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医生说妳起码两三个月营养不良了~」吼到一半,两三个月?
不就是赛茵过世后的日子?
他望着穆棉,她正皱着眉毛吞下牛奶,对于至勤的凝视,不解。
「是不是赛茵过世了以后,妳就没有好好吃饭了?」至勤放轻了声音。
穆棉现出茫然的表情,听到赛茵的名字,她还是有流泪的冲动。
「我…没有不吃饭…只是以前赛茵在的时候,喂他吃早餐,我会顺便吃早餐,喂他吃晚饭,我也会随便吃一点…因为赛茵喜欢吃我碗里的东西…呵呵…」她笑着,「我没有不吃饭,只是赛茵不在,我想不起要吃而已…」
「只是想不起要吃…」笑着笑着,穆棉愕然的流下眼泪。蒙住脸。
至勤手足无措起来,只能轻轻拍着她,含含糊糊的哄。
这样她真的会饿死。慢慢的,伤心的饿死。
第二天,穆棉起床梳洗,对于枕边的至勤不在,没有寻找的动作。如常的更衣梳妆,等她打点好了想要出门,至勤挡在她前面。
「妳还没吃早餐。」他手里还拿着锅铲。
「我会迟到。」她没理至勤,打开鞋柜…
空无一物。
「我的鞋子。」早晨的穆棉是犀利的,她只是朝着至勤望,就让至勤心里有点突突的跳着。
「只要妳吃了早餐,我就把鞋子还给妳。要不然,等妳找到了鞋子,可能也迟到了!」
在时间和鞋柜中摆荡思考,她承认吃早餐是比较好的选择。虽然她讨厌被威胁,但是肚子也的确饿了。
「好吧。早餐。」她不太高兴的坐在餐桌前,至勤笑咪咪的将荷包蛋和柳橙汁端上来,还有两片烤酥又上了牛油的土司。
她迅速的吃完了所有的早餐,笑了笑。
「有咖啡就更好了。」至勤给了她一杯,妆点严整的穆棉,终于笑了。
这么快的吃完了早餐,枣红色的口红却还完好如初。职业妇女的特异功能?至勤也笑了起来。
她精神奕奕的走出家门,至勤觉得比较放心。老实说,蛋太焦,柳橙汁还有果粒,土司烤过了头,牛油又抹得太厚。但是穆棉吃个精光。
会做的菜,实在不多阿。他开始留意食谱和电视烹饪节目。
因为他真的喜欢,穆棉高高兴兴的将他准备的饭菜吃光,天真的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穆棉是个好相处的人。她也真的将至勤当作自己的猫般疼爱。除了摸摸头,搔搔脖子,她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渐渐习惯了,有时至勤会吻吻她柔软的手指。倒不是想干什么,只是自然而然的想这么做。
她也只是咪咪笑而已。
白天的穆棉或许精明能干,晚上的穆棉或许迷糊渴睡,但是对至勤来说,都是同一个穆棉。
都是无条件对他好的穆棉。他除了煮些好吃的东西回报她的恩情外,不知道该怎么表示。
晚上或许她总是迷糊的笑着,但是白天的穆棉,却会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终于,她淡淡的说,「小孩子还是应该去上学的。」
停下了正在吃早餐的手,静了半晌,「是阿,但是我不是小孩,我只是穆小姐的猫。」
她的猫(五)
透过了镜片,眼神柔软了起来,「白天的时候,你都叫穆小姐,晚上就叫我穆棉。」
他的脸,淡淡的红了一下。「那并没有什么不同。」
白天精明干练的穆小姐笑瞇了眼,和夜晚的穆棉有着相同的笑容。至勤放下心来。
是的,不管白天黑夜,她还是同一个穆棉。
「去上学吧。至少把高中读完。」
「连身分证都没有,上什么学?」至勤失去了胃口,将早餐收起来,「要迟到了,穆棉。」
「身分证?」穆棉微微偏着头,「只要给我你的身分证编号和姓名,我会替你解决身分证和上学的问题。」
为什么?至勤睇了她一眼,「若是穆小姐厌了我,我会马上走,不用这样赶。」
「至勤?」
「你要怎样要到我的身分证?我的继父可是警官唷。他总是会循线追到这里。」至勤望着窗外,「只要他出现,我就走。」同样的梦魇一次就够了。
微偏着头,定定的望着倔强的不愿看她的至勤,「至勤,告诉我,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喜欢吗?至勤回想这短短的半个月。自从外祖母过世后,这半个月会在未来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有着温柔的颜色。
是的。
「我喜欢和穆小姐一起住。」喜欢穆棉。喜欢。
「呵呵…」她唇上鲜明的枣红弯成好看的曲线,「那就住下来,当我的猫吧。因为,我也非常喜欢至勤。」
她将牛奶饮尽。「我既然是至勤的饲主,就要善尽饲主的责任。所以,至勤应该拥有的,我会尽量的去争取。」轻轻的摸摸至勤的头,「试着相信我,好吗?」
她习惯性的搔搔至勤的颈子。至勤却没有躲。
「我姓杨,杨至勤。」他把身分证号码和自己家里的地址告诉了穆棉。虽然告诉她以后,至勤就陷入深刻的恐惧中。
明天?还是后天?继父几时会找来?会在哪里?在市场吗?还是在超商?穆棉会不会笑着请继父进来坐,成功的被披人皮的禽兽瞒骗过去?就像新寡伤心欲绝的母亲被继父瞒骗?会吗?会吗?他拒绝去想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继父没有得逞。
但是,若阿姨没有自己开门进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自己也不敢想象。
空手道校队又怎样?遇到刑警出身的继父,这些武艺都成了花拳绣腿。
这种不安纠缠了两天,屡次在深夜里惊醒,溢出一身的冷汗。
只有向穆棉的身边靠紧些。映着月光,穆棉的睡脸正安详,像是苦痛与悲伤和她无关一般。
还有多久就该逃呢?
就要看不到她了。至勤发现浴室外的阳台有缓降机,可以爬浴室的气窗出去。大约…可以平安的逃脱吧?在被找到之前…他握着穆棉柔软的头发,才能再睡去。
这样的惊恐,因为熟悉的身分证在他面前出现,终于划下休止符。
不是补发的身分证…真正是他的,十四岁那年,为了比赛特别去办出来的身分证。中性的他,带着女孩子般羞涩的笑容。被这种笑容迷惑,顽强的对手却因此在他手上尝败绩。
至勤拿着身分证,抬头看着刚刚回家的穆棉。拿下了眼镜,渴睡的眼睛有着黑眼圈,迷迷糊糊的笑咪咪。
「你喜欢那家中学?我们家附近有好几家唷。告诉我,带你去注册。」
「他…」看了又看身分证,「他什么也没说吗?继父呢?他在门外等吗?」
「呵。我没见到他阿。玉林说他没说什么耶。」
「谁?」
「玉林。他是警署的警官…应该是很大的警官吧。但是大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这得问沈思才行。」
什么样的警官指挥得动来头不小的继父?对着身分证开始发呆了起来。
「放心吧…你继父只是生病了…唔,应该是生病了…沈思正在为他治疗阿,应该很快就会痊愈。」轻轻摸摸至勤的头,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握着身分证,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母亲…我妈…也没说什么吗?」
「有阿。她在电话里哭,要我把你还给她。」
至勤抬起眼。
「我说,休想。」伸了伸舌头,「除非你自己想回家,要不然,你是我的猫,就该归我保护。身为饲主的我,应该无条件的给你幸福才对。」
脑门里叮的一声,长久以来坚持的早熟,转瞬间崩溃掉了。
从小就被当作大人般看待,他也习惯了女人的眼泪,并且认为她们的眼泪,是自己的责任。母亲丧夫的眼泪,寂寞的眼
泪,害怕的眼泪。外祖母孤独的眼泪,病痛的眼泪,无能为力的眼泪。
要保护家里的女人,要照顾母亲和外祖母。他变得早熟而懂事,很小的年纪就晓得要忍住。要赶紧长大,好让母亲和外祖母幸福。
但是却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想无条件的给他幸福。
站起来想去喝水,穆棉却发现至勤的肩膀在抖动。紧紧抓住她的裙角,含含糊糊的呜咽着。穆棉,吃惊了。让他靠在胸前,至勤的泪水渗进她的胸膛。
第一次,他像个小孩,放声哭泣。将这些日子的郁闷与悲痛,一起随着嚎啕的泪水而去。
穆棉从头到尾都带着疲惫而温柔的微笑,拥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至勤睡着。
6--10
她的猫(六)
我会保护你…在泪水漂浮的梦中,像是听到穆棉柔软的声音。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要,保护你。
接受陌生人的保护,让他觉得矛盾而羞愧。
「等我毕业,我会去工作,回报妳的恩情。」就要去注册的早晨,至勤红着脸,低低的说。
穆棉正在系丝巾,讶异的转过头来,「恩情?哪有什么恩情?」
「我…我用妳的钱,住在妳家,可是我…我却只是陌生人而已。」
「你是我的猫呀。」穆棉梳着头发,盘起来。
「我是人!不是猫!我没办法像一只猫般让妳狎玩!我不喜欢妳碰我!」他野蛮的喊叫起来,自己不知道干嘛闹别扭。
「不喜欢,躲开就好了。」穆棉浅浅的笑,「我不会强迫我的猫要顺从我。除非你愿意,不然,我不会再碰你啦。我可不是在养玩具呀。」
她笑笑的望着至勤美丽的眼睛,「就算你不让我碰,就算你不做饭,我还是会照顾你,保护你。对我的猫,向来如此。」
背着他穿鞋,「赛茵有咬人的恶癖。他兴奋的时候,常常玩到把我咬伤,两手累累的都是伤痕。但是,我仍然爱他。」抬头,朝阳从纱门照进来,染亮了她的发髻若白银,「我怎样对赛茵,就怎么对你。这是没有条件,也不用你感谢的。」
至勤穿了很久的鞋子,等到眼底的液体蒸发干了,他才敢抬起头。
「但是赛茵不用花学费。」他咕哝着。
「没错,赛茵也不会煮饭。」
至勤终于笑了。
到了这所恶名远播的私中,穆棉有些担心的看着围墙内的学校。
「一定要这间吗?我知道附近还有家私中,学生的素质比较善良…」
「不用了,这间就好了。」这里离穆棉家最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虽然是所谓的太保学校…但是他也没打算考大学,只要混过高中文凭就得了。
一年。混过这年就行。
没有试图说服他,穆棉轻轻搀着他的手,走进校园。
穆棉原本就不矮,穿上高跟鞋和合身的套装,脸上秾纤合度的妆,行军似的步伐,将自信像泼水般,泼到旁观的人的眼底。
这样一个女强人似的成熟美人,牵着个清丽中性,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生,分外的引人注目。
等穆棉走了以后,被留下的至勤,带着孤寂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也让性喜生事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但是孤寂也只有那一刻,转过头,跟着导师的他,面孔就冰封了起来。
一下课,他被团团围住,整个班级的气氛,恶意而沸腾。
「唷,娘儿们,刚刚那美人儿是你姊姊?」吊儿郎当的同学带着邪笑,「该不会你也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吧?」
其它的男生的轰笑了起来。
「喂,」那个高头大马的壮硕男生搭着至勤的肩膀,「虽然我不喜欢人妖,不过,你若把你姊姊双手奉上,我罩你!保证没人敢动你!要不然…哼哼…我只好拿你来代替你姊姊了…」
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个男生被摔过好几张桌子,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我讨厌人家碰我。」轻描淡写的,至勤排好了桌椅,坐了下来。
怒吼一声,那个恶少想上前,突然被拉住。
「找死阿~放开我,老子今天不饶他~」
「不要阿~安哥~」拉住他的同学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他是上次区运会的空手道亚军啦~别…」
安哥变了脸色,望了眼清丽,手脚修长的至勤,「骗笑!他会是亚军?就算是亚军,也有冠军比他厉害~」
「因为他把冠军打伤了,犯了规,这才判打点胜。安哥…别惹他,别惹他…」
这些闲言闲语传进至勤的耳中,却没能引起太大的波澜。
他的心魂飘得极远,飘到穆棉素白的手上。
今天穆棉真的没有摸摸他的头。所以,失去了从穆棉雪白的指缝间,观看整个世界的机会。这让他伥然若失。
她的猫(七)
一下课就回家,在路上顺便拐到超商买点青菜。回到充满穆棉气息的家,原本忧伤不安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原本穆棉请了个钟点女佣,后来被至勤发现她的偷窃,女佣却不悦的对着穆棉嚷嚷。
像是偷卫生棉零钱牙膏罐头她应有的福利似的。讨厌别人对着穆棉嚷嚷。他不让穆棉再去请佣人,自己开始理家。
只有两个人的家,不难。他习惯照顾别人的饮食起居,像是照顾外祖母般的照顾穆棉。穆棉总是瞌睡兮兮的让他照顾,全然信赖的。
要像这样,穆棉疲劳不堪的从门外回来,不戴眼镜而朦胧的眼睛,瞇着看他笑,他才会相信,穆棉又回到他的身边。
「上课好玩嘛?」洗好了澡,鲜少开口的穆棉,笑着问他。
好玩嘛?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再回到穆棉的家。
但是他开始将打架的事情,上课的事情,说给穆棉听。
「打架?你受伤了嘛?我看?」她的眼神忧愁了起来。
其实,只是单方面的打人。但是至勤顺从的坐到她的跟前,让她仔细审视自己。
穆棉身上有着舒服的痱子粉味道。干净的味道。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抱住了穆棉。
全身僵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棉却放松的挂在他的臂弯。这种放松感染了他,僵硬的肌肉,一点一点的松开来。
真正的相拥着。
「乖。」穆棉摸摸他的头,搔搔他的颈子。至勤微笑,淡淡的哀伤。
她的手指,沁凉着。
比起白天的穆小姐,他还更喜欢夜里的穆棉吧。
但是,他看过了白天的穆小姐后,却也不那么肯定。
人马杂沓的办公室,近百坪的广大空间,可以听见没有提高声线,却是那么清楚的声音。
穆小姐不动声色,将怒气封存在冷静自制里,却让人清清楚楚的了解到她的不悦。
看见他,惊讶了一下,却高兴的笑起来。这让原本提心吊胆的至勤开心了些。
「昨天妳赶的夜工。」将那个大牛皮纸袋递给她。
轻轻敲敲额头,「看我的记性。真的老了。」
胡说。微风轻轻的拂过她额前的偷偷溜下来的浏海。
她的猫(八)
「胡说。」
抿着唇,穆棉眼底都是笑意,「不用上学?」
「温书假。去图书馆,顺便送来。」
看了看腕表,「我等等要出去。顺便带你去图书馆吧。等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