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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女  第11页    作者:吕希晨(晨希)

  “那就倒过来写。”一顿吃得辛苦的饭不至于有引起胃下垂的功力。村上怜一拍拍她,要她让出一半空间,坐了下去。“你吃得辛苦,我也不见得轻松。”

  左右逢源、齐人之福,他佩服任何真的能在两个暗潮汹涌的女人之间安然度日的男人。

  他就不行。苦笑撑过一顿饭的结果,是付了昂贵的帐单却尝不到半点美味。

  “美女送上门,为什么不要?”黎忘恩坐起身,在沙发另一侧和他对视。她实在疑惑,像她这样冷淡有寡情的女人有什么好?

  “我喜欢吃清淡一点的食物。”

  “什么意思?”

  “热烈激越的感情口味太重,对我来说负担太大。”村上怜一一边说,一边松开领带。“在下会肠胃不适。”

  回到私人的住所,不必太讲究衣着得体与否。

  “感情是必要的,我不否认这想法,因为我也是这么想,就像吃饭一样,都是一个人活着必备的事项,没有一个人天生生下来没有感情,你也是。”

  她沉默,不反对。

  “但是激越得像小说那样风花雪月的浪漫对我来说只会造成负担,人生要花费心力去思考的东西太多,如果连感情都必须刻意营造出热切激昂的气氛,钻研雕饰华丽的言词去表达感情,实在太辛苦。”

  “说到底,你是怕麻烦。”

  “并不是麻烦,而是这么做没有效益。”

  效益?“呵,伟大的经济学家连感情都讲求效益。”她拍手表示敬佩。“学以致用得彻底。”

  “少说谎。”他压下她发出掌声的手。“人类表达的能力有限,总有用尽的时候,然后呢?换下一个对象,再重复过去的旧形式?还是绞尽脑汁去想新的甜言蜜语和营造气氛的方法?如果感情只是一次次不断重复上演的旧戏码,就没有追求的价值,时间很宝贵,没有必要浪费在重蹈覆辙上头。”

  “时间就是金钱。”她应和,十分有同感。

  “再者,如果感情必须靠不断花心思钻研形式上的气氛和言语,未免失去它之所以存在的意义。”

  “交往过程中的火花再怎么激烈,也不代表两个人能一辈子相处下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说“和我在一起”,而不是老套的“爱”或“喜欢”。

  “没错。”他赞同地笑了笑。她有很强的思考力和理解力。

  “决心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是最大的承诺,也是最真心的表示,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涓滴成细流?”

  “说得好。”村上怜一为这句话微笑。

  有默契的感觉的确很好,说的话对方总能抓出最精要的重点,不会扭曲话意,也毋需担心误会。

  “当然,我也不否认有时感情是需要来点意外调味,我不介意偶尔带你玩玩自由落体。”毕竟有能力不用也挺可惜。

  “我介意。”她白他一眼。

  被发现弱点,只有一个“糟”字能形容。

  “我不是一个会讲究气氛的男人。”村上怜一拉她近身,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来回享受丝绒般的触感。“我务实、满脑子经济效益,截至目前为止所做的事情里最不符合经济效益的都与你有关。”

  “很抱歉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她冷眼看他。的确是个不懂情调的男人。“为了你将来着想,还是赶紧放手快快去找个视恩格斯如上帝、拜蛛网理论为圣母的好对象,不要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小小女子我身上。”

  “哦?”脾气又冒起来了?村上怜一笑在心里。“你真的这么想?”

  他们的确很难维持和平相处的正常状态,吵架似乎已成他们的相处模式。

  “我是真心为你好。”就算他滚回日本去找扶桑女也与她关。“你是这么优秀、出色、务实,是个值得女人倾心的好男人。”呸,你是个满脑子加减乘除,没事爱在天空乱飞的鸟人。“这大千世界里一定有个好女人能满足你的经济理论,成为你得力的好帮手、贤内助,丰富你未来的人生。”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成天只能待在家里画恩格斯曲线、背供需理论,可怜的女人,她为那个女人深深哀悼。

  “那你怎么办?”手指移到她耳后,把玩着一撮青丝,难得露出的慵倦懒散神态配合她的冷言冷语。

  “我?”黎忘恩淡淡笑了,红菱似的双唇添了一丝丝得意。“女人是钻石,经历过愈多感情上的磨练愈能散发无暇的光芒,谁没有伤心往事,我会在台湾看着遥远的星空祝你幸福。”为那个女人祈祷不要被经济学灭顶。“再一个人带着伤心的往事好好生活。”吃香喝辣,捉弄自家那四口酒囊饭袋。“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用。”因为她根本一点儿都不难过。

  “你这么宽容,真的让我自惭形秽。”他快笑出来了。

  如果她黎忘恩知道宽容两个字怎生书写,套句老话,猪都可以飞上天了。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要追求自己最想要的事情,不要为这么一点小插曲伤感。”快快滚回扶桑,省得在这儿碍她的眼。“祝福你找到更好的女人伴你终生,不必让这些小事让你宝贵的心灵受创。”碎成千片万片、灰飞烟灭也不干她的事。

  “你什么时候转行做心理医生了?”昔日一句话,他原封不动地送还她。

  “刚开张,欢迎光临。”她反应极快。

  “可惜我没有挂号。”

  “没关系,我免费义诊。”她很有良心。

  “女人是钻石。”他抓住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放在掌心细看。“经过愈多感情上的历练愈能看见它的无暇光芒,你真这么以为?”

  “的确如此。我说过女人的价值就在于迷倒多少男人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很可惜,你没有机会再琢磨你所谓的钻石。”他不会给她任何向外发展的空间。“也没有下一个男人。”

  “公车都有下一辆了,男人怎么可能没有下一个?”红菱般的唇送他一记难得的甜笑,却掺了坏心的毒素。

  享受斗嘴之乐的好心情逐渐消退。“你最好是开玩笑。”

  动气了?“和你一样,我不会说笑话。”她是很认真的。

  下一秒钟,她已被拉进结实的胸膛,细腰被箍在两只手臂圈起的牢笼中。

  “你赢了。”他输不起。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似乎没有放手的打算。

  “这局是我败。”再一次承认落败,败在她的话够刺,刺中他的要害。

  “认输就好。”败北很多次,总算扳回一城,黎忘恩一脸得意。

  “你的公车已经到达终点站,没有下一个男人。”他再次重申。村上怜一说话的表情会让人有言行一致的错觉。

  虽然明知是假的,就是会在乎,这点她一定清楚。

  “你不知道在台湾只要走到马路对面搭车就可以回到起点再坐一趟?”虽然有句话叫穷寇莫追,但很可惜,她没那么仁慈。

  够毒。村上怜一捏住她下巴,决定吻住这张毒唇,免得再听见更多刺伤他的风凉话。

  黎忘恩悄悄睁开眼,看见眼前吻住自己的男人一脸恼怒地吻着她。

  哪个男人会一脸生气地吻着情人?眨动的眼透露出这丝讯息。哪个女人会在接吻时睁大眼睛看着情人?皱起的眉头暗传反问。

  柔荑攀上宽阔的肩膀,缓缓闭上眼。

  情趣吗?她也不是一个很懂这套的女人。

  呵,半斤八两,周瑜斗黄盖。

  *  *  *  *  *  *  *  *  *  *

  “冰山魔跟这个鸟人?”别开玩笑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凑成一对?鱼步云率先跳脚。

  “这个鸟人有名有姓,他叫村上怜一。”黎忘恩反驳。

  “多谢你的伸张正义。”村上怜一投给情人一记不怎么感谢的白眼。

  “不客气。”

  “我反对。”鱼步云第一个举牌。

  “废票无效。”她才不理他。

  “你确定吗?”跟这个扶桑鸟人?可法·雷掬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还要感觉你的心跳吗?”老套。

  “不是。”嘿嘿,这次没让你猜中。“我舍不得你远嫁扶桑、流落番帮。”台湾虽然交通拥挤了些、人多了点,但还是一个宝岛啊!

  “我不是王昭君,多谢。”还和番呢!

  “王昭君是谁?”可法·雷一脸迷茫。“你朋友?”

  “我有一半日本血统。”懒得理他,黎忘恩改口,“不算和番。”

  雨朵·席拉愁眉深锁,哀怨地瞅着眼前人。“日本很远,坐飞机好久,那里又好冷,冰天雪地的,除了企鹅什么都没有。”

  “那是南极。”黎忘恩皱眉。“谁跟你说日本只有企鹅的?”

  “他。”纤指指向可法·雷。

  黎忘恩凤眼眯起警告的危险讯号。

  “嘿嘿。”可法·雷回送她一记傻笑。

  她不想让黎离开。雨朵·席拉伸长手托起黎忘恩的脸。“我不要你嫁那么远,这里很舒服,我想和你一直住在一起。”

  “别忘记,你要嫁给村上隆史,也要到日本去。”

  “啊?他是日本人?”雨朵·席拉看向未来的老公,当下做出决定。“那我不嫁了。”

  日本人抢走黎,所以讨厌。雨朵·席拉的逻辑推演结论如上。

  “雨朵!”又干跟他结婚什么事了?村上隆史几乎要抓狂。

  “你不跟他走,我就不嫁,大家继续住在这里。”嗯,还是黎抱起来最舒服。“这里很好。”

  “喂,拼凑狂,你没话说吗?”人都要被抢走了,他还真能闷。

  聂垒闻言,离开办公桌走近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已经嫌挤的沙发,盯着黎忘恩一直看。

  “聂垒?”真是难得,他会有想主动开口的时候。

  “黎。”

  “嗯?”

  “你不会说日文。”

  “漂亮!”鱼步云和可法·雷同声赞道。

  “认识你这么久,就今天说了句人话。”好理由。“冰山魔,这下子走不成了吧。”嘿嘿嘿……

  黎忘恩叹了口气。“我没有要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一个走字,他们在起哄些什么?

  “他是你男人,你不跟他去扶桑要去哪里?”

  “哪儿都不去。”她说。“还有,姓鱼的,扶桑已经改叫日本,你可以省了几百年前的古名称。”

  “有什么差别,不都一样。”他低咒。

  “我不会离开台湾,会离开的是他。”

  原来如此,吁!

  “那就没事了。”吓人啊,真无聊。鱼步云挥挥手宣布:“散会散会,干嘛啊?虚晃一招,害我以为你要远渡番帮,啐!”回房间泡水去。

  “早说嘛。”可法·雷皱眉,拿出手机指着荧幕抱怨:“你看看,我为了你漏接这么多通电话。”说完立刻回拨,通话后忙着对天线另一端甜言蜜语,一边回自己的位置跷起二郎腿。

  “我去修楼梯间的电灯。”聂垒丢下这句话便走人。

  “嘻,说好了要一直住在一起的喔!”美人绽出艳丽的笑,飘回位置安心地优雅补妆去。

  “雨朵。”村上隆史跟了过去,为了一分钟前她那句“我不嫁”继续奋斗。

  拥挤的老旧沙发瞬间只剩村上怜一和黎忘恩两人,冷冷清清。

  “我似乎不怎么受欢迎。”村上怜一苦笑,“摇身一变成了掳走公主的邪恶魔法师。”

  “我是公主?”黎忘恩差点笑出声。

  “对他们来说似乎是。”

  “是吗?”她回想刚才的情景,噗嗤一笑。

  “无妨,不管怎么样……”

  “嗯?”

  “你的男人是我。”

  *  *  *  *  *  *  *  *  *  *

  黎忘恩和村上怜一刚从外头回来,便在楼梯间看见一伙人表情不一。

  “怎么回事?”

  “有个皱纹跟酸菜包一样多的老太婆在里面。”鱼步云指指大门。

  村上隆史也跑到堂哥身边悄声通风报信:“长老来了。”

  “到了?”他并不意外。

  此时,门突然打开。“嗨,好久不见,亲爱的儿子。”

  “父亲。”相较于村上直树的热切,做儿子的只是淡淡点头。

  老脸压在村上隆史肩膀上,呜呜哽咽:“我儿子好冷淡。”

  “别哭、别哭,隆史惜惜喔。”

  “呜呜……”老父泣然,可惜不见儿子有任何反应。

  “你父亲很有趣。”看戏的黎忘恩淡然道。

  听到声音,村上直树迅速收起哭脸。“你就是阪口惠美的女儿?”

  黎忘恩挑了挑眉。

  “也是我儿子的这个?”他比出小指。

  “‘这个’是什么意思?”她问。

  “女朋友。”

  “我是。”黎忘恩回答得简洁。

  “你好,我是……”

  “废话这么多,叫他们进来。”里头冒出的声音显得威严且不耐烦。

  “是,长老。”村上直树看着儿子,指指里面道:“听见了吧长老要你们进去。”

  “我和隆史?”

  “你跟这位小姐,叫……忘恩是吧?”有趣的名字,忘恩负义的忘恩。“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负义?”

  她朝他嫣然一笑。“我和怜一的第一个孩子会考虑这个名字的,父亲。”村上负义,似乎挺不错的。

  呃……“你行,我输了。”他甘拜下风。

  一转头,村上直树正好看见儿子暗自窃笑的模样。“你很会看,看上一个更厉舌的角色。”

  “多谢父亲。”他答道,牵起黎忘恩一起进门。

  “伯伯,你觉不觉得忘恩跟长老有得拼?”将门从里头关上后,村上隆史搭上村上直树的肩悄声道。

  “这场仗很有看头。”村上直树说出感想。“真想进去。”可惜长老交代不准进入,唉。

  “很有看头是什么意思?”同样被留在外头的四个人,以鱼步云为首先发声。

  可法·雷也插进话来,拍拍村上隆史的肩膀,口气很轻松地问道:“还想结婚吧,老兄?”

  “呃……”

  门外这场看来也毫不逊色。

  *  *  *  *  *  *  *  *  *  *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进门后,村上怜一开口道:“为了捉弄我父亲,你不惜代价。”

  “这是要告诉你,不要轻易惹火女人。”敢用小指跟她相提并论?她黎忘恩岂是一个老人家不到十公分的小指头所能比拟的!

  “我会记得。”虽然成了情人,不过两人并不见得因此多了一份浓情蜜意,仍和初识一样,老在唇枪舌剑。

  “记得就好。”

  “打情骂俏的时间已经结束,过来。”一道威严、沉稳的声音打断两人的斗嘴。

  村上怜一带着她,走到老妇人面前坐下。“长老。”

  “真的‘长’得很‘老’。”鱼步云形容得很贴切。

  “忘恩!”

  老妇人苍皱的眼皮忽地一掀,睁开犀利有神的眼,同样苍皱的嘴咧开,露出不全的牙齿。“哈哈哈哈……你和你母亲全都一个样。”真有意思,呵呵……

  “你认识我妈?”

  “阪口惠美?嗯,那丫头是个精明的鬼灵精,满脑子风花雪月,不过这一点你似乎没有遗传到。”

  “我很庆幸。”

  “那孩子相信我们村上家流传的故事,就一个人跑到台湾说要找到最后这半匹羽织锦。”老妇人抬起苍老的手,轻轻抚过桌面上那色泽亮丽的羽织锦。“结果就留在台湾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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