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长大成为她衷心盼望的重要大事。
她开始学化妆、穿正式洋装、踩高跟鞋,从此高跟鞋一双一双买,她学习所有熟女会做的事。
当同学们追逐流行,在身上挂起一串串银饰铁片时,她的脖子上挂着珍珠;当同学流行极短的花俏裙子时,她穿的是及膝粉领套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上班女郎。
“在想什么?”
高大身影罩上她的头,予璇抬头,是阿航,她拉开嘴,给出一个十足真诚的笑容。
“上班不专心,不行哦。”他敲敲她的眉心,亲匿地捏捏她的鼻子。
推开他的大手,她端出专业问:“欢迎光临,先生,请问几位?”
“两位。”
露出惊讶,她顺顺自己的头发,拉拉可爱的制服围裙,问他:“阿健也来了?”
“不是,我带我的同事过来。”
“哦,我帮你们带位。”
明显的失望、明显的沮丧,她的明显让阿航好吃味。耸肩,他太习惯应付她的失望,没多话,只是拉拉她的长发,递给她一个开朗笑容。
“我没事。”悄悄地,她在他耳畔低语。
予璇拿起托盘,摆一壶柠檬水、两个茶杯,走在前面。
拍拍她的肩,阿航说:“打起精神,工作时间想男朋友,要是我当老板,一定炒你鱿鱼。”
“我哪有,我只是太累,穿高跟鞋工作很辛苦呢。”予璇回话。
放下杯子、注满水,予璇看见阿航对面坐的典雅女人,她的头发短短,却很有造型,灰色套装穿在身上,不说话,已看得见精明,阿航、阿健就是喜欢这种女人吧。
说不上为什么,是自卑还是嫉妒,那么养眼的女人,居然看得她胸口窒息。扯开笑容,予璇刻意忽略胸口的疼痛。
“你可以再穿高一点,不然这种高度,没人相信你已经穿上高跟鞋。”阿航笑说。
“尽管损我吧,我会长大,你会老化,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底下。”
“小姐,你忘记自己已经过了青春期?”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对话,典雅女人笑出声波,“你们的感情真好。”
“我们的感情好?千万别误会,你是阿航的女明友对不对?我保证,我们两个是宿敌,感情很糟糕。”
欲盖弥彰、越描越黑,说的就是予璇这种人。
“这么急着撇清做什么?我又不是滤过性病毒。”瞪予璇一眼,阿航明显不爽。
“对啊¨,你是AIDS,是SARS、是禽流感,谁碰到你谁倒霉,小姐……”
“我是刘芳,叫我一声芳姊吧。”
“芳姊,我一看你就觉得你慈眉善目,肯定是天上仙女,下凡拯救民间疾苦的,所以,你要好好渡化阿航,千万别让他出门制造事件。”
“你继续瞎说好了,我本来想邀阿健来看你,现在……”他吊起她的胃口。
“怎样?”
听到阿健两个字,她的眼睛闪出光芒,晶晶亮亮,像夜空星辰。
快半个月没见面,虽然予璇常打电话,可是阿健忙的次数居多,他还是对她很好,可那种好……距离她想要的,有很大落差。
“再考虑。”
“不准再考虑,决定了,由你出面邀阿健来看我。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点什么餐,我们的菲力和德国猪脚都不坏。”予璇很强盗地掳去他的考虑,直接替他下定案。
“我要菲力。”
刘芳很配合地选择予璇的推荐。
“嗯,菲力一份。阿航,我替你点海陆大餐好不好?”
“为什么?”
“海陆大餐的量很多。”她举出海陆大餐的最大优点。
“我又不饿。”养猪吗?他不认为自己长得一张猪头睑。
“我饿啊!我今天只喝两杯开水。你吃不完的话,请服务生打包,留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不吃饭?”
“没钱。”
“康叔叔没给你钱?”
阿航浓眉挑得老高,照进她脸上的弯弯月亮,她以为他又要生气了。
“有啊,爸给我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拿去买两双高跟鞋,你看,漂不漂亮?”她提提自己的脚,向他炫耀。
“钱花掉了,康叔叔会再给你。”
“不行,我说过要独立,不当伸手牌,别担心,书青要借我钱,只算五分利。”
白痴,她到底晓不晓得五分利是多少?阿航看住予璇的满脸自信,未赚到钱,先学会负债,看来娇娇女要学独立,还需要很长一段艰辛。
她还想往下说,婷婷走来,在她耳边讲话:“经理说你聊得太久,应该去招呼其他客人。”
吐吐舌头,没错,她真是聊太久了,没办法啊,她习惯一碰上阿航,就说个不停。
“请稍待,餐点马上送过来。”
抽出点餐单,她往厨房方向去,接下来,她只敢在替他们添水时候,偷偷抛出一个笑容。
只不过……嫉妒还在,当抬眼之际,一不小心看见两人的“相谈甚欢”,她就忍不住发呆。
怎么办?她生病了吗?他是阿航,不是阿健呐!为什么她满肚子不舒服?为什么她没事喝下一碗醋?
阿航有点老了,是应该交交女朋友没错呀,凭什么她要不舒眼?
虽然阿航天天绕在她身边,可他有自己的生活圈、自己的朋友,她怎么可以自私地认定,他归她所有?
她该吞两颗肠胃药,该去看看心胸狭窄科,看能不能打一针,打去她的小心眼。
她一面骂自己要白痴,一面努力扫除横在胸口的酸楚,有点辛苦,也有点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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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脱下制服,拿起包包,向所有同事道过再见,走出关上大灯的餐厅。
十步,她看见他的座车,她想跳着跑近,可惜两条腿种了柠檬树,又酸又重,弯下腰,脱下鞋,赤脚走向前。
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接手阿航递过来的餐盒,温暖上心。
餐盒里,有冷掉的虾子、墨鱼和半块牛排,她从没吃过剩菜饭,不晓得是工作太累,看见剩菜太心酸,还是压在胸口的嫉妒心,沉重了眼皮,咬一口牛排,她滑下两颗泪水。
她的泪水,他看见。
阿航说:“现在你知道,你们餐厅的海陆大餐有多难吃了吧。”
噗哧,她笑开颜,抹去泪水,摇摇头。“不是。”
“你还嫌它不够难吃?”
“阿航……谢谢你。”
拾脸,她望他,那张和阿健一模一样的脸,带给她的窝心比生气多好几千倍。
“谢我什么?我可不想借你钱。”
“不用借我钱,我会搞定的。”
“你不要欠下一屁股卡债,再叫我陪你去买木炭。”一句一句,他企图拉开她的伤心。
“才不会,我会成功的,你要看好我,不准泄我气。”
“是,大小姐。”
“以后,你要改掉这二个字,喊我女强人。”
她说完,他大笑。
久久,他停下笑容,说:“如果吃不下,我带你去吃别的。”
“不用,很好吃。”
她重新举起筷子,吃一口虾子、一口墨鱼和一口牛排,把海陆全塞进嘴巴里,三种滋味在嘴里纠缠,就像今晚,无数味道在胸口翻搅,弄得满腹心酸。
“发烧的话,不能怪我。”
“为什么会发烧?”
“因为我是SARS啊。”他把她的评语还给她。
“阿航……”她又笑了,两弯月眉,她总在他身旁忘记伤悲。“刘芳是你的女朋友吗?”
“同事。”他回答。
“别骗我,你没看见她长得美丽非凡?”
“我的审美观很怪。”
“谁说?”予璇回嘴。
他最挑剔了,没有最好的西装不穿,没有最好看的鞋子不入脚,连家具都要挑选了不起的特殊创意。
“不然我怎么能够在你身边坐那么久,不吐、不昏倒?”
“拐弯骂我丑?你比小乔更坏。”她出声抗议。
几句话,他把刘芳话题推开,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谈新学校、新工作、新生活。
这天晚上,予璇在包包里发现纸袋,里面有好几万块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没借你钱,是送你的,唯一的条件是——不准再拿去买高跟鞋。
第四章
“予璇,经理叫你进去。”婷婷喊她。
“我又做错事?”
有些紧张,听说经济不景气,被裁员很容易,予璇希望,自己不在下一份裁员名单里。
“谁晓得?”耸耸肩,婷婷走进厨房。
是她眼花?婷婷的眼光让人不愉快。
予璇抿唇,不管了,经理还在等她,加油吧,挨骂也没办法,本来嘛,独立生活很辛苦,工作没有想象中简单,这些话,阿航全警告过她。
硬着头皮,她敲敲经理的门。
“进来。”
“是。”
推开门,她站到经理面前,手在围裙边握拳,吞吞口水,有几分紧张。
餐厅经理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说话温文儒雅,态度和善。有员工在背后批评他,说他是花心大萝卜。
听说他已婚,小孩子上高中了,还自命风流,常在外面捻花惹草,最八卦的说法是,前一任领班就是为了和经理的感情闹出问题,割腕自杀。领班没死成,但事后闹进法庭,还上过社会版新闻。
他长得好看吗?以前没仔细观察,趁现在多看两眼。
嗯,凭心说,是还不错,尤其那对拥有双眼皮的眼睛,若不是顶上微秃的话,还真的不难看,当然,比起他们家阿健,还有段很大很大的落差。
“予璇,你来这里工作多久?”
“到明天就满一个月。”她必恭必敬回答。
想到领薪水日子将至,忍不住地,骄傲涌上,这是她人生第一份薪水,是她花下劳力赚来的,明天,她要拿薪水袋跑到阿健面前,告诉他:“看吧,距离你的要求,我又向前迈进一大步。”
“各方面都还习惯吗?”经理声音很柔和,他起身,走到予璇身边,笑得满脸油光。
“嗯,刚开始有点辛苦,现在好多了。”
低头,不敢正眼瞧人,不确定哪里出错,她居然觉得经理长得像大野狼。
“同事相处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菜鸟?”
他又更接近了,近得予璇可以听见他的呼吸。
“谢谢经理关心,大家都很帮忙。”她回答。
“那就好,有任何问题,一定要来找经理,我会帮你的,知不知道?”
“是,谢谢经理。”
“我发觉你很喜欢穿高跟鞋。”他低头看她的腿,手伸到裙边,轻轻撩起一角。
下意识地,她退开两步。
是敏感吗?她在经理眼里看见猥亵。
“嗯,我穿习惯了,不穿反而觉得很奇怪。”
“你有一双美丽的小腿,穿高跟鞋很好。”这次,他的手直接碰上她的小腿。
不是敏感!尖叫一声,予璇缩开脚,往后退。
大手拉开,他的身子像一张网,朝予璇罩下。
“听说你还是学生?”
眼睛往上调,这回她看见猥琐眼光落到她胸口,予璇想夺门而出,但门在另一端,而眼前的路让经理挡住。
死盯办公室门扇,她好希望这时候有人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头脑变成浆糊,糜烂得整理不出半条思绪。
“缺不缺钱用啊?经理可以帮忙呦!”
说着,他凑上前,趁她不注意时,抓住她的腰,强吻她的唇。最后一刻,她回过神,别开脸闪过,吻落在她颊边,流下一摊口水。
“你在做什么?”她大叫。
“你说呢?”他的身体靠上来,压住她全身,右手抚上她的后背。
“放开我,我要叫了!”
“放心,这里的隔音设备不错,外面听不见的。”
她想吐!
用手臂架开经理的脖子,予璇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朝他头砸过去,趁他痛得弯腰时,予璇挣脱。
临行一眼,她看见鲜血从经理额顶冒出来,杀人……她杀死人了?
几秒钟怔愣后,直觉地,她冲出经理办公室,不顾同事诧异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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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璇没有带走包包,没换回自己的衣服,她有的,只是口袋里的一枝笔和一叠点菜单。
她在餐厅外徘徊,经理流血的那幕在脑间反复上演。
几百个猜测在胸口,压得她呼吸不顺,会不会他晕厥?会不会他失血过度,心脏衰竭?会不会等到鲜血漫出办公室,他才会被发现?
天呐……她冲出经理室时,到底有没有把门关上?没有吧,一定没有,她那么惊慌,怎么会注意到把门关好?
怎么办?她杀人了,救护车、警车就要奔驰而来,马上马上,警察会到家里和出租公寓抓她,康予璇成了通缉犯,四处贴起她的大头照。
她将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她当不了女强人,她失去阿健,她成为父母亲永远的耻辱,她……再也没有未来与人生。
害怕、恐惧,她从没碰过这么龌龊可怖的事,美美的粉红色世界,被经理的咸猪手撕裂,心脏在胸口狂跳,她的脸色青白交加。
应该远远跑开的,可她吓得站不稳,哪有力气逃跑。
泪在滑,手在抖,鼻水一滴一滴冲出鼻腔,她拚命吸,却怎么吸都吸不干净。
低头,张开双手,她仿佛在手心间看见红血球……血在掌心扩大,一遍遍提醒她,她是杀人凶手……
靠在电话亭边,看着打电话的人一个个进出,紧咬的下唇,咬出深刻齿痕。
好久,她再没办法止住心悸:好久,她的泪水泛滥成灾;好久……她花好久的时间鼓起勇气,想打电话向警察自首。
“小姐,你怎么了?”甫从电话亭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女生问。
“我……”
怎么回答?说她刚杀了人,说她想打报警电话,把自己送进监狱、坐上电椅,二十年后重做好汉?说不出口,她不懂,搞独立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血流成河。
予璇的眼泪让对方紧张。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打电话找人帮忙?”
帮忙?谁能帮她?律师吗?把重点放在过失杀人,罪会不会轻一点?也许关个五十年,牙齿尚未全数脱落前,会被释放出来。
“还是,你想打电话却没电话卡?”
见予璇不回答,好心女孩又问。
“是。”她用力点头。
女孩松口气,把电话卡交给予璇。“拿去吧,不用还我了。”
“谢谢、谢谢……”她拚命感恩。
冲进电话亭,插进卡片,应该打110的,但她拨出的却是阿健的手机号码。
被制约了,拿起电话,她只想得起阿健的手机号码。
电话那头,阿健正和阿航讨论企画案,看见萤幕显示,阿健没有太多讶异,他习惯予璇的每日Call in。
接起电话,他笑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咬唇,吞口水,她努力把娇骄女收藏妥当,努力表现出女强人。
“谁欺负你?”她的音调不对,阿健听出端倪。
“餐厅经理。”
话出口,泪飙出一大串,那个恶心吓人的秃头经理……嘴唇抖得厉害,他的口水贴附在她颊边,永远都擦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