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遗族们坐在那辆黑色劳斯莱司座车内,身为继子的文书坐在前面驾驶座旁位,以孝子身份手捧着严老的遗像,后座里则坐了温婉,亚凡和严太太,三名穿了一身黑衣的女人,一路沉默不语。
一列由众多达官显贵的豪华轿车所组成的车龙,浩浩荡荡地驶向阳明山。
阴霾的天空,黯然的心情,令人痛心疾首的是,在这一群送葬人之中,也许那两名凶手就站在身旁……
下葬仪式在一个小时内结,在宾客上前来向遗族一一致意时,温婉哀恸难抑得几度晕厥,而另外两名显得阴沉静默的黑衣女人,看在众人眼中,除了掬以同情之外,难免又多了一份五味杂陈。
俊逸和克君分侍在侧,共同搀扶着温婉,众人已纷纷离去,温婉挣脱开来,跌坐在一块新砌的墓沈旁哀声说:
“你们先走吧!我想独自在这里坐一下……”
立在一旁的严太太竟寡情地说:
“只开了一辆车出来,你要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吗?”
温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更加悲从中来,俊逸立刻向严太太委婉道:
“你们衔坐车回去好了,我留这里陪温婉,我有开车来!”
严太太不吭一声,只领着小严和文书率走下山坡路,朝座车走去,克君表复杂地轮流看了温婉和俊逸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亚凡冰寒的脸上,然后跟着亚凡缓缓踱开去。
“温婉……”
俊逸在温婉身旁坐下来,无限爱怜地将她拥住;在俊逸温暖的安全的怀抱里,温婉的啜拉成凄厉的号啕,就像要把心中所有的悲绪全部发泄出来——
“俊逸……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我妈……现在连唯一疼我的二叔都走了,走了……啊……”
俊逸把她搂得更紧了,他怜惜地闭起双眼,两行清泪也淌流而下,他轻吻着她的头发,情愫万千地轻声安慰:
“别伤心!还有我……我疼你、我爱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这是俊逸第一次向她说出“爱”字,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任她畅意哭了一会儿,然后扳起她的脸来瞅着说:
“好了,别再哭了好不好?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我们走吧,再过一地儿就要天轩籽,万一我们迷路了怎么办?你不怕,我可会怕。”
他是故意要逗她宽心,她泪痕未干地啐了句: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就是在这里睡一夜也……”
回眸之际,她不经意地瞥见站在山坡路下的两条人影,她微愣了一下,然后百思不解地喃道:
“那不是克君和我堂姐?……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
俊逸抬起眼来一望,果然见到克君和亚凡正站在几十公尺外的山坡下,两人比手画脚地似乎在争吵,由于隔了段距离,倒听不见半点声音。
温婉迷惑了……克君在认识她的同时,当然也认识了亚凡,但是这么久了,克君虽然表明在追求温婉,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他又怎么可能和不甚熟识的亚凡“熟”到可以吵架的程度?
在俊逸扶持下,两人缓步走下山坡时,温婉茫然地忍不住向俊逸轻说:
“我现在才有感觉:在严家,我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还很多。。。。。。”
严家刚举行丧礼不过十天,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照说此刻温婉根本没有心情外出旅游,但是正如俊逸所提议的,在这非常时期举办一次员工郊游,可以让那些认为“严老过世后,宵通企业便已濒临倒闭”的流言不攻自破,温婉也只好在公务繁忙和调查谋杀案两头奔劳之余,强打起精神筹划郊游活动。
临出发的这天早晨,温婉觉得礼貌上该去向二婶和堂姐打声招呼,出门前特地到隔壁房间去。
“亚凡姐,亚凡姐!你起床了吗?”
此时正值暑假期间,虽然已经八点钟了,但是温婉担心会吵到堂姐;叫了几声之后没人应门,她正想踱开去,亚凡的房内却传来菲菲的咪叫声,并且好像打翻什么东西似的,于是温婉便开门进去察看。
房内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很整齐,亚凡可能一大早就出门,只留下爱猫菲菲在房内嬉弄一只皮球,地毯上有几样被弄翻的小杂物,书桌上也显得凌乱不已。
“菲菲,你这个小淘气!弄得这么乱!”
温婉上前去摸摸菲菲,然后弯腰拾起地上的杂物,书桌上的一瓶香水也倒了,她正想去扶正时,却意外地瞥见一旁地上的一只购物袋内,胡乱地塞了件极为华丽耀眼的黑亮晚礼服。
温婉感到一阵纳闷,心中忖想着:亚凡从来不参加交际应酬,也不喜欢绚丽的服饰,怎么会买了这么一件礼服?她好奇地踱过去察看,拿起时,这才发现里面还塞了一副缀满夸张黑色羽毛的眼罩面具,是那种用来参加化装舞会时戴的。
难道宴会那一天,亚凡本想下楼去参加,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那副黑色羽毛面具似乎提醒了温婉什么,但是她一时想不起来,正怔仲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亚凡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门,菲菲见是主人回来,便立刻跑到亚凡脚边摩挲撒娇地喵叫着。
“噢,亚凡姐……我……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出发去悲翠湾了,明天傍晚才会回来。”
亚凡抱起菲菲走进来,满眼阴寒地愣瞪着她。
“那你就去啊,还跟我报告不成?”
“那……那我走了。”
温婉匆匆走出门外,直觉地仍感到背后一双冷漠眼神,瞪得她脊背直发毛。
前往公司的一路上,温婉在仍旧纷乱的思绪中,突然想起那张照片上小严和沈总谈话的一幕,如果把这件事相较于葬礼上克君和亚凡争吵一事,其中倒有些相似之处——皆是在别人眼中属于不熟的两个人,却又在做着只有熟人才会做的事,这其中有什么玄机暗藏吗?
这一趟员工郊游,温婉把那袋照片也全带在小行李箱里,小严此次也随同前往,而现在该是问他那件事的时机。
“小严,你好像跟公司里的主管都处得不错嘛?”
温婉尽量在口吻上显得轻松自然,前面驾驶座上的小严,由照后镜里望着她说:
“都还好……,董事长,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噢,也没什么,只是家里开宴会那一天,我看见你好象在跟沈总商量什么?”
温婉佯装若无其事地从皮包中取出一面小镜子,故意不去看小严方向地拢弄着绑成马尾的头发,今天她穿的是短实现休闲服,应该看起来不那么严肃。
小严似乎在思索什么,沉寂片刻后才怯怯地说:
“董事长……不瞒你说,是我跟沈总借了一笔钱。”
温婉以一种漫不经心,但又稍带关怀的语气说:
“小严,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一声就好,毋需跟别的主管开口。”
小严应了声谢之后便迳自沉默着,这一路到公司大楼门口,两人都没再说起什么。
为了惯彻平易近人的作风,温婉和随行的小严,也和其他员工一起坐在游览巴士里,同辆巴士中的沈涛夫妇则是一副委屈表情,似乎很不苟同温婉也如此要求他们。
六部游览巴士,载满宵通企业的两百多名员工和家属,浩浩荡荡地开往滨海度假胜地。
两个小时的车程之后,远离了台北市的乌烟瘴气,在近午时分,一行人已来到风光明媚、山明水秀的翡翠湾。
当温婉下了巴士,首先映入眼帘的,倒不是那片充满如织游客的白色沙滩,而是一幅令她措手不及的景象——俊逸竟然已在此地等候,他的白色敞篷跑车停在一旁,而且万万想不到的是:沈洛珊竟然坐在车里!
温婉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一般,在她尚未能回过神来时,沈氏夫妇已含笑迎向俊逸嚷道:
“你们先到了?就说嘛,还是自己开车比较方便快1”
众人已纷纷提着简单便行李走向滨海的度假旅馆,温婉只感到一肚子无名火,拿起小行李箱,便直直横过俊逸面前,经过时,俊逸迅速地低说一声:
“回头再跟你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想脚踏两条船,教她忍气吞声吗?她真是天大的傻瓜,她难道不知道沈洛珊早在她之前就认识卓立?她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直往旅馆走去。
正值暑假,来翡翠湾戏水弄潮的游客甚多,整家度假旅馆全给宵通企业包了下来,员工们在分配好房间之后,纷纷迫不及待地换上泳衣准备到海边去。
温婉编了个晕车的藉口,说想先在房间时休息一下;进入套房之后,她把自己丢在床上无限委屈地大哭一场,越哭越感到心乱……
房门上突然被人敲了几下,容竹在门外低喊:
“温婉、温婉!你还好吧?”
“别管我!容竹,你去玩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才那一幕,容竹也都看在眼里,她实在不明白俊逸怎么又突然跟沈洛珊搞在一起?
容竹又敲了几声,但是温婉坚持不开门,她最后也只好爱莫能助地走了,只留下房内低低切切的啜泣声。
温婉但感整个世界全都垮了、乱了……,如果俊逸只是在跟她逢场作戏,那么他以前所说过的话难道全是谎言?
如果他会在感情上欺骗她,他更可能在其他方面也欺骗她,他跟沈洛珊到底已经交往到何种程度?’他跟沈涛又有何等关系?他说要和她一起调查谋杀案是真心诚意的吗?还是虚晃一招而已?在她周遭,她到底还有多秒事被蒙在鼓里?
温婉越想越不甘心,心中的愤怒压过了悲伤,她试掉颊上的泪水,坐了起来,与其坐在这里暗自神伤,倒不如利用这段没有公务缠身的时候,再把那些照片好好研究一遍,说不定在照片里的某个隐密角落里,她会意外地发现俊逸和沈涛“狼狈为奸”的邪笑镜头!
这也许只是她一时气极的想法,但是她真的将皮包中的照片全倒在床铺上,并且拿起一把放大镜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她按序从第一张看起,宴会开始,宾客来到,严家男女主人一一和贵宾握手寒喧;接着是一些富商巨贾、官员,甚至电影明星,大家都在把酒言欢,这些都是照片中的焦点,温婉把放大镜向背影部分,一些在焦距之外的模糊影像,一此几乎看不见谁是谁的大批脸孔。
克君拍照时所取的角度不一,其中几张有把书房方向拍进去的,温婉特别聚精会神地仔细研看,那些站在书房前面闲聊的客人太多了,梅姨、严太太、文书、俊逸,甚至温婉自己,都曾在附近时无意中被拍下。
她找不出任何新的线索,便又把照片一路往下看——要放烟火了前庭中聚满宾客,然后是那张模糊的照片,接着是在人群中出现小严和沈总谈话的第一张……没来由地,俊逸那句“用放大镜找谁掉了钮扣”的话闯入脑海,她把放大镜在照片上一寸一寸地慢慢移动,最后她愣住了——
在和小严说话的沈总,他支起了一只手托住下巴沉思着,他那举起的手——在放大镜下看得非常清楚,他的袖口是打开的,那上面没有钮扣!
是沈涛?他到过书房的?
那么,严老有事要谈的对象就是他?沈涛就是盗用公款的人?小严呢?小严又扮着什么角色?
温婉又惊又喜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终于找到谋杀二叔的凶手了?她迅速地要将照片收起时,装照片的牛皮纸信封再度引起她的注意;就在这时,她又愣住了。
她为什么会面对那只牛皮纸信封,觉得被提醒了什么?不对,这根本没有道理……,她想起了什么,又迅速将照片摊开找着,其中两张有拍到书房的方向的,严太太都出现在上面,但是——为什么前一张严太太戴着白色长手套,后一张时,白手套却突然不见了?
她绞尽脑汁想着,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张组长说过,犯罪现场不到任何地指纹——指纹?手套?
她明白了!她几乎要狂叫出来,但是她并不惊讶,因为她早就所怀疑+原来在香槟酒中下毒的人是二婶,有毒的巧克力应该也是二婶的杰作,而用拆信刀杀死二叔的人,就是沈涛!
两个凶手都找出来了……俊逸终究还是无辜的,她必须赶快告诉他这些!
温婉慌乱地收拾好照片,几分钟后,她已跑到沙滩上来,宵通企业的员工们正在做团体游戏,温婉猛地抓住容竹的手臂急问:
“俊逸呢?俊逸在哪里?”
容竹被吓了一大跳,只茫茫然地用手指向大海说:
“他跟……跟沈洛珊在玩水上摩托车!”
不由分说地,温婉向水上摩托车出租处奔去,海上只有几辆摩托车在破浪奔驶,她快速地抢在一名员工之前跨上一辆,认出俊逸和洛珊的身影,便飞速台去。
“喂——小姐,你还没穿救生衣啊!”
出租员喊也没用,温婉驾轻就熟地控制着摸操作简单的摩托车,在加速中她狂喊了起来:
“俊逸!俊逸——”
距离太远了,俊逸根本听不见,他状至亲热地和洛珊共乘一辆,并从后面搂住洛珊,教她如何操作,只听到洛珊传出一声尖笑声,摩托车竟又朝另—个方向驶去!
温婉穷追不舍,真搞不懂俊逸竟然竟然拚命往海驶去,然后又转飞个大弯,往一处岩岸的后方驶去。
她专心地追往海湾方向,竟浑身不知后面也有两辆水上摩托车一前一后地在跟踪她,离她只有二十余公尺的一辆上面;沈涛空出一手将背在背上的一只皮袋挪到胸前,他取出一把十字弓,箭已在弦上,并打开了安全栓,瞄准着——,以前在自己开设的俱乐部里所练就的身子,连骑在马上奔驰射靶都不是难事。
他已经到了一不作二不休的地步,他和已道温婉巳在怀疑公司帐目,而现在是最好的灭口机会,他射出一箭——
温婉只听到耳畔突在“咻”一声,一支尖头包钢的箭莫名其妙地出现,不偏不倚地射中她摩托车侧面的护板上!她吃惊地回过头一看,这才知道被人追杀!
她慌了一下,摩托车失去平衡而倾斜倒向海面,她猛加油门,握紧了车把,摩托车在水面旋转地划了弧圈,看见沈涛节节逼近,而且,在他身后的另一辆竟是小严驾驶!这两人果然是同谋?而此刻距离海岸已经很远了,逐渐看不见人群,此时她是叫天天不应,完全孤绝!
她稳住摩托车,正想加速逃命时,引擎却熄了,而车身不知怎地,竟一寸寸地偏倒下去。
沈涛减缓了车速,空出手又搭上了另一支箭,他缓缓举起小巧玲珑的暗杀武器,再一次在十余公尺外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