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思考、压制情绪,含在眼眶的泪水努力不让自己下垂。她什么事都不做,单单靠在窗边,一分、十分、一小时、两小时……
坐了多久?不晓得,同样的姿势让她全身发麻,但酥麻感传不进知觉中枢,她成了破布娃娃,在夏夜,在夜风拂过的夜晚,独自心悲。
湛鑫用力打开门,她没注意到他的侵入,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送喻菁返家后,他在下车时发现她坐在窗边。多么危险的动作,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夜色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动作姿势在在显示她的伤悲正在进行。
不多想,他冲进她房间,门扇强大的撞击声没扰醒她的冥思,砰地,他用力关上门,她也没回头,大步走向她,他才发现她望向月亮的双瞳空茫。
「妳在做什么!」
他愤怒狂吼没叫醒她,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悲伤,她与世界隔绝。
「辛羽沛!」
这回他加上动作,把她整个人往后拉扯,拉进窗内。
缓缓抬眉,她终算看见他了,迫不及待地,她挂起笑容。
原来装笑,并没有想象中困难。「湛平哥找我吗?我马上过去。」点头,她说。
走两步,他伸手将她抓回来。
「妳知道现在几点?」
「几点?」
她低头看看腕上九十九块的手表,表又停了,真糟糕,老是搞罢工,她拍两下表面,要求指针为自己妥协,但它有自己的意志,不想应和她的要求。
「对不起,我不知道几点。」
退两步,她和他保持距离,决意遵奉他的命令,不对他造成困扰。
「妳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的脑浆是一片混乱,不明白他高难度的问话。
摇头,再退两步。
她不晓得多少公分才算安全距离,但她会尽量保持。
「对不起。」
听懂了吗?她的意思是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晓得他有个聪慧亮丽的青梅竹马,不晓得她的爱情是他的困扰,更不晓得她的喃喃自语让他觉得憎厌。所以不会了,「自然」消失,辛羽沛隔绝,交集线解开,他们站在平行点。
「妳想做什么?跳楼吗?」
跳楼?羽沛点点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运气好的话,她可以上天堂和爸妈、姊姊在一起,团圆……是她梦想过千万次的场景,就像今夜的关家,没有隔阂,没有伤害,有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快乐的聚餐。
多好啊,她梦想有个家很久很久了,要是跳下去,达成梦想……对,那么容易的事,她怎么就没想到?笨了,对,她肯定是发笨了。
再次走近窗口,她揉揉眼睛,往下望,目测起楼层高度,这高度恐怕不够,也许,她该再往上爬两层。
她居然点头、居然在笑、居然二度走到窗边?
湛鑫气疯了,抓过她的手,低声对她咆哮:「妳以为做这种事情可以改变什么!」
改变?羽沛皱眉,怎么他说的每句话都那么难懂。
「不会的,就算妳跳下去,我也不会喜欢妳。只要妳一天不死,妳就必须负起责任,在湛平身边照顾他,因为那是妳们姊妹欠湛平的。」
终于,他的话提醒了她,这下子,她彻底清醒,彻底听懂他在说什么。
想笑,才发觉自己的脸绷绷的,是泪痕吗?大约吧,她的伤心全挂在脸上,她的自尊让泪水冲了去,眼前的自己胆怯懦弱,眼前的自己像个想用眼泪把男人留住的小女生。
转身,不顾他的想法,她进浴室冲脸,洗去泪痕,抹去悲哀痕迹,再度走出浴室,她挂上骄傲与淡漠。
「我想你误会了。」振起精神,羽沛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停止了翻飞的窗帘布。
「我误会?」
拧眉,她很该死,该死的不擅长演戏,却认为自己是个高明戏子。
「我只是在练习明天的毕业生致词。」
说谎、瘪脚剧本!「需要坐到窗户边练习?」他嘴边贴上讥诮。
「如果你肯替我钉个讲台的话,我很乐意到台上练习。」转身,她不理他,走到衣柜边,翻出睡衣。
「妳最好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不希望妳再惹事。」
惹事?他以为自己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女人,哈!那么「了解」她?她该不该对他感激涕零。
面对他,羽沛挂牢骄傲面具,鼓起勇气说:
「不会的,我不会『再』惹事。对于前几天的胡言乱语,我很抱歉,我是额头受伤,撞得头昏脑钝,出口不该说的言语,请你见谅,也请相信,我不会有多余想法,不会再做一些无聊事情,困扰你的生活。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手抱睡衣,她向他行了九十度鞠躬。
他要回答什么?怔愣住,他半句都说不出来。
若是他肯顺心顺意,他将大步向前,把她紧紧搂抱住,告诉她,他对「自然」的言言语语感到动容;告诉她,他喜欢在忙碌的生活中、在夜里,有一个女子捎来讯息,一句一句打进他心底,也许同意、也许反对那些言论,但他很高兴,因为,多年来,没人看懂他的心。
可是,他否决自己的意愿,他没抱她、没对她说真心话,只是冷冷看她,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妳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会的。」她对他也对自己宣示。
再望她一眼,湛鑫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看着关起的门扇,羽沛笑了,笑得得前仆后仰,笑得弯下腰,扶住自己的肚子。
好好笑呵!她的蠢爱情……她的骄傲骨气……她笑出满脸泪水,笑得欺骗自己,整件事,不过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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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湛平哥。」把棉被拉平,羽沛扭开床边小灯。
「小沛,妳最近常常恍惚,发生什么事?」湛平问。
「我有吗?」笑笑,收妥情绪,她用最平稳的态度面对湛平。
「妳有,说!在想什么?是不是担心大哥没有派人到法国调查羽晴的下落?」
她没答话。
「放心,大哥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嗯,我不担心。」同意,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那么,妳的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呢?」
「想……想以后吧!」
「以后?是啊,妳大学毕业了,终于完成羽晴的心愿。」叹气,时间飞快,小女孩已然亭亭玉立。他又问:「毕业后,有什么规画?」
「我能有什么规画?」
「当然可以,妳没有想做的事情?」
「我去工作,湛平哥怎么办?」
「我没妳想象的这么依赖,我可以走一小段距离了,照顾自己不成问题。小沛,妳是学商的,想不想到大哥公司里工作?」
「不,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独立。」
「妳和羽晴真像,有一副不服输的性子。」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我多佩服羽晴这点,佩服她的勇气、佩服她对自己的自信。」
「我们什么都没有,如果连勇气和自信都缺乏,怎么能在这个世界同人竞争。」
「妳真的和妳姊姊很像,同样的话,她对我说过。」
「但是……湛平哥,我不是姊姊,永远都不是。」
「我懂。妳很介意报纸上那些话吗?」他不介意,也不想理,随便他们要怎么写、怎么说,他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是,我很介意,我并不想取代姊姊,不想成为姊姊的影子。我留在关家,有三个原因:第一,你需要人和你谈论姊姊、想念姊姊;第二,你承诺姊姊要照顾我,假使我不让你照顾,你一定会很痛苦,对不?第三,我拿了湛鑫哥的钱,自然该把分内工作做好。所以,很抱歉,我对湛平哥的感觉和多年前一样,你是最好的姊夫……」
「不用解释,我还没有头昏眼花到看不清楚妳是谁,别把我大哥的作法放在心底。大哥总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到我手上,他以为我失去了羽晴,就再找来一个羽沛,企图弥补,我不怪他,也请妳体谅他做哥哥的心情。」
「我知道。」
「知道就好。」
「睡吧!我要回房了。」
「嗯,打一份自传给我,我认识几间不错的公司。」
「湛平哥……」
「我不替妳安排任何事,只是推荐也不行吗?」
她望湛平哥一眼,有这种姊夫……是她的幸运,「晚安,姊夫。」
「晚安,小姨子。」在这声称呼里,他们界定了彼此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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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鑫醉了,喻菁吻着他的唇,连连吻了两次,她哈哈大笑,「怎么办?吻那么多次,感觉都不对。」
「那就再来一次。」捧住她的后脑,他的唇对准她的,封住。
感觉还是不对,他在吻自己的妹妹,唇仍相贴,两人却笑弯腰,他们的努力变成笑话。
羽沛走出湛平房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低眉,她想若无其事,迅速回到自己房间,但喻菁看见她,笑着退出湛鑫臂弯。
「羽沛,我要回去了,对不起,他有点醉。」说着,挥挥手,她也歪歪斜斜走下楼。
羽沛没回答,只是点头。
看着喻菁的背影,羽沛扯扯唇,她恐怕没比湛鑫清醒几分。转身,她准备进房,没想到被一股力道拉住,未回头,湛鑫的头靠到她肩膀,长长的手臂圈紧她的腰,绵密的细吻贴上她的颈项。
他真是醉得凶了,分不清自己抱的是谁。
羽沛叹气,艰难回身,扶起他的腰,打开门,送他回房间。
斜斜歪歪,她使尽力气才把他送上床,除去他的鞋袜、衣服,替他更换睡衣,再拧来毛巾替他擦去额间薄汗。做这些事,羽沛并不觉得突兀,相同的一张脸、相同的体格,她做相同的事,老早就做得很习惯。
再整整被子,羽沛准备退出他的房间时,又是一股没有预期的拉力,湛鑫攫住她的手臂,不叫她离开。
没有太多想法,她回头问:「你是口渴或是头痛?」
他没回答,半张眼,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睨她,她被看得很不自然。
等不到他的答案,羽沛倒来开水,喂他喝下。
突地,他拨开水杯,不顾满床湿,将她纳入怀里面。
他知道自己抱的是谁吗?羽沛想,他并不知道,想推开他,他却拒绝起她的拒绝,翻身,他用蛮力将她压在床沿。
羽沛未做出正确反应,他的吻先行落下。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有热切霸气,有欲望张扬的急迫。
他的唇在她唇间反复辗转,吮去她的意识和理智。短短三秒,她被引出相同的欲念。
她忘记他们之间的关系,忘记她才对他保证过的承诺,更忘记明天醒来,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尴尬状况,她在他的吻间迷醉。
他的头靠进她颈窝,轻轻舔吮,低醇的嗓音在她耳际响起:
「我要妳。」
他并不清醒,而她的清醒度也在逐渐下降中,她的眼里全是他,她的鼻息间都是他的气味,她的心里只装下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在她的身上制造心悸与浪潮……
昏了,在他的强势间,羽沛煨上他的体温,被撩起的火苗燃起,烧去她最后一丝反对……
第七章
那是一双凌厉眼神,寒光射出,彷佛要将她砍成几段。
直觉瑟缩,她是做错事的精灵,小小身子蜷缩在棉被里,大大的瞳孔充满畏惧,脑海里,千翻万搅,搅不出半点头绪。
然后,慢慢地,昨夜的事回到脑中,她想起那段狂野,想起慑人的疼痛,和出不了口的悸动,她在欲潮间沉浮翻滚,几次,她以为自己将死,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太陌生,陌生到无从形容。
她没想过还会再清醒,更没想过清醒后,自己将执戟迎战。
湛鑫等她醒来已经等很久了,怒气在他胸口冲撞,他想狠狠摇醒她,逼问她为什么这样做,然她眼下的疲惫阻止他,她全身吓人的青紫瘀伤,暂且压抑他的怒焰。
他和喻菁的感觉,始终无法有进一步发展。他们之间像兄妹、像死党,每每说到婚姻,不约而同,两人都觉得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昨夜,他打定主意要和喻菁发生关系,好突破两人间的界点,然清醒的他们做不出乱伦事情,于是,他们喝了不少酒,想藉酒精催促情欲,哪里想得到,天亮,躺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羽沛,而不是他设定的喻菁。
手横胸,他等她给一个解释。
她终于醒了,不容半分等待,他冲到她身前,指着她冷声问;「妳是故意的,对吧!」
湛鑫的指控是把问题全往她身上推了,她还没有接招能力,愣愣地望住他的脸,她还在回想昨夜。
她分辨不出,昨夜的疯狂属于快乐或者痛苦,不晓得她是心甘情愿或者忍受成分居多。然,她货真价实地拥有了他一整夜,在他怀间,汲取他的气息;在他身上,拥抱了安心,很久了,很久很久,她没有过这样的一夜好眠。
她有没有故意?回想再回想,满脑子里,有激昂、有热烈、有激动需求,可是她想不起属于「故意」的情节。
她故意什么呢?故意哄他上床、故意挑起他的欲望、故意和他一夜风流,她做那么多故意的事情,却不晓得自己的好处在哪里?
不哭、不笑,她祭不出任何反驳对话,羽沛抬起双眸望住他。
这张脸……分明是她心爱的男人,为什么他对她埋怨比欣赏多,憎厌比喜悦多?
很简单,答案只有一个,他不在乎她、不喜欢她、不爱她。他对她有那么多「不」字,怎地她还是弄不明白,怎地她还是要亲手奉上爱情,等待他的鄙弃?
「妳故意制造我和湛平之间的问题,明知道我们兄弟间的横沟好不容易消除,妳却硬要插进来,对不?真了不起,辛羽晴离间了我们兄弟五年,妳呢?妳打算让我们仇视彼此多久?」
他花那么多心血,让兄弟感情回到从前;他管制自己的欣赏,将她带到湛平身边;他放弃所欲,为的不是今天这种无从收拾的局面。
有气、有怒,他气她,更恨自己。
他说了离间?讲到底,错的还是辛家姊妹,是她们横刀夺心,夺去湛平哥对关家的向心力,是她们分隔了他们伟大的兄弟情。
有趣吧,不管她说再多,解释再多属于姊姊和湛平哥之间的坚定爱情,他仍然认为她说的不过是虚言假语,姊姊在他心中仍是下贱女子。难怪,他觉得她当代理情人,当得理所当然。
他恨透她的沉默,恨透她一脸「我就是这样,你能安怎」的笃定。
湛鑫狠狠抓起她的肩膀,怒问:「几天前妳对我说过的保证呢?妳说妳不会再做无聊事情,不会再企图干扰我的生活,才说过的话,妳忘记了?既然做不到自己的承诺,为什么要说谎,妳是想让我卸下心防,让我不会对妳有所防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