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爱的礼赞,
如同古画里的仙子。
你乘着银河白缎,
不是悠然;
却像轻烟,
袅然似的舒展,
似是不可言喻的想念。
正是离人心上秋时节。
清晨六点,孔芸初沿着海岸线骑着脚踏车,因为秋日是她最爱的季节,所以不管学业压力有多重,她都要出来吹吹秋风。
她不是一个人,后头跟着同学冯从爱,昨晚两人为了准备报告弄到半夜,冯从爱就在她家住了下来,她一向不欢迎让同学留宿,因为家里有病人。
冯从爱是她少数首肯留宿的例外,两人太熟了,幼稚园是同学、大学是同学,如今研究所又是同学,孔芸初不必累心解释家中一切,冯从爱就了解七八成。
“怪了,这天啊、海啊!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来看都看不腻啊?我只要看一天就受不了了,宁可窝在床上多睡一会儿美容觉。”冯从爱嘟囔道。
“你不觉得很美吗?”孔芸初回眸淡淡一笑。
“灰蒙蒙的哪里美了?天还没亮透,什么都看不清,几只海鸟寂寥的乱飞着,我看不出有什么美感。说真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冯从爱追上她,有点不识相的问道。
孔芸初先是不语,半晌后回答:“没有,我的心情好得很。”
“是吗?我觉得你从昨天上了韩教授的课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是这样没变过,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突地,孔芸初停下脚踏车,冯从爱也跟着停下,两人在一处凹角席地而坐。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我以为你看着韩教授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仰慕者,心里不舒服。”
孔芸初一笑,“怎么会?我根本不受影响,韩履冰身边围绕着多少仰慕者,坦白说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真的?我以为你快要气炸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孔芸初反问道。
“韩教授是你的未婚夫耶,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吃醋,要是我一定气得火冒三丈,然后用尽一切方法宣示我对韩教授的所有权。”
“韩履冰不是我的未婚夫。”
“怎么不是,你们订婚了不是吗?”
“那是我爸临终前为了要让他安心才订的婚,拜托好不好,韩教授对我来说太老了,我对老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孔芸初没好气的说道。
冯从爱大笑,“三十五岁哪算老,韩教授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光是站着不说一句话就迷死人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我也想跟前跟后的跑龙套。”
“要就做主角,跑什么龙套?”
“凭我?做主角?我不做这种白日梦。”冯从爱忙不迭地摇头。
“为什么不?”
“哎呀!反正也不可能,朋友之夫不可觊觎,我不想自寻烦恼。”冯从爱挥了挥手,表示她有自知之明。
“韩履冰不是我的未婚夫,你要我说多少次?”孔芸初也急了。
“你们又没解除婚约,韩教授当然还是你的未婚夫啰!”
“这件事坏就坏在我答应过我爸,解除婚约这事不能由我提,得由韩履冰提,你看我一点喜悦也无,反而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孔芸初说得无奈。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冯从爱有感而发。
没错!冯从爱真是感触良多,这么多年来,表面上孔芸初确实经历了许多不如意,本来风光的日子也因为父亲离世而家道中落,大多数人都认为孔芸初可能活不下去了,庞大的债务肯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可是孔芸初挺过来了,而且还和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订了婚。
男方年纪是大了点,不过这年龄也是因为有孔芸初这个年轻女方的对照,才凸显出男方的“老”,不然在世俗的眼光里,三十五岁怎么样也不算老。
“是福吗?我不觉得,韩履冰是为了报恩才与我订婚的,不然你以为他看上我什么?告诉你,我们的婚事才没那么浪漫呢!”
“报什么恩?”冯从爱接着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韩履冰要报的是我父亲的知遇之恩,我父亲是他的高中老师,在他穷途末路之际接济过他,一饭千金,所以他才会在我父亲的病榻前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
“老天啊!韩教授果然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冯从爱露出仰慕的表情。
孔芸初摇头一笑,“我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你更迷恋他。”
“这么美的爱情故事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没有这么伟大,我们很快就会解除婚约的。”孔芸初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会自以为是。
“谈到韩教授你就是没有一句好话,人家这么有心,你却不识趣。”
孔芸初不置可否地道:“我哪有不识趣?”
“明明前头还有位子,韩教授的课你偏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我就是太识趣了,所以才会坐在不显眼的位子,好让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同学们努力的送秋波啊!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觉得这样很好。”
“韩教授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淡淡一笑,“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就像我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只会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哎呀!就是一般学生嘛!很平常的啦。”
“你又知道了?”
“你没发现啊?他根本当作不认识我,自顾自的讲课。”
“你自己没发现吗?你上课的时候表情酷到不行,也许教授是为了要配合你的演出,所以才会当作不认识你。”
“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头,就算不曾沟通过,也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共识。你以为这是默契吗?才不是呢!这是因为韩履冰对我一点好感也没有。”
“这全是你自己的猜测吧,韩教授不一定这么认为。”冯从爱宁愿以浪漫的角度解读这件事。
“是真的,我不是他喜欢的型,你如果见过他的初恋情人,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冯从爱露出惊讶的表情。“初恋情人?韩教授有喜欢的人?”
孔芸初淡然一笑,这些事她也是听父亲说的,不过她心中一点涟漪也无,因为她不在乎这个人,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情绪。
“你以为韩教授真是柳下惠啊!”
“我以为韩教授是因为眼高于顶,所以至今才没有红粉知己。”
“没有红粉知己吗?我看不是这样吧!你没注意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才女、佳人?”
“怎么看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哪一个是才女,哪一个又是佳人?”冯从爱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错了,至少都是一些学有专长的女子,不是欢场里找爱的莺莺燕燕。”孔芸初将头埋在双膝间喃喃低语。
“可是……那些人没有一个配得上韩教授啊!”冯从爱由衷的叹道。
孔芸初嘻嘻一笑,“你对韩履冰实在太厚爱了,教授也是人,别把他看得太伟大,一样要吃饭、睡觉,一样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
“是啊,我比你还不成熟,成天想的就是希望能碰到一个爱我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环境不允许,我一定飞出国去常春藤名校念个什么教育学、心理学硕士,多好啊,满校园都是一些菁英份子,找到好对象的机会一定比国内多。”她心中充满幻想。
“也不见得吧,你以为世上真有那么多菁英份子吗?我看害人精的数量不会少于此。”
冯从爱耸耸肩,不置可否。
“吕伶是不是想领奖学金啊?我觉得她好用功喔,上课一直发问,是不是想让老师认识她?”
“吕伶在大学时期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而且她本来就是这所学校的校友,我想应该没有老师不认得她。”孔芸初中立的说道。
“你看她走进教室好像有一阵风似的,一脸的傲气。”
“做人有一点傲气没什么不好的,而且她上课问的问题也不是乱问的,都是言之有物,有备而来的。”
“听说她喜欢的人也在我们学校念博士班。”
孔芸初压根儿不想听这些八卦,所以不再接话,倒是冯从爱仍然不想结束话题。“就是那个高材生周横。”
周横?是他!这个名字引起了孔芸初的注意,她的表情不自觉的起了变化,原来吕伶喜欢周横,真巧,孔芸初诡谲的笑了笑。
冯从爱发现她的表情有异。“你认识周横?”
“认识啊,可是不熟。”
“真的?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冯从爱旋即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忘了。”
“骗人!我才不相信,快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周横的,我最喜欢听八卦了,尤其是大帅哥的八卦。”
“我真的和周横不熟啊!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和那种万人迷做朋友了,多累心呀!人人防着你,怕你夺人所爱。”
“倒也是,骄傲的吕伶喜欢的人哪里会是简单的人物,你决定保持距离也许是对的,惹上话题让韩教授知道了,恐怕也不好。”
“我不在乎韩履冰会不会生气,再说我也不是要和他刻意保持距离,也不需要刻意这样做,我一向是顺其自然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想花心思在这件事上头,我现在只想把书念好,其他都不重要。”
世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她不想为这些无谓的情事烦恼。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韩教授的意见?”
“我为什么要在乎?我和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教授好可怜,不过你话也不要说得太早,将来或许你会为了与韩教授有关的一点小事哭得肝肠寸断。”
“我发誓这辈子不会为他掉一滴泪,否则我就跟着他姓韩。”
冯从爱噗哧一笑,“你嫁给教授之后本来就要跟着他姓韩。”
孔芸初横了冯从爱一眼,不再答腔。
对于她和韩履冰之间的关系,她不想存有太多幻想,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会有什么浪漫情事发生,而且两人在许多方面都不相同,她一点也不愿被他绑住,当然,他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是毋庸置疑的。
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
一个男人长得太出色,其实和他相处的人都会觉得倍感压力。
韩履冰穿起制式的高级西装,气质儒雅的站在台上讲课,就像全世界所有的白领都会男子一样,白衬衫烫得平整,毫无皱褶,长裤笔挺,看起来性感又俊逸。他的时间这么多吗?每天把自己打理得这么好,还是有专人伺候着?
坐在教室后面不起眼处的孔芸初,不免静静打量起韩履冰来,这样无懈可及的男人,什么都要打理得好好的,连衣着也不例外,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一旦失控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她不会有什么机会看到他失控的模样,因为两人一向保持距离,少数的交集也是冷冷淡淡,不要说失控了,恐怕连说话都不曾失去气质过。
这堂课是“高等统计学”,大部分的人听得非常吃力,不过孔芸初例外,她的头脑一向灵光,对数字的概念清楚,逻辑一流,韩履冰在课堂教的东西,她几乎一听就懂。
不过,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的聪明,也不想成为话题。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些题目,叫了吕伶上台。
孔芸初和吕伶相处态度上是客客气气的,反正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富家女就是富家女,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到吕伶解到第二题即解不下去,韩履冰问道:“有没有同学想上台试试?”
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往孔芸初的方向射去,她面无表情的回视他,脸上写着“我不会算,请别来烦我”。
“孔芸初,你上来算。”他喊她。
“我不会算,别指望我。”她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上来,我教你。”他又说。
“好啊,我坐在这里听你说。”她死也不上讲台。
他不再勉强她,转身在黑板上算了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他看向她。“孔芸初,你来一下。”
孔芸初犹豫了几秒,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难堪,对自己没有好处;她站起身走向他,跟着他走进他的研究室。
研究室里不是一个人,助理教授程亚也在里头,程亚见韩履冰推门而入,瞬间堆满千层笑,可一见他不是一个人随即一愣。
“你有事要和学生谈是吗?我一会儿再进来。”程亚说道。
“我一会儿去找你。”他对程亚离去的背影道。
程亚回眸对他又是一笑,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喜欢上他了。
孔芸初冷眼旁观这一切,“有事吗?”
“放学留下来,我教你统计。”他说。
她一笑。“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统计吗?”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我只是不想上台罢了。”她回视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难怪有本事电晕一票女孩。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很重要吗?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不懂统计,现在我跟你说了,你在课堂上讲的我全都懂,我可以离开了吗?”
她转身正要离去,他突然站起身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等一下。”
她回身,两人尴尬的分开,孔芸初口气微愠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了?每次见面都像只刺猬一样。”他摆出威严。
她不在乎的说道:“我就是这样,如果你不习惯,我们以后可以不必见面。”
“不见面?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关系……”
“可不可以不要提我们的关系?”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你不能逃避,我们确实不是陌生人。”他眯起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我没说我们是陌生人,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
他忽然笑了,“你讨厌做我的未婚妻对不对?”
她不答腔,只是抿嘴一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她疑惑的看着他。
“我答应过老师要照顾你一辈子。”
“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理由。”
他看着她,视线未曾离开她的俏脸;她大胆的迎视他的注目,不愿在他的威逼下示弱。
“对你而言也许是,对我来说,誓言比什么都重要。”
“那不就委屈了你?”她持续冷淡的看着他。
注意到她的冷淡,韩履冰又是一笑,眼神里有一抹教人猜不透的深沉。
“不是委屈,一直以来都不是。”
“你真奇怪,明明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甘愿的样子?”
“甘愿不是装出来的,是你不了解我,我当初愿意答应老师与你订婚,就是因为心里头确实这样打算。”
“什么打算?”
“娶你。”
孔芸初的心突地揪成一团。“是为了报恩吧?”
“我不可能因为报恩才假装准备娶你。”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你,我是因为要让我爸安心才胡乱答应的,你不必太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