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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号房  第17页    作者:绿痕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为了今日的这句话,她等了多久,多苦……

  她哽著嗓,「你很蠢,还是个很笨的好人,你知道吗?」

  「每个人都这麽说。」他很久之前就有自知之明了。

  「……谢谢你。」

  「谢我什麽?」因为夜里的风儿穿过草原,他一时没听清她那几不可闻的耳语。

  蔺言压下满怀的错杂心绪,拨开他环著她肩膀的大手,笔直走向前。

  「当我没说。」没听到就算了。

  「什麽什麽?」左刚连忙追在她身後,「再说一回嘛,我方才真的没听清楚。」

  「回家。」她深吸了口气,回头朝他勾勾指。

  「那刚才——」

  她不怀好意地瞄向他手中的灯笼。

  「再多说一字,我就把灯笼熄掉。」她这辈子从没谢过什麽人,因此,好话她才不说第二回。

  被她一恫喝,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努力克服恐惧来到这的左刚,左瞧右瞧了四下,登时两手紧紧握著灯笼,浑身抖个不停地紧跟在她的身後,就怕她会把他扔在这片黑暗里。

  「给你。」在他手中灯笼里的烛焰都快被他抖熄时,看了就觉得有些受不了的蔺言叹了口气,主动朝他伸出一手。

  如获特赦的左刚,飞快地握紧她的小手,完全都没注意到他的力道会把她拧疼。

  「别再抖了。」蔺言以另一手拍向他的额头要他镇定,再牵紧这个一到夜里就胆小无用的男人,然後,带著无法克制恐惧的他,一路抖回家。

  ☆☆☆

  排开云儿层层叠叠的阻碍,月儿高挂在湛蓝的星海里,夜里徐来的清风,将叶梢吹拂得沙沙作响,当叶影摇曳之际,天顶的云朵已远然流离。

  在这夜,极其难得的,打从蔺言住进有间客栈後,夜夜都被迫熄灯的天字二号房,整房灯火通明,而在隔邻,总是只点一盏油灯的地字十号房,今夜却是灯火俱熄。

  住在客栈里的所有住户,全都认为不是蔺言转性格了,就是左刚终於打败了她的坚持,讨回了他夜里绝不可或缺的光明。

  但左刚却不这麽想。

  置身在自己的天字二号房内,虽然厅房里点了十来盏腊烛、屋里屋外也挂了一大堆的灯笼,可他也不知怎地,就是浑身不自在,看著一室的灯火辉煌,他突然发现,他想念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小盏照亮某张面容的油灯。

  坐不住、睡不著,也不知隔壁的蔺言是怎了,左刚忍抑地待在自宅里一个时辰後,便再也待不下去地走出外头,连翻过两面墙,快步走进一屋幽暗的地字十号房里。

  走进主屋轻轻推开门扉,在那间夜里蔺言总待在那看书的书房里,敞开的窗扇,将月光洒满一地,静静流曳在坐在窗边仰月而看的蔺言身上。

  左刚默然走至她的身边,靠在窗边没挡住外头的光影,只是一迳地瞧著这张不再躲至暗处,总算走出阴影的月下容颜。

  「月光有我美吗?」过了很久後,双眼始终没有看著他的蔺言,轻声地问。

  「没有。」

  「你不怕黑了吗?」她今晚已把他的光明还给他了,他还敢过来?

  「照怕不误。」虽然他的恐惧感仍是挥之不去,但很难得能够欣赏月光的他,心跳却出奇的平静。

  「那你为何又跳过墙来?」

  「夜里见不著你的脸,我睡不著……」都好一段日子了,自她住进来後,他夜夜都是在她身边度过的,而每夜在合眼前,或夜半惊醒睁开眼时,看到的,也都是她的脸,今晚少了她,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入睡。

  蔺言轻轻应了一声,不想再多话,也不想赶他,她只是坐著不动,仰起美丽的颈子,继续看向那轮不再让她感到害怕的明月。

  看著她虽静然不动,可仍旧显露出来的万姿千态,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使得筛落过窗棂的月色顿时相形失色。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存在,即使是如此,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仍旧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而她,就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偶尔扇了扇眼睫,挑动了他的心底最深处的震荡之际,又再别过眼,目光流离失所地看著四下。

  她不像大红绚烂的花朵,努力盛开弥漫一室的馨香,她只是另一道清冷投入室内的月光,淡淡的莹亮,不去照亮她的四周,也不照亮外头的天际,独自的自私,也让走进她世界里的人,独自的拥有。

  在这夜见著与以往不同的蔺言之前,他曾经以为,吸引他靠近她的,是责任、是惊艳、是迷乱困惑、是痴缠著迷,他却没有想过,那其实只是在他下定决心之後,忘了迷途知返,一往深情的沉沦。

  「就算是会被打死,我也甘心了……」左刚长叹一声,在她看向他时走至她的面前,弯下身子两手捧起她的脸庞,低首亲吻著那双嫣唇。

  温柔的触感,像抚过草原的春阳,暖融融的,再自她的嘴边漾开,印在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颊上,她闭著眼感觉他吹拂在她面上的气息,并没因他的轻薄而有任何举动。

  「你不想杀了我吗?」心跳得飞快,他勉强捺下、心中的冲动,哑声地问。

  「我懒。」

  他听了,忍不住又低首偷来几个香吻,在他伸手搂住她时,她突然问。

  「你所谓的负责,是如何负责?」

  「好好爱你。」他两手揽著她的腰,跪坐在她的面前,想也不想地就应著。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著他的眼,「爱我?」

  「当然。」在他的音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自何时起?」她试著努力回想,在认识他以来,他是否曾对她说过这种话,或是为她做出以爱为名的事。

  左刚点点头,「自我对你说出我会对你负责起。」有事他挡、有伤他挨,打他把话说出口後,他就已决定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承担一切。

  「什麽?」脸上终於有点表情的蔺言,呆愣愣地问。

  他反而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一个男人对女人负起责任唯一的法子,不就是要好好爱她吗?」

  「谁告诉你的?」到底……是谁带坏这家伙的?是谁灌输他这种不良观念的?

  「祖训如此。」左刚清清嗓子,一脸正经地向她宣布。

  她忍不住垂下一边的肩头……他家的祖宗,究竟是怎麽教育後代的?该不会也像东翁的祖先般,用同样那套亏到不行的教法吧?难道都不怕夜里有缺陷的左刚,在抱错人後必须对不该负责的人负责吗?

  她一手抚著额,「我若是其丑无比或是天生就有残疾呢?」

  「那就要认。」老早就接受这观念的他,两手搂紧她的腰後,将头搁在她的膝上。

  「认?」她听了忙捧起他的脸,当下有种想要用力摇摇他脑袋瓜的冲动。

  「对。」他不疾不徐地说明,还朝她伸出一指,「我家祖宗有交代,当我们对女人说出会负责後,日後,眼里就只能有一个女人。」

  「那其他的女人呢?」她愈问愈觉得能够接受这种祖训的他,心脏实在是很坚强。

  他郑重地点头,「都不是人。」

  「……」她彻底呆掉。

  「一日一我许下了承诺後,日後,就不许另娶、不可负心,更不能抛弃或变心。」趁她还没回神时,左刚顺便替她介绍起祖宗规定的其他条款。

  蔺言愕然扬高音量,「你这麽三从四德?」

  「因为我家祖宗有交代——」他才想解释,却被愈听愈头大的她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

  「不行,我怕我要是没说个仔细你会听不懂。」万一她以为他是随随便便就对人负责的人怎麽办?他得让她知道他是很专情专一的。

  蔺言忍不住打心底深深替他庆幸,那日在山中他抱到的不是个满脸麻花,或是年纪老迈的老太婆,但她才替他的好运道捏了把冷汗时,一记又贴回她唇上的热吻,马上让她回过神来。

  「我问你,若我不要你负责呢?」她一把推开他的脸,省得像要把她的脸都亲透透的他,又把唇瓣给贴在她的脸上。

  「我会一直缠到你肯让我负责的。」他顿了顿,再把头靠在她的膝上拚命磨蹭。

  蔺言揪著他的发,逼他抬起头,冷声地问。

  「若我要休夫呢?」

  「不怎麽办,那我就只能守活寡啊。」他很哀怨地扁著嘴,对於这点也是莫可奈何。

  「若我不愿生子呢?」也不想想她年纪都多大了,他还……

  「那我就只好绝後啦……」左刚随口应著,一会想起她说了什麽後,他慌张地问:「等等,你说什麽,你不肯生?」

  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话题给拐带到不知哪去了的她,一手拍在他的额际上。

  「停。」被他带坏了,离题太远。

  「那……」尝过几次甜头,食髓知味的他,在又直起身子想要吻向她时,她突然一手拎著他的衣领,站起身,一路拖著他走向自家大门,再一脚将他给踢出门外。

  无端端又被踢出来的左刚,满面无辜地拍著她家大门。

  「蔺言?」他又是说错哪句话或是哪个字了?

  靠在门板上,深深吐了口气後,蔺言一手抚著胸口,生平头一回觉得,里头的心跳,竟会为了他的几句话和那张待她诚心虔意的面容,而跳得那麽难以控制。

  愈理愈乱的情丝,直在她心底交缠,始终都拆解不开,过了许久後,她抬首望向夜空,喃喃自问。

  「他是你专程派来克我的吗?」

  ☆☆☆

  燕鸟即将归巢,近傍晚时分,放著一屋子客人而不做生意,偷偷打开本馆黑色大门一隅,蹲在门边偷看了一会,却始终都不明白的鞑靼,满心纳闷地瞧著正在巷中对峙的那三人。

  「里头的那是做什麽?」他们三个干啥都摆出一脸杀人样?

  「应该是想撕破脸了吧。」也躲在另一角偷看的东翁,扬高了剑眉,心底很清楚天水一色会突然来此的原因是什麽。

  「啊?」

  候在客栈里等著蔺言采药回家的左刚,才尾随著蔺言踏进本馆的巷中,一个近来他与蔺言都不怎麽想见到的同僚,就跟著进入本馆并叫住蔺言,左刚回头瞧了老友一眼,立即将蔺言扯至他的身後。

  「左刚,让开。」天水一色不满地看著他的举动。

  「你来这做啥?」左刚非但不让,反而还将身後的蔺言藏得更好。

  「杀她。」既然苦无罪证可逮她,那,就让他过过瘾,与蔺言交手一回,看看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

  「喔?」搞清楚他来此的目的後,左刚扬起两道浓眉,「你可有任何罪证?」若是封浩没说错的话,那麽这个天水,根本就拿蔺言没辙才是。

  天水一色徐徐地摇首,「我现下不是六扇门总捕头的身分。」

  「那是什麽身分?」

  「对手。」他可不愿他人老在他的身後说,他之所以能拿下杀手界的第一,全都是因蔺言退出江湖之故。

  左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要找对手你不会去找我家的盟主大人啊?」想死还不容易?给他家盟主大人一出手,保证天水会乖乖回家再苦练十年功。

  「靳盟主是正派之人,他不屑与杀手之流交手。」做人很认分的天水一色,知道自己不是靳盟主的对手,於是说得很冠冕堂皇。

  左刚想了想,再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蔺言一眼,而後也不罗唆。

  「既然如此,那由我来代她。」说真格的,真要算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好好跟这个老友打一架了。

  天水一色就是不希望他来搅局,「你又想捞过界?」

  「你不也是?」忍抑很久的左刚,指著他的鼻间开始数落起他,「不好好干你的捕头,没事兼什麽杀手的差?」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这与你无关。」他怔了怔,没料到左刚竟会知道他私底下干的事。

  「当然有关!」左刚嘿嘿直笑,磨刀霍霍地握著拳头,「我要逮你归案。」

  他差点呆掉,「什麽?」有没有搞错?这算是什麽朋友?

  「你都说了,你是杀手,既是如此,那你身後定背著许多命案。」左刚说得一脸义正词严,「我要逮你回一扇门查一查。」

  天水一色被气得哇哇大叫,「姓左的,你的胳臂往她那儿弯?」

  「那当然!」左刚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下颔,「我又不想娶你回家当老婆。」友情固然重要,但事关他命中的真命天女……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少在这碍事。」没空同他们瞎搅和的蔺言,一手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左刚,只想快点解决掉这个阴魂不散的天水一色。

  「不,这是男人之间的事,碍事的是你。」左刚忙把她给拉回来,还把她给拖到远处的角落去摆著。

  她不悦地眯细了眼,「左刚……」

  「等我收拾掉他後,你再来慢慢瞪我也不嫌迟。」左刚忙碌地朝她挥挥手,「好啦,你先在这边等我。」

  「这可不成。」今日就是冲著蔺言而来的天水一色,在左刚转身时,已来到蔺言的身边。

  「喂。」左刚忙一手按住他的肩,「真要杠上了?」

  天水一色用力哼了口气,「你不也不顾同僚情谊?」他都倒向蔺言那边去了,那还同他客气个什麽?

  「那好。」左刚甩甩拳头,下一刻即毫无预警地在他颊上揍上一记重拳,「臭天水,我老早就想扁你一顿了!」

  「姓左的,你搞哈?我又没欠过你什麽!」被偷袭的天水一色掩著脸,痛得龇牙咧嘴的。

  「谁说没有?」左刚将十指扳得喀喀作响,满面阴沉地步步逼向他,「你利用我领过多少回赏金了?把那些属於我的赏金给我吐出来!」想找蔺言算帐?门都没有,因为老早就想清清旧帐的人是他才对!

  「喂,大家都是同僚,你同我讲什麽钱伤感情?」他先是心虚了一下,然後不以为然地插著腰,「你不会为了她连道义都不讲了吧?」

  趁他还在废话时,已经动作快速闪身至他面前的左刚,扬起拳头,再赏他另外一边脸颊一拳。

  「这一拳是利息。」

  「那这一拳呢?」没料到他竟打真的,在腹部又挨了一记拳头後,天水一色忙跳离他以免又挨打。

  「被你利用的跑路费!」左刚边解释边再起脚,一脚将他给踹得远远的。

  在天水一色也被惹毛,而与左刚轰轰烈烈地在巷子里,你一拳我一脚地开打时,蹲在本馆大门外看戏的鞑靼瞥了瞥当家的一眼。

  「东翁?」不去阻止他们好吗?

  东翁撇撇嘴,「甭管他们,随他们去打。」统统都气血太盛,又闲著没事干,那就让他们打个过瘾。

  「噢……」

  站在原地看了老半天,愈等愈不耐烦的蔺言,在他们都不肯拿出真功夫,只是彼此在讨皮肉痛时,她是很想索性就走人,将他们留在这里慢慢打,可她才走了一步,却赫见天水一色运上了内劲扬起一掌对准左刚的胸坎,也注意到这一点的左刚,却根本就无意要闪,刻意挨了他一记佛手印,她忍不住想走向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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