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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漾  第7页    作者:岳靖

  后飞云表情一诧。「那当然是我的--」

  「有一半是我的。」达遣嗓音徐缓地传开。「那是妳父亲给我们的订婚礼物--」

  什么?!隐约一阵瓷器碰撞声。

  「这可精采了,」虎大将扬笑,看着达遣。「原来你是飞云的未婚夫啊!怎么不早说呢--我是飞云的帆船老师啦,我们一家亲、一家亲……」他站了起来,热络地抓住达遣的手,拉着、握着。「以后你们生小孩,一定要找我当教父。哈哈哈……」

  「Tiger老师……」后飞云伸手扯拉虎大将的衣袖。「你别这样,我没--」

  啪地一声,皇廉兮猛然站起。所有眼睛看向他。「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平稳无起伏地说完,他移开椅子,走出遮阳棚。

  「廉兮……」后飞云唤他。

  皇廉兮回头了,却是叫:「圣徒。」

  那大狼叼了块面包,跑向皇廉兮。

  后飞云看着他们远离珍珠街。风吹过她眉心深锁的美颜。

  第五章

  那是他们的家务事,他无须坐在那儿听!也是的,他很忙,有一间被撞毁的酒馆急待重建,一串与深海潜水相关的秘密事业不能不管……有时,更得贯注心神做正经事。

  皇廉兮走过码头公园的喷水池广场。玩要嬉戏的孩童们还在,一个小女孩跳进喷水池里,叫着笑着朝圣徒泼水,其他小孩见状纷纷跳进水池,无法无天起来。圣徒地也往池里跃。

  皇廉兮独自步上往风车塔的坡道,走了两步,他回眼望圣徒,道:「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主人,跟着我,最安定。」

  喷水池溅起的水花高得挡住对面那条坡道。皇廉兮将脸转正,快步爬坡。坡道两侧民宅庭院里,万紫千红、花开茂盛,素妍的白色蔷薇原来最不安分--探出墙垣,迎风蹁跹。

  皇廉兮探手攀折一朵白蔷薇,长指被花梗硬刺扎了一下。「该死。」低声咒骂,看着指腹冒出血珠,他没理,握着花,走回风车塔。

  他今天才知道,风大花更美,更教人想摘取。

  回到风车塔二楼,皇廉兮把摘来的花放在床铺枕头上,走到书桌,找到那纸传真,再看一次。

  今晚,他决定出海了。义大利搭档Sergio规划的海域,离祭家海岛有点远,正合他意,越远越好,也许可以到天边。

  窗台边的装备该整理检查,皇廉兮走过去,提起气瓶。「该死!」又放落,他烦躁地抓抓发丝。没有气,还没填灌!他这样子,怎么会没有气!他走来走去,离开窗台,双手环胸,视线向下,盯着那气瓶,久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就是空气,高压空气,把一个大衣橱体积左右的空气压缩进直径十五公分、长六十公分的钢瓶,瓶内压力大约每平方公分两百一十公斤--如果调节器坏掉无法减压,会致命--如此简单的事,菜园湾随便一个小孩都会做。这座港城中,谁都可以给他气!

  皇廉兮走到床侧,重重地仰躺而下,俊颜对着天花板吊灯,好一会儿,慢慢转动脖颈,看着枕头上那朵白色蔷薇花。

  多美、多纯净啊,却扎得他泛疼流血。这是他第一次被花扎伤手,还真痛。他伸长手拿过花朵,移至鼻端,合眼闻一下清雅的香气,将它放在自己胸口,大掌探往枕头下,抽出那本最常阅读的诗集《恶之华》,随手一翻,两行文字映入眼底:

  是来自九天,或涌自地底,

  啊,美!你那地狱般的神圣的眼神,

  他倏地把诗集盖上脸。后飞云那张美丽的容颜在他脑海荡漾,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长发丝滑过他手臂时散发的香气,他想尝尝她的吻是否是媚药,他想尝尝她的口是否是媚药之壶……

  「廉兮……」甜柔的呼唤轻悄悄地接近楼梯口。

  皇廉兮收起诗集,抓着白蔷薇坐起身。后飞云从内部楼梯登上风车塔二楼,绕过U形围栏,美眸盯着他的眼,走过来,定在床尾凳旁。

  皇廉兮站起,将手里的白蔷薇丢在地毯上,径自往书桌走。「妳现在上来,还太早。」他语气平缓,可听得出冷淡。

  「我打扰你了,是吗?」后飞云跟着他。

  皇廉兮拉开椅子坐下。「现在没有照片可看。我们在这房里能做什么?」

  后飞云愣了一下,站在他背后,离他很近,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吗?」皇廉兮感到她的气息似乎就吹吐在他耳畔,柔柔软软,芬芳的,只要他回头,应该能吻上她,但他没这么做。他拿开桌上的一块压板,动手拼起近日在拼的图,说:「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东西好给。」

  后飞云摇摇头,行至他身旁,将手里的绒面本子放在他眼下,打断他拼图的动作。

  皇廉兮这才抬眸,凝视她的眼。他一看她,她便微笑,红唇诱人地勾弧,彷佛,她娇艳的笑容唯独为他绽漾。

  「我答应要给你的--」她说,嗓音如春酒,迷醉人心。「路易·马登题签的未发表作品。」她倾前,打开相本,某部分身躯与他轻触在一起。

  皇廉兮看着她,即使隔着衣物,他依旧感到她的体温,她的柔滑肌肤。他沈了沈,说:「不怕妳未婚夫误会吗?」

  「什么?」后飞云撇过头,愣着看他,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皇廉兮退开,离座。「谁帮妳拿来的?妳兄长,还是未婚夫?」他双手交抱在胸前,站得好远。

  后飞云心口莫名一阵难受,抬眸迎着他冷淡的目光,说:「达遣他是个摄影史教授……」

  皇廉兮皱起眉来。他没问的事,她干么说!谁管那家伙教什么鬼摄影史!

  「是吗,」皇廉兮抑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平声平调地发出嗓音:「所以路易·马登是他告诉妳的?」

  后飞云红唇一动,想说什么。皇廉兮已转过身去,走到楼梯口,说:「妳是有婚约的人,最好不要跟男人独处一室。」

  后飞云浑身一凛。他在赶她走……

  「风车塔一楼,我近期有用途,不能再让妳住。」他说话的方式其实有情亦无情。

  后飞云点着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借我住了七天。」她往楼梯口移步,走到他面前时,美眸凝视他,说:「廉兮,谢谢你:虽然我今天没有机会看到你拍的深海照片……」然后,她一笑,往楼梯下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皇廉兮才从她的笑容里、声音里回过神,快步走到书桌,收起那绒面相本,没去看是否真是路易·马登。没必要看的,不是吗……

  他投入拼图世界,想着要封锁那道内部楼梯,要将一楼卖给柏多明我和白霭然。

  他曾经对一名女性很有好感,认为她是能与他心灵契合的女性,她的文字能精准地抓住他摄影作品所要展现的科普精神。当她嫁给他的长辈皇莲邦时,他心感落寞,一个人出海。他常常一个人出海潜水,从来不觉得是一个人,只有那次,他就是一个人--独自的一个人。今天,他体认了,独自一个人没什么不好,但是如果心空了,就不好了。这种感觉与寂寞无关,却更难受。今晚,不能出海,未来几天也不能出海,否则,他可能会做出弄坏减压阀,让每平方公分两百一十公斤的气压冲入体内,爆裂胸腔的事来。

  胸口很痛,后飞云一走出风车塔,便感到脸庞一阵湿热。她坐在石阶上,想着要请Tiger老师帮她把画具搬到哪儿。那些东西全是Tiger老师从码头商店区买来的,Tiger老师记得她喜欢涂涂抹抹,在帆船学校那段日子,她就经常帮忙彩绘风帆和船身。Tiger老师说她是真正的「船艺家」,她的作品点缀了海洋,让那片单调的蓝看起来不那么忧郁。

  「是这样吗……」后飞云喃喃低语,望向草坪下方的沙滩。

  我的帆船还在那儿,帆收着,船身在阳光中,苍白无趣。后飞云从来画别人的船,没画过自己的船,等到她想画,那船竟不属于她。她从石阶上站起身,往海边走,陡坡让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太快了,她几乎跑了起来,直到扑倒在海滩上。她的脸贴着细白的贝壳沙,感到湿冷的海水淹上来,像泪,咸咸地带点苦涩味,浸透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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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海的好日子过了。菜园湾下起连续大雨,时间在雨中流逝。

  风车塔一楼正在进行局部改装。一个月前,皇廉兮把一楼以及一楼所有的物品、摆设,卖给了柏多明我和白霭然。后飞云的东西没留下半件,早在进行改装前,就搬空了。她的动作还真快。皇廉兮心想,她应该已和未婚夫达遣离开祭家海岛了。她的两位兄长为她善后,赔了一笔钱放在码头管理中心,说要整建他的酒馆用的。费用是足够的,但,这对后家兄弟不知道他们的妹妹该赔他的--绝不只那些--

  皇廉兮好些日子没走出风车塔二楼,他待在暗房--那道内部楼梯,封了一楼通口,改成的--忙洗照片。每天三餐,由米雷帮他送来。

  今天中午,他吃法式肋眼牛排和螃蟹酱义大利面,尝出味道不对,倏地丢叉,冲向落地门外的阳台,大吼:「米雷、米雷!」

  隔壁双层楼房一楼的绿窗扉里,探出一颗头。「咆哮什么!你这个搞孤僻的烂家伙!」虎大将边回吼,边走出家门,冒雨跑上皇廉兮所在的阳台。

  皇廉兮一见虎大将,旋即回身,走进房内。

  「米雷在我家。」虎大将说了句。

  皇廉兮又出门,大步往雨中走,下了阶梯,听见一楼传出的电钻机械声像针一样穿进他耳里,加深他的暴躁。

  皇廉兮越走越快,像头濒临疯狂的野兽,撞开双层楼房正门。

  房里流泄着慵懒的香颂乐曲,大壁炉的火光烘得室内正温暖。格丽、米雷、柏多明我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坐在窗边的圆桌,吃着美味午餐、赏着雨景。可能是雨滴打窗玻璃的声音太大,或者,香颂乐曲太动听,谁也没注意到凶狠狠闯入的皇廉兮。

  「格丽,这个义式辣牛肉卷很好吃。」美丽妈妈白霭然即使咀嚼着食物说话,声调依旧清晰悦耳。

  「让妳家的『白贝雷帅哥』来学吧。」曾经因丈夫赌输牌而失去「自由身」的蓝带厨师格丽,一向喜欢调教男人进厨房。

  「好啊,我来学!」格丽口中的「白贝雷帅哥」柏多明我,为了爱妻什么都肯做。他站起身,抱起坐在幼儿餐椅里打瞌睡的儿子。

  「柏哥这下可成了廉兮大哥的师弟了。」米雷笑着拿起冰桶里的葡萄酒,往柏多明我杯中倒酒。「柏哥,你可别像廉兮大哥那样--死了味觉,那么多餐了,居然没尝出每一餐都少了些味道--」

  「米雷!」皇廉兮吼道,走到桌边。

  「唷!出关了呀?」格丽过度惊讶的表情,添了调侃成分。

  皇廉兮隐怒地盯住米雷,道:「肋眼牛排少了红酒醋!」

  米雷缩了缩肩,抓抓一头鬈发。「嘿嘿……」干笑着装傻。

  「什么红酒醋……」虎大将从门外进屋,风凉地说:「哎呀、哎呀,原来只对酸味敏感啊。」他坐在妻子身旁,拿着餐布擦擦身上的雨水。

  格丽说:「我要断绝与你的师徒关系。酒馆重建后,可别再打着我的蓝带招牌揽客喔,廉兮少爷--」

  皇廉兮皱眉,针对米雷。「这是怎么回事?」

  米雷看向虎家大人--虎大将与格丽同时递个眼色,他才说:「廉兮大哥,你没出门这段期间吃的东西,咸甜苦辣都少过,结果你只尝出今天少的酸味。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是格丽姊出这个主意要让你走出风车塔的……」

  皇廉兮是一个对食物味道相当敏感,并且讲究精确的人。他跟格丽学厨艺时,格丽发现这个看似温和如春日清风的皇家少爷,其实很好被惹怒--他对食物味道的吹毛求疵,可说是已达偏执境界。只要给他一点点味道不对的食物,他就会跳脚。

  皇廉兮也许对什么事都不容易生气,但最无法忍受吃自己觉得少了味道的食物。他难搞,所以自己钻研食谱、学艺、开酒馆,做自己爱吃的东西、卖自己爱吃的东西。

  「以前,你只要尝到一点不满意,马上就找人家厨师教训一番。」格丽开口,娇笑地说:「最近,你倒是很好养呢,廉兮少爷。」

  「廉兮,你是不是忙过头,生病了,让他帮你看看吧?」白霭然温柔地询问着,拍拍站在身旁的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将臂弯里熟睡的儿子交给妻子,往皇廉兮靠近。「我可是个领有国际医疗证照的医师--」

  「不用麻烦。」虎大将打断柏多明我。「我看他没生什么病,只是要红酒醋。让我想想……」嗓音停了两、三秒,茅塞顿开地扬声说:「红酒醋!就是那种混合橄榄油、加点黑胡椒,用来沾白面包吃的红酒醋嘛……农场多的是,而且还是装在樗木桶里的特级陈年醋,够酸的咧……米雷,赶快带你廉兮大哥去取一桶回来吧--」

  皇廉兮猛地转身,离开这幢该死的房子。房门砰地关上,与他闯进来时不一样,这回,大家都听到了,八只眼睛目送他出去。

  有人在说:「要不要赌他会不会去农场取醋?」

  皇廉兮回到风车塔二楼,倒掉那盘肋眼牛排,换吃螃蟹酱义大利面,才吃一口,便将它也送进马桶里。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食不知味吗?

  是的,他只对酸味敏感。他想到后飞云与达遣驾驶那艘该赔给他的帆船,扬帆回加汀岛,他心头就涌起一股酸意,连喉咙都感到紧缩烧灼。该死的,莫非他得了那种叫做「胃酸逆流」的病,或许刚刚真该让柏多明我瞧瞧。

  皇廉兮走到窗台边,视线穿透雨幕,望向海边。后飞云拿着绒面相本来的第二天清晨,他从窗台望出去,发现船不见。吊船杆附近没有她刷船的身影,她悄悄地走了,甚至偷走他的东西!

  那是他的船!她怎么可以跟达遣把它当成「爱之船」!

  窗板呼地关上。这阵风来得恰好,皇廉兮转身进暗房,拿出近日洗好的照片,找出一把旧雨伞。打伞出门,往码头方向走。

  雨很大。他的身体本就淋湿,可以不必要撑伞;他有种体认--雨下越大,越不该待在室内,在外面晃荡或去冲浪,都是个好主意。没必要使自己成为阴郁善感的诗人。

  他走了很长的路,闲逛够了,到达长辈皇莲邦的海滨别墅。管家将他迎进门,递上干毛巾和毯子给他,再带领他进入有壁炉的二楼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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