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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第11页    作者:岳靖

  这美艳厨师提了很多男人不爱听的字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柏多明我一笑,只说:「都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让你们的白老师舒服起来的。」他扶起白霭然,挟持似的将她带离炊帐。

  外头冷风萧瑟,犹如荒漠之秋。这战火燎烧过的地方,一到夜晚,更显鬼气凛凛、暗森森,唯一的火源来自那堆筑高的簧火。

  屋形帐篷全搭好了,原本忙碌的人,围坐在簧火周边,等待用餐。柏多明我看着那片黑鸦人影,牵着白霭然穿行帐棚间的信道。

  「要去哪里?」白霭然开口问。

  「这里。」柏多明我停住脚步,将她拥入怀,俯首吻住她柔润的唇瓣。

  白霭然浑身放软,赖在他身上。这一整天了——她看着他处理那些血腥的、焦黑的各式尸体,他冷静、沉稳,她却莫名地感到担心、难过,压抑了许久。如果有机会,她想带他到她的故乡……

  「你累不累?」她呢喃,柔荑环抱他腰杆。

  柏多明我慢慢将吻转浅,贴着她的唇,低语:「你呢?进帐篷,好不好?」

  白霭然盯着他的眼,轻轻喘息,点头。

  柏多明我又吻住她,抱起她,走进一顶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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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很微弱,他们交融的呼吸声好清晰。

  白霭然躺在塑料垫的铺被上,美眸看着男人映在帐篷帆布上的高大剪影。

  柏多明我褪下一身制式的衣物和帽子,裸着健实的躯干,蹲下身,凝视着白霭然,大掌在她的腰侧抚着。

  他的神情无赖透了。白霭然笑了起来,翻身,背对他,不看他。

   

  「霭然——」他抚着她的发。

  「嗯?」她轻轻应声。

  「我爱你。」

  她没回应。

  他又说:「你知道吗……」嗓音似有深切的惋惜。

  她仍沉默,但神情柔美,纤手拉起他的大掌,细细吻着。她喜欢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在荆棘海那年,他牵着她走出边境、走过冷风河堤,他握着她的手拿酒瓶、他拿酒瓶砸人……都是这双大掌,他的手既安全又危险,却永远不会伤害她。

  她早该知道他厌恶虚伪,他不掩饰、赤裸裸地展现人性本真,他像罗曼·罗兰笔下的艺术家。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是名教师——知识的、心灵的——她有一双明亮的眼、一颗纤细的心,她怎会不知道呢……

  有人说,爱一个人,你会把最好一面展现给对方看。

  他是展现最真的一面。他永远无惧,是一个像天神一样的真实英雄。

  「柏哥、柏哥……」一阵叫唤在外头传着。「柏哥,你在这一间吗?」大女孩惑惑来得真是时候。

  柏多明我抱着白霭然坐起身。「什么事?惑惑。」

  「吃饭了。我找不到白老师——」

  「我会帮你找到她,你先去吃。」柏多明我明快地说道。

  「喔。」大女孩应了声,带走贴在篷壁上的影子。

  「饿了吗?」大女孩走远后,柏多明我问着怀里的白霭然。

  白霭然抬眸看他。「你先出去」

  柏多明我一笑,啄吻她的唇,起身着装。穿好,他拿着白色贝雷帽,蹲回她面前,将帽子戴在她头上,微笑。「赶快来,嗯?」

  她点头,吻他的唇,看着他走出帐篷,细心地为她掩好拉链门帘。

  白霭然芳唇两端漾着美弧,纤柔玉手摸着顶上的贝雷帽,哼歌的嗓音飘逸着。「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这是同情吗?」突来的女嗓让白霭然吓了一跳。

  白霭然缓缓回首。这屋形帐篷里面,格局分内外,外是她和柏多明我刚刚缠绵过的这儿——起居室。

  雅代拿手电筒的身影从内侧房间,一步一步踏来,接近她。

  白霭然惊愣住了。虽说雅代早知道她和柏多明我在一起,但这也太……

  「你是在同情柏吗?」雅代蹲下身,用手电筒照着白霭然的脸。

  白霭然扬手遮挡刺眼的光芒。

  雅代看着她头上的贝雷帽,表情冷淡,手抓起地上的衣物,往白霭然赤裸的胸前丢。「穿上吧。」语气比动作好太多。

  白霭然放下手,眯眼,再睁开,对着强光,毫不眨一下。「你有什么事吗?雅代小姐——」柔声细语,无异平常,她没动手穿衣,从容地裸着身。

  雅代冰冷的脸容微微变化。「流远老师告诉你柏的遭遇了,是吗?」

  白霭然没回答,神情自然地看着她。

  雅代继续说:「你是在同情柏吗?把同情当报复——因为,你曾是他们的赌局——」

  「雅代小姐,」白霭然开口打断她,平和地说:「你们到各地出任务,遇过无数令人怜悯的伤者、难民,你难道是这么对待你所同情的每一个人?」

  雅代神情一震,结舌语塞,手电筒的灯光慢慢自白霭然脸上移开。

  沈默中,白霭然摘下的贝雷帽,柔荑捧至腹前,垂眸汪视着。

  雅代徐缓地站起身,俯视着白霭然。

  白霭然知道雅代在看着她。「你知道吗——我也有一顶贝雷帽,跟他的一模一样,在科茨港那年,或者更早前——就有了……」纤指轻轻将发丝句至耳后,她重新戴上贝雷帽,站起身来,露出绝美笑靥。

  即使那容颜被阴影掩盖,雅代依然感受到了。白霭然像朵自行会发亮的花,她既美又能使人感受温情,她不只是那个被当成赌局的清灵海岛美人……

  雅代突然溢出笑声,低低地,难以觉察。

  白霭然还是愣了一下,待她回神,帐篷里,只剩她一人和雅代留下的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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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光芒指引她找到舒适位子。

  白霭然在簧火边的大石头坐下时,所有的人已用完餐,休息去了。她将手电筒放在地上,熟悉的大掌在微弱火光中覆上她。她转头,微笑着。

  「大家都休息去了,真好。」柏多明我挨近她身边。这会儿,又是他们两人世界、两人时光。

  「你吃饱了?」白霭然伸手,抹拭他唇畔一点面包屑。

  柏多明我飞快吻一下她指尖。「我告诉他们,白老师生理痛在医帐休息,要他们别找你。」

  白霭然瞠眸。「你怎么能这么说?!」

  白多明我无赖一笑。「我觉得你被我弄得腰酸背痛。」

  白霭然捶他,粉拳被他大掌包住。

  「你们的厨师为你留了一份晚餐,在炊帐里,我去拿。」他说,吻吻掌中的粉拳,温柔放开,起身往炊帐走。

  白霭然看着他的背影。「柏多明我。」叫住他。

  柏多明我回头。白霭然起身跑向他,从腰间抽出贝雷帽,踮脚尖,把帽子戴到他头上。

  「好了。」她退一步,娴雅地凝视着他。

  柏多明我伸手,牵住她,往炊帐走。

  夜深人静,陆风干冷,他揽着她,为她挡风。

  「柏多明我——」

  「嗯?」他好喜欢听她唤他的名字。那每一音、每一韵,满溢柔情,身处黑暗之中,也感煦暖。

  「柏多明我,」她将头靠在他温热的肩膀。「雅代是你的红粉知己吗?」问得好含蓄。

  柏多明我挑了一下眉,有些高兴她问这个。「你在意雅代?」

  白霭然不语,走了一段距离,才说:「我在意你。」她停住,站在他前方,美眸凝定望着他的眼。

  柏多明我笑了,拥抱她。「我从来不对你隐瞒。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你信任我吗,霭然……」

  多年前,她说她不信任他时,他是绝望的,他绝望又想弄点希望,所以选择成为她厌恶的人,他不要她对他漠然、不要她对他不在意,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狂飙似火的人。

  「雅代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她只是我的同学,不是我的红粉知己,但是我倾听了不少她的心事——」

  「心事?」白霭然抬眸。

  柏多明我颔首。「雅代苦恋流远父亲。」简洁说明。

  白霭然表情一闪,吃惊地睁大眼。那么在帐篷里……雅代的态度是在关心「末来养子」吗?!白霭然突然笑了起来。

  柏多明我眉头微皱。「霭然?」他看着她。「笑什么?怎么了?」她笑得流泪,他轻抹她眼眶。

  白霭然摇摇头,好不容易停止笑,靠在他怀里,细声低语:「我们以后不要在帐篷里……」

  她好想,好想有机会带他回她故乡……

  她的卧室有一张大床,柔软舒适,他们可以在上面打枕头战,忘却一切,放松得像回到童年时代——

  少年的他如果弹琴,少女的她一定是在他身旁唱着〈YOu  are  so  beautiful〉,他们会戴着白色贝雷帽,像情窦初开的小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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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无法往前,只能往后。这场内战一打,就是三年,他们断断续续在这个国家也待了快三年,很多地方需要救援。全面休战后,他们在一个「三不管地带」建造了难民收容村。

  白霭然在村里的学校,教那些因战争而失学的孩子。每当阳光西斜,柏多明我便出现。他会坐在教室最后排,像个最专注的学生,听她讲话。常常,她觉得他是她唯一的学生,眼睛只对着他一个人。他态度认真,有时还会发问。孩子们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语言,只当他一发问,就是放学,鸟兽散似的让教室成为他俩幽会的地点。但,他们往往不会在教室里,他会拉着她,避人耳目地在教室建筑后的隐蔽处,亲吻她、拥抱她,将她揉进他体内,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今天,他进教室的时间有点早,她心有所感,觉得他是真的有事要说,早早让孩子们放学。

  他拉着她,依旧往教室建筑后方的隐蔽处藏。他今天有点蛮悍、有点急躁,很快地进入她。

  「怎么了……」白霭然喘着气,被他托抱着。

  柏多明我背靠着墙,唇吻她的嘴。

  夕阳如笔,将他们激情的身影画在土墙上。这个地方没有浪漫的场所,唯一的浪漫,是在夕阳里。她总是看着山拗中那赤子般的色泽,达到高潮。

  「霭然——」他低喊她的名,震颤后,轻轻地放下她,整理她的衣着。

  她抚着他汗湿的脸庞,贴着他的胸膛,问:「怎么了?」

  他说:「军方找我明天过去谈。」

  她皱凝居心,流露担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国家的军政府老爱召唤他,有时,她真怕他一去不回。

  「别担心,」他抚她的眉眼,亲吻她的唇。「应该没什么事——」

  「你说过,从不对我隐瞒——」白霭然抓着他的大掌,美颜坚定地凝望他—知道他还有事没说。

  「是另外一件……」柏多明我叹了口气,拥着她,俊颜凑在她浓密的黑发里。「爸爸过世了——」

  白霭然剧烈一颤。「流远老师……」有点不敢置信。

  柏多明我摇首。「不是……」他没抬起头,依然埋在她发里,嗓音干哑地说:「我爸爸……记得吗……他最喜欢的歌是〈YOu  are  so  beautiful〉,我已经好几年没听过他唱这首歌,他早不认得我了……一  个人孤单地——更正孤单地在睡梦中走了……」松流远传来的讯息,对他而言,其实是安慰的,至少,父亲不是痛苦地过去。

  白霭然眨了眨眼,泪水无声滑下,沿着脸庞、下巴,濡湿他肩上布料。

  柏多明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轻声唱起歌——他父亲最喜欢的,也是他最爱唱给她听的。

  「今晚,到我的营帐来,霭然——」

  白霭然柔荑环紧他的脖颈,点了点头。军方那些人明天还要约谈他吗……

  现实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不想离开他的……

  只有这一次,白霭然希望柏多明我回来,可以马上见到她,她会站在收容村入口迎接他。

  她不想离开他——

  但是!就在柏多明我被军方传唤的隔天,发生了大事——对皇泰清而言——那名大女孩梁荧惑从学校屋顶掉落,断了一只手臂。皇泰清气急败坏,欲到安全境域医治梁荧惑,举队拔营退场。

  第九章

  分离再重聚,战争又开打了。他们几年的努力,各方并不感谢,军政双权强势下令他们撤离。

  柏多明我在皇泰清船艇舷梯离岸、缓升的瞬间,跳了上去。他是最后一个登船的人,悄悄地,没被任何一双眼睛发现。这是他第二次登上皇泰清的船艇,第一次已经是一千个日子以前的事了。那次,他们在甲板吃了丰盛的餐点,他抓着霭然的手的触感依然清晰。

  昨晚拔营后,他将工作做个交接,由雅代接手,带领队伍回荆棘海的绿珍珠。他向组织请了长假,他的人生需要做个调整——

  分离再重逢,霭然告诉他,他将要当父亲了。他的骨血在她体内成长着。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松流远带他去看过父亲柏家德一次。那是在海边的监狱疗养院,父亲当时已经完全不认得人,每天坐在面对海滩的阳台上,眼睛对着同一个地方——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即使他们没关他,他却完全是个犯人的样子。父亲、水远只坐在面对海滩的位子——即便阳台很大;父亲的眼睛永远只看一个地方——即便海景宽阔。那一次,他难过得哭了,他的父亲曾是声誉卓绝的学者,最终却成为一个比犯人还像犯人的人。他难过得哭了,离开后,告诉松流远他再也不去看父亲。直到最近,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松流远寄来一封信,说是父亲生前清醒的时刻写的。他拆开信,只看到几行字:

  致我儿

  我曾奋斗,我曾痛苦,我曾流浪,我曾创造……

  我将为了新的战斗而再生……

  那是引自小说里的名句。

  柏多明我深深感觉父亲写下的「我」,不是父亲自己,而是指他——柏家德之子——柏多明我。父亲清醒时,预料了他的人生,过了那一关,镀上了阴影,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他无惧,他恨一切虚伪,所以不忍人所能忍。

  他的人生需要做个调整,他将成为一名父亲……

  柏多明我沿着游步甲板慢行,眼睛看着船舷与底下码头灰色的泥壁拉开距离,海面渐渐露出,阴影飘忽无定,改变光线的高低起伏,微妙地出现另一番景色!天映海,海映天,浮云游掠,水蓝得透澈。

  踏上船首甲板,柏多明我看见那抹凭栏倩影。

  白霭然脸庞微仰,注视优雅滑出机场跑道,凌空飞翔的白色机体划过蓝天,拖出泪似的云线。

  船艇汽笛响起。离开了,该离开了。

  柏多明我徐缓走向白霭然,在忧伤的船艇汽笛声中、在悲呜的飞机引擎声中,发出嗓音:「霭然——」

  白霭然蓦地旋身,美颜上的怅然瞬间化作惊讶,遂又平静,红唇慢慢扬起,走向他。两人相拥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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