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愚蠢的凤凰自以为挣脱束缚,觅得了自由,可是她没发现,这个人间界,就是她最大的囚笼。
不论逃到何处,她依然是个囚犯,永远都是。
第二章
李随心瞪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纠结,原本美丽的模样已变得憔悴不堪,大眼下的黑眼圈提醒她,她已经三天三夜无法成眠,平常的那一箭,后作力强大,简直把她折腾得不成人形。
「可恶的平常!」抓起锦绣抱枕丢向立镜,她愤然地低吼。
右臂上的伤口深及见骨,可见平常的力道有多大,心又有多狠。
不愧是承天宫里主掌纪律的「右弼大人」,平常的冷血无情早已出了名,只问是非,不问曲直,在他眼中,只有理法,没有人情,他就像一把尺,以准确的角度衡量着每个人的行为,对与错,分得清清楚楚,从不容违越。
姓平名常……哼,可一点都不「平常」!那个人,不但面容如钢,心如铁,整个人就像硬石雕成,永远以黑与白来判断人性,谁触了法,谁就该罚,绝没有第二句话。
当年在从容的云仙洞天,她就经常听一些侍女谈论这位铁律如山的神官,每个人提起他,总会不知不觉畏缩了一下,仿佛连他的名字也充满了慑人的魄力,每个人都心怀敬意,小心翼翼。
承天宫内四神宫各司其职,「左辅」般若主事政,「右弼」平常掌风纪,「武曲」守剑领军符,「观星」从容则为天廷祭司,他们是玉皇最信赖的部属,四人像是承天宫的四根基柱,位高权重,身分不凡。
而四人之中,最令众人敬畏的该属平常了,做事一板一眼,态度刚正不阿,他之所以深得玉皇器重,正是因为他的忠,忠于玉皇,忠于律法,忠于义理。
但在李随心看来,愈是这种尽忠职守的人,愈是食古不化,没心没肝,无血无泪,和他比起来,她倒觉得她自己还比较像个人,比较有「人味」!
恨恨地倒回床上,扯痛了伤口,整张脸又拧成一团。
中箭之后,伤势恶化的速度真是惊人,若非她有自愈的能力,恐怕早已毙命,只是,她一直百思不解,平常怎么会找上她?
从容才是她的主子,若要动手,也该是从容,为何出现的会是平常?
难道,承天宫出了什么事?
正沉吟着,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她警戒地坐起,闪到门边,贴着门板倾听外头的动静。
有人入侵。
是谁?她这间百来坪高级智慧型公寓位于第十六楼,除了一楼的管理保全管制严格,要搭电梯上楼还得扫读指纹、磁卡,更别提她那扇密码锁的特制大门,理当防得滴水不漏,一般人未经她允许是不可能进得来的,除非……
除非不是凡人!
她脑中想起了平常那张活像衙门缉捕重大刑犯的捕快嘴脸,俏脸一沉。
是他吗?来得还真快,难不成是想趁她受伤来缉捕她?
冷哼一声,她忍着伤口的刺痛,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正要窥探那名不速之客的身影,倏地,一道黑影闪到门外,撞开了卧室的门,她一惊,举起手,掌心的火焰还没来得及窜出,左手就立刻被对方扣住。
「这么久不见,这是妳的待客之道吗?凤儿。」
轻佻的语气,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怔住了。
眼前这个长相俊朗,一身时髦帅气打扮的男子,不就是当年脱逃的四兽之一——貂儿奉滔天!
「是你……」她诧异地望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多久了?好几千年了吧!
当初四兽私逃下凡,就四散分别,像是刻意避不相见,就连巧合的偶遇也不曾有过,虽然耳闻一些讯息,但他们从不主动打听,仿佛再也不想回顾在囚笼里的过去,不想再互相提醒彼此自身真正的形貌,大家心里有数,即使在人间相逢,也要形同陌路……
但此时,貂儿突然找上门来,竟让她有种仿若隔世的迷茫,一股千年来的孤寂哀怨,犹如看见亲人般,没来由地全涌上心头。
「怎么了?妳吓到啦?」奉滔天挑了挑眉,勾起一边嘴角,一双深沉的眼睛闪着狡狯的琥珀光芒。
带点邪气的笑脸让她想起了当年聪明绝顶又刁钻难缠的那只银貂,他可不是个可以当成亲人的家伙,他来,绝对没有好事。
「你怎么进来的?」她回过神,挣开他的手,戒心顿起。
「就这样进来啊!在人间界混了这么久,这些最新科技的玩意儿根本难不倒我。」他自负一笑。
「但你这是私闯民宅。」她冷哼。
「嘿,老友来拜访,妳居然这么冷淡?」他夸张地喊着。
「几千年来没有一句问候,这也算朋友?」她冷声轻啐。
四兽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友谊和交情,他们个性迥异,各有各的想法和心思,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那段同样被囚在金钢索笼里的过去,如此而已。
「听妳的口气,好像在抱怨我没来看妳似的。」他半开着玩笑。
「行了,别废话了,你来找我肯定有事,直说吧!」她蹒跚地走向白色牛皮沙发,无力地倒坐而下。
「啧啧啧,看看妳,伤成这样,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对吧?」奉滔天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右臂上的伤。
「没什么……」她不想多谈。
「连承天宫铁面无私的右弼大人都出动了,妳还说没什么?」他跷起腿,冷笑。
她一凛,瞪视着他。「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自从罗隐出事,我就开始注意承天宫的动静,于是我发现,『左辅大人』般若亲自下凡转生,企图驯服高锐,将他带回,只是没想到两人后来却因此相爱,触犯天条,到头来竟双双被平常射杀……」奉滔天一手支着下巴,说得轻描淡写。
「平常连般若也……」她大惊。
「没错,他对自己人也毫不容情。」
「那高锐和般若后来如何了?他们真的变成了……」她一直很想知道,四兽的不死之身,一旦瓦解,魂魄将何去何从?
「后来?妳应该知道才对,后来妳出现了,而且以妳的重生之火救了他们,使他们免于魂飞魄散,得以下凡转生为人,再续前缘。」他戏谑地道。
「我?」她愣了愣。
「是啊,就是妳,难道妳忘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自从逃出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她急道,话到一半时却猛地想起平常对她的指控,俏脸微变。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佯装她救了高锐?
「那就表示,有人冒充妳出手救人啰!但,问题是谁才有这样的本事炼出『凤凰之火』呢?」奉滔天瞇起眼。
她被问得一怔,脑中闪过一张脸……那张始终悠然自得,不问尘俗的脸……
「妳和我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对吧?」他锐利地盯着她。
「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她凛然道。
他们的主子从容,究竟想做什么?
「还需要什么理由?他把我们弄成这副鬼德行,困在这身兽形之中,就算我们逃了,他这几千年来故意不追不问,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他只是在折磨我们,要我们活在随时会被缉捕的恐惧中……」他冷笑。
「但他却连续救了高锐和罗隐,释放了他们……」她喃喃地道,心里感到一阵嫉妒。
高锐和罗隐,已脱离了苦海,而她呢?她还要熬多久?
「释放?别太天真了,李随心,妳还不懂吗?他这是驱逐!把他们逐落凡间,进入轮回,从此,再也别想进入天庭。」他轻斥。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幽幽地叹口气。
「妳怎么和高锐说同样愚蠢的话?我们受了几千年的苦,到头来还要感谢他饶了我们吗?」他霍地起身,一脸阴鸷。
「不然呢?难道你想和他抗衡?你有足够的能力吗?」她讥讽道。
奉滔天冷冷一笑,弯身握住她的右臂,一道白烟乍起,封缠住她的伤口,不到几秒,她的伤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
「你……几时修炼得这么厉害了?」她惊奇地盯着他。
「我不是修炼,我只是解开了部分魔咒,然后一点一滴要回了我原有的法力。」他放开她,冷笑。
「原有的法力?」她不解。
「我以前曾经怀疑,也许我们四兽原本就是人,变成兽,只是个惩罚,如今,随着高锐真正的身分曝光,才证实了我的推测。」他哼道。
「高锐的真正身分?是什么?」她一怔。
「妳一定很意外,高锐原是承天宫玉皇座下一品带刀护卫,他,可是整个天庭的禁卫军总管那!」他倾向她,语气讽刺。
「高锐是……禁卫军总管?」她震惊地瞪大双眼。
「是的,他曾经贵为承天宫的禁卫军总管,但却沦落到被下了咒,成为一只犬……妳难道不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奇妳我原来的身分是什么吗?妳可曾自问过,我是谁?妳又是谁?」他眼神深沉地看着她。
她心一紧,整个人怔住了。
如果照奉滔天所说的这情况来推断,她在几千年前,也可能是某个「人」吗?
那么,她……原来是谁?是什么人?
「我们也许只是牺牲者,整个事件相信只有从容最清楚,而我,则准备从他们这群家伙口中挖出答案,不过,首先妳得帮我。」他冷冷地笑了。
「帮你?怎么帮?」她盯着他。
「妳先把平常那个死脑筋的家伙解决掉,再和我联手对付从容。」
「平常?他的法力太强了,我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她眉峰轻蹙,下意识揉着已愈合的伤口,仍忘不了箭射入骨的可怕疼痛。
「妳太小看妳自己了,李随心,如果真要找个能对付得了平常的人,那可非妳莫属呢!」奉滔天正色道。
「我?」她微愣。
「是啊,妳忘了妳是只不死的凤凰吗?」
「那又如何?」她蹙眉反问。
「妳拥有重生的力量啊!妳的血,同样具有『洗魂』的作用,只要让平常喝下妳的血液,他的魂魄心灵就会被全数洗空,从零开始……嗯,照人类的说法,就是『失去原有的记忆』……」他狡狯地勾起嘴角。
「是吗?你确定?」她眸光乍闪。
「非常确定。」
「如果他忘了他是谁……」她兴味地笑了。
「如果他忘了他是谁,那他就不足为惧,而且可以任我们摆布。」他恶笑地道。
「但你说得简单,总要能近他的身才能把血灌进他嘴里吧?」她觉得这才是最头痛的问题,平常实在太难接近了。
「放心,只要有这个『定仙粉』,就能定住他了。」他说着将一小包粉末交给吔,令令一笑。
「你还有『定仙粉』?」她惊喜道,这些粉末正是当年他们四兽能逃出云仙洞天的利器啊!只要一点点粉末,就能让那些仙人静止如石,限住对方的行动,争取更多时间。
「依平常的能耐,大概只能定住他三分钟,但我想这应该足够妳接近他了吧?到时,妳再好好发挥妳的魅力,我敢保证,他绝对逃不出妳的手掌心了。」奉滔天意有所指地低笑。
「我可不敢大意,即使他被洗魂了,要诱惑那块硬石可不容易。」她横了他一眼,冷哼。
「愈是难驯,愈有挑战性,不是吗?他好歹是个男人,妳难道不想看看他拜倒在妳脚下的样子?」他倾向她,戏谑道。
驯服平常?
她想象着一脸高傲的平常被她踩在脚底下,乞求着她的青睐,那场景的确太快人心。
但,容易吗?
不,不容易,但也因此将会更有趣……
「好吧!他就由我来收拾,可是,你最好别要其他的花样,奉滔天。」她深知奉滔天个性狡狯难测,同样不得不防。
「放心,我们是立场一致的同志啊!想想,当年我不也想尽办法让大家逃出牢笼……」奉滔天俊得带点邪气的脸浮上一抹邀功的微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奉滔天,你当时『顺便』放了我们,可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好让你更轻易逃脱罢了,是吧?」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明了的讥讽。
「呵……不论是与否,反正大家全自由了,不是吗?」奉滔天没有正面回应,倒是心里暗暗赞许李随心的敏锐。
「自由?逃离了牢笼,就真的自由了吗?」她神色一转,竟有些幽凄。
「妳啊,就是想太多了,我劝妳好好享受这逍遥的日子,别学高锐和罗隐钻牛角尖,把自己困住了。」奉滔天说着起身。
她脸色微变,省思着他的话。
「我走了,记得妳的任务,一旦收服了平常,就找机会除掉他,千万别迟疑。」他又叮嘱一次,转身大剌剌地走了出去,将厚重的门带上。
屋内又剩下李随心一个人,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来过。
她独坐在沙发,怔怔地看着客厅四面墙壁,突然觉得一阵郁闷窒息。
这个她精心布置的百坪住宅此刻看起来竟和当年的囚笼没两样,不同的是,以前她是被囚,如今,是她囚住了自已……
她恐惧地瑟缩了一下,好怕自己就要被这份无止境的空虚吞噬,因此起身冲进卧室,坐倒在梳妆镜前。
镜里映照出她纤细苍白的身影,她看着镜里的自己,孑然独立,即使有再多的美丽,也掩不住满溢的孤寂……
这一切是谁的错?是谁害她如此凄凉?
一股对天庭的愤怒顿时翻涌而来,不断地转换成对平常的恨意,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仙人,也该受点教训了。
等着瞧,这次,她绝不会轻易就放过平常,逃逸了几千年,如今,她不再逃了,她要找到真相,找回自己的过去,她要知道,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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