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她小心观察着,少爷仍和之前一样,总是与情小姐一起回家吃晚饭,两人的交谈也变多了,虽然少爷对情小姐说话的口气还是不改粗声恶气的习惯,但是她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很在乎情小姐的。
原以为事情会这么顺顺利利的发展下去,少爷也会在情小姐的影响下走回正常的轨道,改善与老板之间的父子关系;然而,王嫂怎么也没想到,情况突然又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就在农历过年前一晚,也是关舜贤回国一个星期后的晚上,一场书房的密谈让平稳和谐的关系又掀起波涛--
「小情,伯父有件事情要拜托妳。」趁着关鸿飞不在,关舜贤把江别情叫进自己的书房里,跟她商量一件事。
「关伯父,你别用『拜托』这两个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没关系。」江别情很认真地回应。
关舜贤微笑地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后,才又开口:
「小情,我打算寒假过后就直接送鸿飞出国念书。妳也知道,他的成绩并不理想,又因为和我斗气,根本没用心思在功课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让他有所长进,并且不再受到我存在的影响,我决定让他出国读书。以他的资质,相信很快就能恢复他原有的程度,要念出好成绩并不难。」
乍听到这个消息,江别情整个人都愣傻住了。关鸿飞要出国念书,那么她……未来几年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不知怎地,这项体认让她的心莫名地揪紧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胸口,闷闷沉沉的,好难受。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时,关舜贤接着又说:
「当然,他一定会反对我的安排。相处近半年,妳应该也很了解他的个性,就算他在我的强迫下同意了,难保他不会在国外给我任性胡来。所以,我想请妳陪同他一起出国读书。有妳在他身旁,我才能安心。」
「啊?!」彷佛坐云霄飞车一样,江别情的心情瞬间从谷底攀升。虽然她并不十分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听到可以和关鸿飞继续在一起时,会产生一股强烈的喜悦感,一颗心都飞扬了起来。
「小情,伯父虽然是这么打算,但还是要问问妳的意思。妳愿意和鸿飞一起出国读书吗?」
「我……」她当然愿意,只是,出国念书的费用很昂贵,她怎么好意思要关伯父帮她负担这笔钱。
彷佛看出她的为难,关舜贤温蔼一笑。「妳不必担心钱的事,我早把妳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了,这一点钱又算什么。况且栽培妳出国深造对我也有很大的好处,将来妳学成归国,正好可以到伯父的公司来帮忙,所以妳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伯父……」江别情感激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妳应该说,我愿意。」关舜贤幽默地说。
江别情不由得轻笑出声,而后点头回应:「我愿意。」
「不过,眼前我们还面临一个难题。」关舜贤话锋一转,神情凝重地说。
「伯父担心鸿飞哥哥不同意?」江别情很快便猜出他心里的担忧。
关舜贤点点头。「只要是我安排或者要求的事,他就愈要和我唱反调,可想而知要他同意出国读书这件事并不容易,所以,我才想借助妳对他的影响力。」
说到这儿,凝重的表情松懈了下来,泛开温柔欣慰的浅笑。「我听王嫂说,这一个多月来妳和鸿飞处得很好,下课后总是一起回家吃晚饭,还说鸿飞那孩子改变了许多。本来我还不大相信,但是回来一个星期了,我不得不相信王嫂说的话,阿飞他确实有些变了。」
江别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微脸红地浅浅笑着。
「这让我更加确定由妳陪着他出国读书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关舜贤继续说着,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而眼前能劝得动他的人就只有妳了。由妳向他透露这个讯息与意愿,他答应的可能性会增加许多。」心中酝酿已久的盘算,成败就在这一着。但愿一切能在他的计画之中顺利达成,好了却他心里的愿望与里碍。
「小情,妳愿意帮伯父这个忙吗?」最后他问。
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江别情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愿意试试看,只要对鸿飞哥哥有帮助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做。」
「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关舜贤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鸿飞那里就拜托妳了。不过,千万别让他知道是我的主意,也别让他知道我找过妳谈这件事。」
话才刚说完,角落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两人齐转过头;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直立式的夜灯,在昏暗的角落中走出一道人影来。
当人影走进夜灯的照射范围内,一张年轻的、叛逆的脸庞完全现形,阴森鸶冷的表情似屋外冷飕飕的寒风,刮过关舜贤与江别情的心,两人不禁都愕愣住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关舜贤,在这一刻也不免有些慌了手脚。王嫂明明说他不在的呀。
冷冷地挑着眉,关鸿飞直走至两人面前,眸光叛逆地瞪视着自己的父亲。
「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吧。你会玩阴的,我也会。」他意有所指,语带讽刺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操纵我去替你圆一个未竟的梦。」
关舜贤神色顿时黯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关鸿飞嗤笑一声。「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还想否认?」
「要你出国念书是为你好,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哼,是啊,顺便帮我找个伴读,好遂了你的心愿。」
「让小情陪你一起出国读书,是要她帮忙看着你,跟你也有个照应,有什么不好?」关舜贤仍不动声色地回应。
「照应?怎么个照应法?」关鸿飞的语气阴沉了起来。「何不直说你希望我和她能凑成一对,好替你圆一个梦,弥补你心中的遗憾。我告诉你,你要爱『那个女人』是你的事,但是别想把我和她的女儿凑在一起!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更不会如你所愿--」
「够了!」关舜贤忽地大喝一声,脸色青白交错,胸膛也急剧起伏着。
一旁愕愣了许久的江别情,因关鸿飞说的话而倏地回神过来。
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那个女人」指的是谁?和她有关吗?伯父心里真正的用意竟是……
满心疑问困扰着她,混沌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欲破茧而出,依稀彷佛理解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就像一幅拼图,少了那么一块,全貌依然无法完整。
而他那一句绝决的话语,更是狠狠地揪痛了她的心。他说:他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她还以为,经过这些日子友好的相处,他已经渐渐接纳她了,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的排斥她,她觉得自己深深地被刺伤了,彷佛失落了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唱反调?」片刻后,关舜贤疲惫地捏着眉心问。
「我和你唱反调?」关鸿飞撇唇冷笑,眸底却燃着怒火。「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心里真的在乎我吗?你曾经给过我一丝温暖和关爱吗?」说着,怒目转向江别情,瞪着她,恨恨地接着说:「比起我,你恨不得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因为她是你所爱的女人生的,而我什么都不是--」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嘶吼而出,旋即忿忿离去,巨大的甩门声震动了屋瓦,同时也深深震动了江别情的心--
原来,那最后的一块拼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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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关家第一次过年吃团圆饭,江别情没想到会是这么冷清的情况。
饭厅里,只有她与关舜贤围桌而坐,桌上摆着王嫂精心料理的年夜大餐,看来很丰盛,像是一种安慰;然而,还是难掩满室的萧瑟之情。
望着属于关鸿飞、此刻却空着的座位上,她心里抑不住一阵椎心难过;再想起昨夜他绝决的离去,眼睛不觉漫上一层雾气。
昨晚一整晚,她没合过眼,因为心思紊乱睡不着,也因为害怕关鸿飞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知怎地,她有一种预感;经过那一场不再压抑的宣泄怒吼后,他彷佛已做出了什么决定,那毅然的眼神教她害怕。
到了半夜,她敏锐地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动静,赶紧翻身爬起,走出房间,踮着脚尖轻悄悄地下了楼梯,在客厅门口处,她看到了他,他正拖着一只行李箱准备离开。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彷佛停止了。
像是察觉了她的出现,他转过头来与她相望;昏暗中,他的眼瞳像夜里的寒星,幽幽闪亮。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所散发出的敌意,好像在警告她最好别出声。
而她,如他所愿地没发出半点声音。两人对视了许久,然后,他转过身,绝然地走出她的视线,也走出了关家……
那一幕,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而他的离开,彷佛也带走了她半颗心。
讽刺的是,就在他定后的隔天,也就是今天,正是阖家团圆的除夕夜。
知道儿子离家后的关舜贤,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仍难掩黯然疲惫,整个人也感觉苍老了些。
她看了心里好不忍,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现在她唯一能做的是:陪在他身边,替关鸿飞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关伯父需要她,而她,也需要关伯父。
至于母亲与关伯父过往的情事,她不敢问,也不会问。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昨晚关鸿飞说的话,加上关二叔以前寄给她的e-mail,两相串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不欲外人知的幽微情感,她无须再勾起关伯父的伤心事。
深吸了一口气,她命令自己振作起来,夹起一块红烧牛肉放进关舜贤碗里,微笑地说:「关伯父,你尝尝看,这牛肉的味道很不错哟!」
过了今晚,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年,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用双手拥抱迎接。
第五章
十年后
夜幕笼罩,从偌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华灯在一片黑色的背景中璀璨闪耀,妆点出缤纷亮丽的台北夜景。
站立在十二层楼高的办公室里,一身米白套装的女人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良久后,轻轻地吁叹了一口气。
明净的玻璃窗倒映出女人姣美的鹅蛋脸,细致的眉眼,一双澄波盈盈的美眸微带迷蒙地瞅着缓缓划过远方天际的光点。
是飞机吧,她想。就不知它是要飞离这个小岛,还是正航向归途?
勉强拉回视线,整理了下紊乱的思绪,她走回办公桌前坐下,移动滑鼠,点了下萤幕,保护程式立即消失,画面上出现一封邮件内文。
小情:
鸿飞已于日前回国,我因为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会晚几天回去。
这次回国,鸿飞打算长期定居下来,不会再离开了。他和朋友合开的影像工作室也一并移回国内,以台北为根据点;办公室的地点也已经选定,这几天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迁进事宜,大概半个月后就会举行开幕仪式,届时我会寄邀请卡给妳,如能带着你关伯父一起来的话,是最好不过了;倘若不行,我希望妳能来。
对了,关叔这次回去,顺便要介绍一个人给妳认识,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希望妳会喜欢她。
就是这封信件让她一整天无心工作,心情一直无法平静。
信件内容她已反复看了好几次,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几乎已能熟背,只是彷佛还有些无法置信--他,真的回来了,而且还是长久定居。
十年了,没想到他们一别十年,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呀,足够上演一段沧海桑田;虽不至于说人事全非,但景况毕竟是不同了。
然而,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却不曾随着岁月流逝而模糊。她清楚记得他叛逆轻狂的神情、记得他的恶言恶语,也记得他粗声粗气的臭脸样;更忘不掉坐在他身后任他骑车狂飙那种惊险却又全心依赖的感受;还有她感冒生病时,他为她煮的那碗粥……
自他走后,这些全成了她宝贵的回忆,有酸有苦有甜,而她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厌烦。但如今,他回来了,她心里虽高兴,却又害怕,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他相对,是相近情怯吧。
还记得他离家半个月后,她便收到关叔的来信,原来他跑到美国找关叔。这十年来,她都是透过与关叔互通邮件间接知道有关他的任何讯息,也见证了他从求学、工作,一直到成名、闯出自己一番事业的每一历程。
然,虽是如此,两人之间并无任何直接接触,相见时会不会已如陌路人般?
而她的另一个难题是,该不该把他已经回来的事告诉关伯父?
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况丝毫没有改善,更因为他选择走上摄影师一途、不肯回国继承家业而愈加疏离恶化。她没忘记三年前关伯父特地跑了一趟美国与他「沟通」后的结果;从此,关伯父绝口不再提他。
要如何做才能让他们父子俩欢喜相见,并和睦相处呢?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仍期待着两人能够打开心结,好好共叙天伦;为此,她愿意竭尽所能贡献自己的心力。关伯父年纪大了,她不想将来他们父子之间只徒留遗憾。
正当她为此事伤神不已时,突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的思绪。
门随后往里打开,走进一名西装革履、面貌斯文俊秀的男子。
「还在忙吗?」男子温雅一笑,走上前来。「该休息了,剩下的工作明天再处理吧。」磁性好听的嗓音明显地流露着关怀。
「没忙什么,只是在收一些邮件,等会就要离开了。」江别情回以一笑,随即结束信箱,并关闭电脑。
「那……一起去吃个饭吧。」男子提出邀请。
她犹豫了下。「改天吧,这几天伯父身体不大舒服,我想早点回去。」
男子微笑点头。「那我们一起走吧,我的车也停在地下室。」
「嗯。」答应了声,她收拾好东西,拿起公事包随着男子一起走出办公室。
经过会计部时,她亲切随和地和几个仍在加班的员工们点头微笑。
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几个女职员这才收回赞叹欣赏的目光。
「总经理跟庄特助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让人看了好生羡幕啊。」某女双手撑着下巴,感慨万千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