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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三号房  第7页    作者:绿痕

  园中的蝶儿双双飞过亭中,当睡在他腿上的君楠不适地动了动,愈睡愈窝近他,并伸出一手紧捉住他的衣衫,这才又满意的睡去时,某种沉甸甸、包含了各式无以名之的感情,似乎正渐渐地压在他的心坎上,而他,不能抵抗也不能推拒,就只能敞开胸怀试着去接受它们。

  仰首靠在背后的亭柱上,打算认命的他,淡淡叹了口气。

  大婚之后已许久未返军营的余美人,在今日一早赶着去营里处理完军务后,即匆匆赶回客栈里,可不过是一个晌午的时间而已,那个始终不肯乖乖安躺在床上的君楠,果然一如他所料,已不在天字三号房房内。

  在三号房扑了个空,并去各家各房找过人一回后,还是找不到人的他,只好折回客栈里问问负责看门的老板。

  “东翁,那女人呢?”

  东翁扬高朗眉,“哪个?你家的?”

  他家的?

  虽说……听起来有些怪,也压根就觉得不习惯,不过,这也是事实没错。

  “对,她呢?”看样子,他最好是早早习惯多了个妻子这事。

  “尊夫人一早就出门了。”曾经试图拦过人一回,却遭那个性格因肚子愈来愈大,也因此愈来愈不可理喻的房客给凶过一回,所以东翁索性就放任她擅自离栈,再等着让别人收拾她去。

  “去哪?”

  “她说她有公事要办。”都怪她军中的那个副官一早就跑来找她,这才让终于逮着机会的她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不乖乖安胎而离栈去找麻烦。

  “公事?”余美人愈听脸色愈难看,“她去了她的营里?”他也才没看着她一会儿,那个昨夜辛苦吐了一整夜,今早虚弱得连下床都没办法的女人,竟然……

  “嗯,听说她营里日前募进了一批新兵,所以她就──”东翁点点头,话还未说完,一脸气急败坏的余美人,已速速奔向客栈旁的马房,二话不说地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冲过大街。

  仰首看着校场上的炽热骄阳,君楠忍不住愉快地微扬起唇角。

  一回到军营里,有若如鱼得水的她,一手紧握着拳感谢上天,今日她总算不必再被关在寝房内,也不需继续一天到晚被余美人给盯着瞧,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她,决定今日要好好珍惜且重温往日未成亲前的自在痛快。

  “将军?”为了许多慕她大名而来的新兵,特地找她来这示范刀技给众新兵看的副官,在她站在台上一个劲地感动不巳时,忍不住替台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大展身手的人们催一催。

  “我这就开始。”再次深深吸了一口军营里熟悉的空气后,君楠随即抽出两柄军刀。

  以急驰的速度尽快赶至卧虎营的余美人,人才来到军营的大门处,老远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惊叹和赞美之声,等不及的他,也不管看守营门的卫兵尚未向顶头上司通报,立即甩鞭策马入营。就在他以无人阻之姿冲进里头,远远即看见那个站在武台上耍着双刀的人是谁后,他愕然地扯紧手中缰绳。

  那女人想谋杀他的孩子呀?

  眼看她耍完一套刀法又换另一套,甚至还拉来了一旁的副官同她示范攻防对战,被她每一个动作吓得心惊胆战的余美人,在她愈打愈上瘾之时,十万火急地跃下马,边排开底下的人群冲向她边大喊。

  “姓乐的,马上给我下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给怔住的君楠,下一刻,她差点没避开副官朝她砍下来的一刀,这让下头的余美人吓得胸口里的那颗心差点就因此而不跳了。

  勉强避过那一刀后,君楠没好气地瞪着这个跑错地盘的男人。

  “你闯进我的营里做什么?”原以为来到这儿就可以摆脱他了,没想到他竟那么不死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大剌剌地闯入对头的军营里。

  “捆你回家!”腹中一把怒火烧得正炽的余美人,一把抢过一名新兵手中的弓和一桶箭,架了两支箭上弦后,立即朝还想对她动手的副官射去。

  没听到君楠喊停,因此也不敢住手的无辜副官,在家传箭技神准无比的余美人一发箭后,即被射掉手中之刀,以及顶上的军盔,当下他直瞧着地上那顶被射穿的军盔,猛流冷汗亦不敢再动分毫,可这却令没想到他竟敢在她地盘上动手的君楠快气炸了。

  “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欺人太甚,他是又想抢人不成?

  在四周军阶皆低了他好几级的步兵们,依令将余美人给包围时,他冷声地问,并威胁性地再架了一箭上弦。

  “谁敢动我?”

  由上而下,笔直朝他甩来的一柄军刀,在他的话一落后,随即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脚跟旁,他毛火地抬起头,就见君楠又是一刀朝他扔过来。

  “出去!”也不管所有人都在看,她忿忿地再扔出一刀,“能滚多远就多远!”要不是他像个老妈子般成天跟上跟下,她才不会躲到这儿来,没想到他竟还不肯放过她!

  “别扔了。”边挪动脚步边闪躲的余美人,心惊地看着她的动作,“当心你的身子!”

  来得又快又急的一刀,这一回差点将他给劈成两半。

  “够了,住手!”再也忍不住的余美人,马上还以颜色地扬弓松弦,发挥百步穿杨准确箭技,一箭射下她手中欲再掷出的刀,而后立即冲上前去,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扶稳。

  “放开我!”在他用力地拉着她的身子,将她贴向他的时,不愿让他人见着此景的她,巴不得快点推开他与他保持距离。

  余美人蓦地将脸一沉,拉大了嗓门将她吼得登时神清气爽。

  “你这女人有完没完?万一你动了胎气怎么办?”光只是今日,她就不知已犯了蔺言所说的“孕妇不可”事项有几桩,她是想让他再带着她去瞧蔺言的脸色吗?

  “胎气?”对此事尚不知情的众人,不约而同震惊地倒抽口气,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不但在日前成了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她急忙两手掩住他的嘴,“住口。”

  “你想再找那个神医安胎一回,然后再喝上个把月的苦药不成?”余美人扔下手中的弓,再拉下她一手,以阴冷低沉的语气问。

  又要喝个把月?君楠光只是想到,那个像是在整她的蔺言所开的药,总是将她苦到不得不拚命吃糖的惨况,就深感痛苦无比。气势顿时减了大半的她,颇不甘心地撇过娇颜,推开那个还在瞪着她的男人快步走下武台。

  “君楠!”余美人在她以连走带跑的速度下去时,连忙快步追上去。

  她很不给面子地回头瞪他一眼,“我同你又不熟,少自以为是叫得那么亲热!”

  众人无言以对地瞧着那对一前一后走着,看似水火不容的夫妻。

  就连孩子都有了,他们……还不够熟吗?

  “站住!”跟在她后头怎么叫她都不听,干脆使出轻功跃至她面前的余美人,在她又想要绕过他时,他一把拉过她的腰。

  “你还想怎么样?”

  “不许再拿任何兵器。”余美人拿走她佩在腰际的军刀,“兵器乃血光,有孕之人最忌。”

  她扬高黛眉,“你何时去同那个算命的拜师了?”

  “这是蔺言说的。”忙在她身上搜出大大小小暗器的他,还弯下身子抽走她藏在靴子里的小刀。

  “蔺言蔺言,一天到晚都是蔺言在说!”再次听到他老挂在嘴边的那个名字后,一把无明火顿时自她的腹里烧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爱听她说的话,那你何不休妻改去娶她?”

  他兀自咬牙隐忍,“我不能娶她,因左刚早已娶了她。还有,我可没说过我会休妻。”

  “那我休夫好了。”她说着说着,甩头就要走。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余美人一把将她拉回来,两手紧握着她的肩头,“你究竟在任性些什么?”

  “我──”

  熟悉的神色,又再次措手不及地出现在君楠的面容上,已经有过太多回经验的余美人,登时紧张地在她袖里翻找着绣帧。

  “等会儿,别吐……”眼看她就要忍不住,终于找到绣帕的他,忙掩上她的嘴,“至少别吐在这里!”她想在她的手下面前威严荡然无存吗?

  忍不住的君楠,在下一刻还是控制不住欲呕的感觉,一口气全吐在他掩过来的绣帕里。感慨万分的余美人叹了口气,扔掉被她揉成一团的绣帕后,以他自己的衣袖拭净她的脸,再让每回一吐就变得绵软无力的她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很好,这下回去之后,他又要上蔺言那里损失一百两。

  “你吼我。”靠朴他颈间休息的君楠,一手捉紧他的衣领,语带埋怨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并不太想去面对后头那票看呆的人们。

  “我……”

  “蔺言没对你说不能吼个孕妇吗?”她记恨地暗捶他胸口一记。

  “往后我尽量不吼就是……”眼看她都让步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妥协,“你站得住吗?”

  “我没事了,我要回家。”靠在他的胸口等待令人不适的晕眩过去后,她站直了身子,试着想挽回一些身为将军的面子。

  他再同意不过地颔首,才想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他忽地顿了顿。

  “慢着,你是怎么来此的?”

  她眨眨眼,“还能怎么来?当然是骑马来呀!”他不会以为她有那么勤劳用走的来吧?

  听了她的话,余美人腹内堆积如山的骂词与不雅的文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忍耐再忍耐地深吸口气,朝一旁弹弹指。

  “来人,去雇顶轿子。”

  “是。”

  等等,他有没有说错?

  君楠忙按下他的手,“你要我坐轿回去?我才不要那么丢脸。”他以为她是寻常老百姓,还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你一定得坐。”余美人丝毫不给讨价还价的余地,照样催人快去雇顶轿子好让她乘。

  她揪紧了他的衣领,“我会骑马回去。”别说这在她手下眼中看来有多没面子,若是这事让别营的知道了,以后她还要不要在军中混?

  余美人冷冷地问:“万一孩子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你打算怎么办?”给她骑马来此,就足以让他白了好几根发了,再让她骑马回去?除非他死!

  “……”他不说她还真忘了这一点。

  “将军,轿子雇来了。”为了保住君楠的面子,也希望他们快点离开此地的副官,在命人弄来轿子时,急急上前催促。

  转首瞧了瞧专制无比的余美人,再看了看那顶她这辈子从没乘过的小轿后,君楠两手环着胸,不说也不动地直盯着逼她丢脸的亲夫。

  “干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余美人有些想闪躲她那此刻看来似乎别有意图的目光。

  她以头偏了偏向小辆,无言地向他示意。

  “你要我陪你一块坐?”他抗拒地皱着眉,总算搞懂她在耍什么花样了。

  “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要我丢脸,你就得奉陪。”她摊了摊两掌,摆出“你不坐那就大家都不要坐”的模样。

  默默在心底又再气炸一回的余美人,摆出一脸恶态,不肯低头地与她的目光对峙了许久后,跟在他们身后的副官,在终于忍不住后,摆出双手合十的模样,出声向他们两位讨饶。

  “两位将军,你们就快走吧……”早知道今日他就不要叫君楠回军营,现下什么家丑都扬光光了。

  不希望她伤了身子,又没第二条路可捡,只能再次任她得逞的余美人,臭着一张脸一把抄抱起她,再快步走进轿内坐下。

  “我会恨你的。”在轿帘遭人放下,而窝在他身上的君楠笑得一脸开心时,他低声在嘴边咕哝。

  “那当然。”她心情愉快地将两手环上他的颈子,再将面上的笑意,全都埋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第四章

  “哈哈哈哈──”

  当一顶自卧虎营返回客栈的小轿,停妥在客栈大门前,并自轿里钻出一男一女,而东翁在看清那对男女是谁后,笑声就一直没有停过,即使想要保留颜面的君楠,已由余美人抱着快步送回本馆里的天字三号房,东翁仍旧对着那个刚从本馆里出来,留在客栈里喝闷酒的余美人笑个不停。

  东翁边说边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堂堂两名将军,却挤坐一顶轿子回家?”原以为怒气冲冲的余美人会去收拾君楠,没想到他是把人带回来了没错,可却也一路丢脸丢到家。

  “笑够了没?”暗自在心底气翻天一回的余美人,喝完一杯闷酒,先是记恨地瞪了东翁一记,再回过头瞪客栈里那些不敢大方笑出声,只能抿着嘴偷偷闷笑的众人。

  东翁在他又灌完一小瓶酒后,亲自替他补上一瓶,满面笑意地坐在他的对面。

  “你知不知道,现下全吞月城的人,都很期待你俩的婚后生活?”多亏有了这两个三不五时就搞花样的房客,使得一堆客人都挤来客栈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到好戏,这也使得他的生意,近来可说是好到不行。

  余美人反感地扬眉,“我的家事与他人何关?”

  “谁教你们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偏又与对方成了亲?”东翁耸耸肩,再报上另一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城里甚至还有人开赌,等着看你何时会休妻。”

  他拉下了一张脸,“谁说我会休妻的?”他的孩子都还躺在君楠的腹里睡觉,还没出世叫他一声爹呢,要他休妻?那些人以为他成亲是为了什么?

  “咦,你不想吗?”东翁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的臭脸问。

  “你少触我楣头。”余美人冷哼一声,再将那瓶酒给灌下肚。

  “你还要藉酒浇愁到什么时候?”反正全城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他们同坐一轿这回事了,相信往后也还有更多热闹可以看,他何不大方认命就算了?

  他快快不快地问:“我连在这安慰一下我被那女人败光的名声,和方才又在蔺言那里损失的一百两也不成?”那个姓蔺的女人干脆摆明了去抢算了,次次都是一百两,就连好声仔气地司地商量打个折把都不许。

  “成是成。”东翁不反对地点点头,再好意地提醒他,“只是,你不回房看着尊夫人行吗?”

  “难道我得成天盯着她吗?”人都已经被他给架回来了,她还能变出什么戏法找他麻烦?

  “这位姓余的将军。”东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以无可救药的目光看向他,“你打小就认识她到大,你认为,她可曾有安分过日的一天?”他会不会太过小看他的新婚妻子了?

  不曾。

  意识到这一点的余美人,二话不说马上推开桌转身冲回本馆内,也不管身后的东翁又是拉大了嗓门笑个不停,脚下步伐一刻也不敢稍做停留。在他冲至六巷底,一掌拍开了天字三号房的大门时,他猛地抬首一望,就见那个他刚抱回来看过诊的女人,不但没照他的话安睡在寝房内,反而高站在房顶上,做出他看了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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