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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哦如歌  第13页    作者:甄情

  「橕着点,石牌就快到了。」一修加快车速。

  等到一修在安娜家门口停好车,楚捷已经痛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由一修扶他进去,半扶半拉的将他送到二楼的客房床上。

  「怎么办?」安娜懮心忡忡地看着身体蜷曲如虾的楚捷问一修:「我能给他吃止痛药吗?」

  一修的手机响起,他掏出手机来接听。「你们都到啦?不好意思,楚捷临时有急事要回阿里山,我刚刚送他上车,马上赶过去。待会儿见。」

  他收起手机说:「他们在等我排练。」

  「你快去吧!」楚捷在床上翻身打个滚。

  「那我走了,晚上唱完我再打电话来。安娜,临时有状况的话,随时打手机给我。喔,对了!不能给他吃止痛药。最近我刚好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他现在做精神科医生,我问过他,他说要给戒毒者吃抗焦虑、抗痉挛的镇静剂,我等下会打电话问他,看能不能弄点药来给楚捷减轻痛苦。」

  「那就拜托你了。」

  安娜送一修下楼,再回到楼上时,床上竟然是空的,楚捷不见了!她大惊失色。

  「楚捷?」她高声叫。

  「我在浴室。」他沙声响应。

  她拍拍胸脯,给自己收惊。走到浴室门口,听到他在作呕的声音。「你还好吧?」

  「还好……」他断断续续的说:「只是……上吐……下泻……而已。」

  「你会不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是……这是毒瘾发作的现象之一……我有过两次经验。」

  这样就已经够可怕了,还有现象之二、之三吗?制造毒品、贩毒毒品的人实在丧尽天良。丁香到底是何居心?她如果真的爱楚捷,怎么会喂楚捷吸毒?她不过是想控制楚捷,满足她的占有欲罢了!

  稍后楚捷从浴室出来,好象舒服了些。他的脸上沾着些水珠,显然刚刚洗了把脸。

  「好点了吗?」她问。

  他吁出一口气,点点头,一脸的疲惫。「暂时好了点。」

  「你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她柔声问。

  「也好,我昨天几乎没睡。」他上床。

  「我晚一点再来叫你吃饭。」她帮他盖好棉被。

  他握住她的手,送到他唇边亲吻。「谢谢妳,有了妳的帮助,我相信这次我一定能战胜毒瘾。」

  「希望你能尽快成功。」她自眸中道出对他的怜惜。

  他对她微笑,放开她的手,蠕动一下身体,闭上眼睛。

  安娜静静地看着他长睫毛下的黑眼圈,心疼地发现之前他养胖的那两、三公斤,似乎在一天之内全消失了,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颊又变得瘦削,显得脸既长又尖,与他第一张专辑上健康俊朗、神采飞扬的模样差好多。

  她在心里暗念:楚捷,我会尽力照顾你,帮助你早日恢复健康。

  ******

  安娜被手机的铃声吵醒,这才发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看得睡着了。

  她接听手机,一边往楼上走。

  「喂?」

  「安娜,我是一修。楚捷的情况如何?」

  「你走了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我看过他两次,他睡得很熟。现在……」她站在客房门口看,楚捷不在床上,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他在洗澡。」

  「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半夜也没关系,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

  「谢谢。」

  「我跟我那个在当精神科医生的朋友联络过,他要我明天去医院挂他的号,他会开楚捷需要的镇静剂给我。我当然没说是楚捷要戒毒,只说是一个演艺界知名的朋友。」

  「谢谢你,一修,你真是个好朋友。」

  「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帮助,也许哪一天我也需要妳跟楚捷帮忙。没事的话我明天再打电话给妳,bye-bye。」

  安娜下楼到厨房去,用微波炉把她为楚捷准备的晚餐热一热。不一会儿就听到楚捷下楼的脚步声。

  「睡得好吗?」她笑脸迎向他,欣然看到他精神好了些,不再一副委靡相。

  「还好。」他摸摸刚洗过的湿发,还她一个微笑。

  「你一定饿了,来吃饭吧!」

  「好,谢谢。」

  「你在拉肚子,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所以我给你煮了肉粥。」

  「太好了!」他坐到餐桌前,慢慢的一匙接一匙的吃,

  「我记得你以前吃东西没这么斯文。」安娜坐在旁边陪他。

  「我总不能老是给妳看我的丑相。」他苦笑。「事实上我还是不太舒服,没什么味觉,不过,我必须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我也不能辜负妳特地帮我煮东西的用心。」

  她以手支颊,懮心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难过几天?」

  「我到网咖上网查过,两个礼拜完全不碰大麻,才能算成功的戒断,最初的一个礼拜到十天是戒断症较严重的时候。我第一次戒只橕了一天就投降,因为我痛苦得想跳楼,可是楼下有个大遮雨棚,我怕没摔死成了残废,以后一辈子行动不便,或成为植物人,会浪费社会的资源。第二次我橕了一天半。我事先要一修看着我,别让我半途而废,很不幸的我意志不坚,又坠入地狱。这次,」他看了一下手表。「我已经橕了三十三个钟头没碰大麻。」

  「你一定可以橕过去。」安娜为他打气。

  「有妳的支持和鼓励,我再不努力橕过去的话,那我就是废物了。圆圆,」他柔情款款的凝视她。「我孤独太久了,我太喜欢妳陪着我、照顾我,让我有家的感觉。如果我让妳失望的离开我,那我会杀了我自己。」

  她故意逗他。「原来你只是寂寞需要人陪,是不是我都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他放下汤匙轻抚她的脸,极其真诚的说:「我不喜欢的人要陪我的话,我一定回绝,宁可自己一个人啃啮寂寞。妳知道当我在蓝星看到妳坐在台下与无厘头讲话时,我有多激动吗?我差点不顾一切的冲下去找妳。那剎那间我顿悟到,十几年来,我的心始终空虚,不自觉的在众里寻她干百度,蓦然乍见到妳,方知我心里在寻觅的人就是妳。」

  她愉悦的微笑。「你后面那段话可以写成歌词了。十几年来我的模样变化这么大,你怎么能在那么多观众里认出我?」

  「当然先是因为妳坐在贵宾桌,而且是跟无厘头和骆驼坐在一起,我才特别注意妳。我第—眼看到妳就认出妳了,妳虽然变瘦、变漂亮了,但是妳的眼睛没有变、妳的神情没有变、妳讲话时习惯性的常常去摸耳垂的小动作没有变。」他微笑着继续吃肉粥。

  她的面色转为凝重。「丁香要我陪她去堕胎后,我想过很多次,我回台北来找你是不是错了?也许我根本不该来打扰你的人生。从她堕胎的诊所回来那天,我甚至考虑过要立刻搭飞机离开台湾。但是我的心不让我走,过去对你的认知使我不肯相信你是那样冷血无情、不负责任的人,即使事实已摆在眼前,我仍然按捺着心痛,渴望能找到希望。」

  「那件事你应该早点问我的,不该放在心里那么久自苦。你现在还有什么疑虑吗?」

  「我在想,」她又不自觉的摸摸耳垂。「也许我们并不是真的相爱,我们只是两具孤独的灵魂,因缘际会又聚在一起,因为在纯真的年岁时曾经熟稔,对彼此没有世故后的心防,对音乐又有共同的兴趣,所以就以为我们相爱。」

  「妳等我一下,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吃完最后一口,把小碗公拿到流理台泡水,然后用手接自来水,漱了两次口,才关掉水笼头,转身面对疑惑地看着他的安娜。「妳过来。」他的臀靠着流埋台,唇边泛着神秘的微笑。

  安娜不解的走近他。

  「再过来一点。」

  她迟疑的再靠近他一步。再迈个半步的话,她就要走进他怀里了。

  他果真拉她进他怀里,凉凉软软微湿的唇攫住她的唇,温柔无比的吻她,教她无从抗拒。理智模糊了,疑虑蒸发了,他温热的唇舌一再与她的唇舌缠绵、吮吸、挑逗、撩拨,害她浑身发热、激情狂烧。

  「妳还在怀疑吗?」他在她唇上呢喃。

  「什么?」她还在回味刚才那个令她四肢虚软却血脉偾张的热吻。加上他的唇仍在她唇上烫来烫去,快把她的心烫熟了,她的脑筋电路全秀逗。

  「妳还怀疑我们相爱吗?」

  她努力保持清醒,呼吸浊重的说:「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是最本能的反应。别的男人吻妳也能使妳如此陶醉吗?」

  「不能。」她诚实的回答,害羞的把脸埋在他颈窝。

  「我也不能。对别的女人我只有第一次和她接吻时才有一点感觉,第二次以后就觉得无味。可是这已是我们第三次接吻了,我却愈吻愈有感觉。」

  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他再吻她,紧紧的搂抱她,吻到她摊软昏眩、吻到她不能呼吸、吻到她浑身轻颤。他把她抱得好紧,紧到像要将她揉进他骨子里,她因此清楚的知觉到他的身体已进入亢奋状态。

  她不安的轻推开他。「我拿水果给你吃。」她勉力踏着虚浮的脚步,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洗好的小西红柿。

  楚捷低着头,走经过她的时候,顺手拿了几个小西红柿,再继续走进琴室。

  安娜站到流理台前洗碗,连连长长的吐气,让自己烘热的身体冷却下来。她可以承认她爱他,很可能在青涩的年纪时就懵懵懂懂的爱上他了,所以十几年来,她虽然曾试着接受别的男人的追求,但是不曾真正谈过恋爱。久别重逢后,她日渐明白,这种对他过于关怀、过于悬念的感情便是爱。她的心已是他的,她的人迟早也会是他的,可是她不想在他戒毒的这当儿,和他发展太亲密的关系。

  之前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才发现她要他住到她家来戒毒不是个好主意。古人早有明训,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她当然相信,如果她不肯,楚捷不会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问题是她根本管不了自己,当她被他吻得昏头转向时,理智几乎荡然无存,激情在她体内奔腾,欲望似燎原野火,放肆的、狂妄的燃烧。这次幸亏楚捷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下次他如果克制不住,她不以为她能有足够的理性喊停。

  他在弹唱「爱情的痕迹」,歌声很小,弹吉他的水准也逊于平常,还没唱完就止住。

  怎么了?

  安娜急忙快步走到琴室。

  他双手抱着头,坐在长沙发上。

  「楚捷,」她柔声轻唤。「你不舒服吗?」

  他一手扶着头,抬头看她,两道眉几乎纠结在一块儿。「我头痛,突然痛得好厉害,」他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头。「里面有一条神经在抽搐。」

  「我帮你按摩一下,看会不会好一点。」她走近他,坐到长沙发上。「你躺下来,头放在我腿上。以前我继父常头痛,我妈都这样帮他按摩。」她轻轻揉压楚捷枕在她腿上的头。「有没有舒服一点?」

  「有,舒服很多。」他的眉头慢慢舒开,嘴角也浮现浅浅的微笑。「妳跟妳继父处得好吗?」

  「很好,他很疼我。他的第一任太太和襁褓中的儿子死于文化大革命,他就逃到美国,从洗盘子开始奋斗,二十年后拥有两家规模不小的餐厅,客人常常得排队等候。」

  「我第一次听到无厘头介绍你姓邝时,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认错人了,直到载妳到妳阿姨家,才百分之百确定我的直觉是对的。原来妳跟着妳继父改姓。」

  安娜点头,想起继父对她的好,眼眶不禁泛红。「现在两岸是否要三通的问题吵得沸沸扬扬的,我不懂政治,我只知道我继父是个亲切、勤劳、踏实、可敬的大陆人。在我和他相处的五年中,他待我就像亲生女儿。」

  楚捷苦笑。「我继父待我如陌生人,我妈死后我没有再跟他来往。不过,我名气大的时候,他也没有笼络过我,或跟我要钱。他那个人的个性其实跟我有点像,是外表冷漠的天蝎座。好了,妳手酸了吧!」他坐起来,随即又坐不住似的站起来,摸摸吉他、摸摸钢琴,在空间有限的琴室里来回走了两三趟,再走出琴室。

  安娜暗叫不妙,跟着他走到客厅,看他不时搔搔头,在客厅里踱步。「楚捷,你还好吧?」

  他转头看她,一脸的苦恼。「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烦躁,好象……好象快精神错乱了。」他停下脚步,握拳打墙壁。「有一部份的我很清醒,有一部份的我像被魔鬼附身,很想暴力的破坏什么东西,我快压抑不住这种疯狂的力量,也许妳该趁我还没发疯之前,把我绑起来,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安娜害怕的打了个冷颤。「你想……我应该叫一修来吗?」

  他瞄墙上的钟。「一点了,一修大概刚睡着。」

  「他说有事可以随时打手机叫他来。」

  他用手指耙耙头发。「不用吧!我想我应该不会怎么样。」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又开始踱步,好似不动一动他无法发泄多余的精力。「很晚了,妳去睡吧!」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她发现楚捷的目光不时瞟向大门。「嘿!楚捷,你该不会意志不坚,想出去找大麻吧?」

  「啊?怎么会?」他笑得很不自然,眼神也闪烁。「我只是……」他像只毛躁的猴子,两只手在他身上到处摸摸抓抓。「呃……全身上下……」他左右耸动肩膀、扭扭脖子。「都不太对劲,嗯……筋胃酸痛。」

  「那怎么办?」安娜边说,边装作不经意的靠近门。「我看……你做做体操好了。我车祸后在复健的时候,物理治疗师教我每天做体操。来,你跟着我做。」她背对门,站定,开始舞动四肢。「从那个时候起,我每天做体操,没有间断。」

  楚捷跟着她做,一副不情愿却不想拂逆她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在应付她,不是真正在运动。做到第三个动作他就不耐烦了。

  「圆圆,没有用,」他退后,背靠到墙壁不肯再做,脸上的痛苦神色也令她不忍逼他继续做。「我……」他抚抚胸、抓抓肩、捶捶腿。「妳去睡吧!别管我了。」

  「你在难过我怎么能不管你?我再帮你按摩,也许会好一点。」

  他摇头,两手握紧成拳,咬着下唇,身体沿着墙慢慢蹲下去。

  「楚捷!」安娜立即飞奔到他身边。「很不舒服吗?要不要上床去躺着?」

  他轻轻的点头,在安娜的扶持下站起来,慢慢上楼梯。「一修说得好,妳应该准备一根棒球棍,把我打昏。」

  「要是打成脑震荡呢?」

  他喟叹。「总比我现在神里神经的,想大哭、大叫、大闹的好。圆圆,等下我要是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妳不必犹豫,就拿椅子或吉他什么的把我打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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