹与荣誉,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脱下她的红舞鞋,再也不能起舞了。

  末了,团长说:“改天一起去看看她吧

  他们见到丹冰。

  丹冰躺在床上,赤着脚,因为已是初夏,没有盖被子,只半搭了一条五彩斑烂的印度薄毯,色彩极其喧闹,愈发衬出她苍白的脸,和拖在被子外面的一把黯淡的长发。

  丹冰的长发是被女孩子们一直艳羡着的,又黑又亮又直又顺,散开来是一片云,束上去是一座塔,当她跳天鹅,簪上简单的羽饰,黑白分明,单是一个背影已经令人心动。

  可是现在它们失去了光泽,黯淡而枯干,微微地泛着黄,并且日渐脱落,像是秋风中飘摇的树叶,即使没落,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卧室门连着大阳台,黄油色的芸香实木地板一路延伸出去,门的一角,依稀可见缠满玫瑰花枝的吊篮藤椅在风中寄寞地摇,旁边一只小小藤制茶几,平日大概用来摆放咖啡饮料的,如今孤零零地呆在那里,空落无言。

  从丹冰家回来的路上,曲风和团长都沉默。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去丹冰家,剧团里有不成文规定,成员轮流在家开PARTY宴客联欢,他一向很少参加,但是那次轮到丹冰,他却也有点好奇——因为丹冰同他一样对集体活动不热心,难得做东——便去了。场面很热闹,规模也还罢了,只是客将散时,她取出洁白毛巾来擦拭桌面,白毛巾很吸水,嗖一下变得污浊不堪。隔一会儿曲风洗手时,发现毛巾已经扔进字纸篓。

  ――那样矜贵的公主,处处追求完美,曲风承担不起。

  一条毛巾能值几何?钱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那种排场,令人敬而远之。

  曲风自知不是王子,更不完美,没想过要同一个公主做朋友,何况,还是个豌豆上的公主。

  同时他想起有一次在后台,他抽烟时随手将烟蒂丢在地上,无意间回头,看到丹冰俯身捡了起来——这样的洁癖,真让人吃不消。

  是从那以后日渐疏远的。

  再来时,已经物是人非。

  当他站在她床边看她,不由自主,总是摆脱不了那样一种联想:如果不是她及时出手相救,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应该是他而不是她。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

  他又邀请团长去喝酒,团长没答应,还说,你也别再喝了,还要弹琴呢,丹冰会听到的。

  丹冰的病房里有一只钢琴,琴盖髹成白色,很雅的一种白,而不是通常琴盖的黑或铜褐。

  琴台上,也有一盆栀花,已经开花了,可是没有香气。

  就像是躺在床上依然美丽却没有生意的丹冰。

  花和她的主人一样,都失了心。

  这使曲风终于有一点感触。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栀子可能是丹冰送的,而丹冰对他的感情,也不仅仅是一个小女孩的一时冲动。

  他一直忘不掉丹冰跳《天鹅之死》在收场动作前那最后的一望,无限的深情,无限的美。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她的心事,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年轻。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是什么呢?栀子花知道吗?

  就因为团长说了那句“丹冰会听到的”,曲风便向奶奶提出,他要常常来看丹冰,给她弹琴。

  奶奶答应了。

  奶奶的年龄其实和曲风妈妈也差不多,但她的确是位奶奶,她像一位真正的奶奶那样关心着曲风,安慰他的内疚与落寞,给他讲丹冰小时候的故事。她说,丹冰睡后,这屋子实在是太静了。常常,当她对着大镜子打盹,就会恍惚看到镜中有个小小女孩在练舞。那么小,才6岁,因为孤独而无助,只有不知疲倦地跳着自己才知道的舞步。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丹冰的童年是那样寂寞。这使他想起他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孤儿。

  他的血液里,有着四分之一的西班牙血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使他自小养成那样乖戾不羁而又渴望自由的个性。

  同丹冰一样,他的亲人也都在国外,不同的是,他们不给他钱。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私生子。

  他的爷爷在二战时参加美国军队来到上海,诱奸了他奶奶后回到西班牙,留下他奶奶,在人们的白眼和嘲讽中屈辱地生下他的爸爸,所以他的爸爸是个私生子;后来他爸爸同他妈妈相爱,已经谈婚论嫁了,忽然那个西班爷的富爷爷来信找他,提出如果他肯代表他的家族与另一个富翁家族联姻,他就可以得到西班牙国籍和一份不菲的遗产,他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就投奔了去,连个地址都没留下。那时他妈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可能堕胎,只有恨恨地生下他,却连看一眼也不愿意,就将他送了人。

  现在,他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死在不同的国度,可是他们留下的恩怨却并没有了。他们留下了他,也留下了他的私生子的命运。

  生命可以结束,命运却会重复。

  他在阿姨家长大,很小就读寄宿学校,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音乐学院,直至成为一个芭蕾舞剧团的风流琴师。他弹钢琴,也拉大提琴,手风琴,甚至吹口琴。

  他对一切乐器都感兴趣,热情不亚于丹冰之于舞蹈。

  可是他的热情也是冷的,带着仇恨,和对生命深深的厌倦。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生命的意义,也没想过将来,可是当这条命被一个女孩子用自己的生命挽救过一回后,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生命的价值,他现在是在替两个人活,不然女孩的牺牲就落入了虚空,变得滑稽。

  琴声响在病房里。

  一声叹息传来。曲风蓦地住了手:“是谁?”

  没有人回答。风动纱帘,花叶拂疏,丹冰在床上沉睡。

  曲风自嘲地笑笑,是幻觉吧?守着睡美人一样的丹冰,特别容易产生幻觉。

  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次听清了,却是奶奶。

  奶奶穿着绿色暗花的丝绒旗袍,端着一杯红茶站在门口,轻轻说:“你也弹了很久了,累了吧?喝杯茶,歇一歇。”

  那时,曲风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诚心诚意地叫一声:奶奶!

  第四章

  天鹅湖

  我又给你写信了。

  我知道这些信都是发不出去的。但是也许很多年后会有人看到它们。

  有人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的身体在土下风化,或者,飞做天鹅。

  可是这些信还在,于是我对你的爱也还在,像耶酥钉在十字架上,当我在纸上写下对你的爱,我的心也就钉在了纸上。

  这些纸拿在别人的手里,一拿起就变了灰,散在风中,风一吹,就空了。

  我的爱也空了,灵魂得到飞升。

  如果我不再爱你,我会变得很轻松。轻如天鹅。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丹冰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湖边。

  天鹅湖。

  荒野密林的深处,绿柳成荫的湖岸,岸边是鲜花烂漫,鸟语呢喃。湖面上青萍聚散,荷叶连天,有无数天鹅在其间冉冉地游。

  天鹅,真的天鹅。

  丹冰在动物园看过天鹅,专心揣摩过它们的姿态,并将它融进舞蹈。可是,这样近这样真切地看到一群野生的天鹅,这还是第一次。

  天鹅们在湖上嬉戏,优游尔雅。一层淡淡的绿烟浮动在湖面上,随着风的吹拂时聚时散,变幻无穷,像一个做不醒的梦。湖底青荇摇曳,引得鱼儿不住地接喋。有风将岸边的落花吹了到水中,载浮载沉,渐行渐远。

  丹冰艳羡地看着,目夺神驰,只觉水光云影,摇荡绿波,不待仔细寻味,却已变幻于无形,真是画里也描绘不出的美景哦!她不是一个擅诗的人,可是此情此景,却使她想起一首极古老又极简单的诗来了――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如果可以将“鱼”字改成“天鹅”,就更恰当了。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手,她的手臂化成了两只翅膀,而她的脚,脚趾粉嫩透明,趾与趾间长着小小的蹼,她惊叫,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声音是一种鸟鸣――哏哏!哏!哏哏!

  她变成了一只天鹅。一只不折不扣的真天鹅。

  丹冰张着天鹅的翅膀奔至湖边,在水面投下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冠,小小的喙,完美的双翅,还有完美的蹼,她真的变成了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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