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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临九天 终卷·夫荣妻更贵(下)  第11页    作者:千寻

  看着他的睡脸,她泪如雨下。

  就这样断了吧,割断感情、割破心,让里头的血流尽,就不会有汩汩的鲜血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

  她会好好学着的,学会遗忘、学会独立,学习把一个对自己无心的男人驱逐出境……

  狠狠抹去眼泪,她替他掖了掖棉被,下床,唤来在外头值夜的月桃。

  月桃快手快脚帮黎育清换上衣裳,用厚厚的雪狐披风将她给围住,再自床底下翻出早己收拾妥当的包只。

  临走前,黎育清将早己写好的信放在桌上,那信的封口滴着蜡,压在上头的小丫头笑弯两道眉毛。

  黎育清率先走出,在她转身那刻,月桃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那是从夫人匣子里偷出的,她轻轻放在黎育清的信旁,转身离去。

  屋外,下着大雪,黎育清走出住了两年的地界,深吸一口寒冽空气。

  雪在泥地上积出厚厚一层,双脚踩在雪地上头,烙出一行印子,去年冬天,他牵着她、拄起杖,缓步在园子里走,来回一趟,地上印着一大一小两双脚印,脚印旁还有个小小的拐杖印子。

  她笑问:“我们五十年后也是这样的,两双脚印、一个杖痕。”他说:“怎么不是两个杖痕?”

  她甜甜偎着他,回答,“有你可以依靠,我干么要一根小木杖。”他又问:“五十年后是这样,那十年后呢?”她蹲下身,用掌心在雪地里捺下一双双小手印,说:“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会有许多双小脚印,他们在我们身边跟前跟后,一句句稚嫩的声音喊着爹娘,还有啊,你的脚印会更深更重。”

  “为什么?”他问。

  “因为有个耍赖的,闹着要让你抱。”他被她勾勒的情景弄甜了胸口,也跟着蹲下来,抓起她的手,熨贴在那小小“脚印”上头,发誓似的说:“那个时候,我一定己经变成一个好父亲。”

  “一定。”她用力点头,附和他的承诺。

  “你知道明年的脚印是怎样的吗?”她摇摇头,冲着他笑,眼底灿亮灿亮的,好像星子月光全落到她眼底。

  他说:“明年只会有一双大脚印。”

  “为什么?”明年他不要她在身边吗?眉头勾出问号。

  他看不得她忧愁,抬起她的脸,轻轻将吻印上,手冰冰的、身子冷冷的,但他的唇像是聚集了天底下的热源似的,让她在唇齿交缠间舍不得退开。

  他说:“因为明年这里会有个小宝宝,我舍不得你冻了双脚,我要丢掉拐杖,把你背在身上,我负责走,你负责在我耳畔说笑话。”她听着,蹲到他身后,两手圏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说一个老夫老妻相亲的笑话。

  此际,看着自己的脚印,黎育清凄凉笑着,他还真是未卜先知,她确实有个小宝宝,只是呵……他又怎会在意她冻了双只有一双脚印,是啊,从此形单影只,她将独自一路前行。

  临行,再望一眼熟悉的古柏居,她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样的,她落入相同的命运,轻轻地,她低喃一句,“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

  雪突然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住她的脚印,冰凉的空气显得天地更为孤寂,世间有情男女在这个夜里,缘分断绝……

  第五十一章 替妹妹讨公道(1)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百次盯着同样的一张信纸,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掐紧的拳头突然松开,顿时,信纸飘回桌面,他垂下头、垮下肩,整个身子像老头子一样,缩了数寸,萎靡的他被抽干所有力气,他知道,该死的不是清儿,是他自己。

  她表现得那样明显,她对他己然死心,他却要迫她接受现实状况?他怎会不知何谓面服心不服,他怎会不了解那丫头有多倔强,他怎会以为,她改变了态度,就代表她己然心悦臣服,怎会相信自己扭转她心底的抗拒,她学会妥协让步?!

  他错估她,于是失去她……

  他己经数个日夜未曾阖眼,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派出所有人寻找黎育清,却杳无音讯,这几天除黎老太爷上门来了解状况外,只有苏致芬一路骂到他跟前来。

  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聚好散,知不知道无缘为夫妻,至少还可以真心当朋友,偏偏你不依不饶把人给逼上绝境,你开心了、满足了、得意了?”

  他没有开心、没有满足更没有得意,他只有伤心、哀恸与沉重,他骑着马在京城里里外外到处找她,黎府、衣铺子、皂坊、静亲王府、书院……所有同她有一丝关联的地方,全都找过无数次。

  他失心疯似的策马狂奔,在前往乐梁城的半路上,活活把马匹给累死,他坠马,仍一瘸一拐地坚持要上黎家,他说,清儿一定在挽月楼等他。

  呵呵……直到那时候他依然在自欺欺人,就算在挽月楼,她也不会是在等他,她己经不要他了,她走得和来时一样坚持,她迫他迎娶,也迫他将她离弃。

  还说她是再柔顺不过的女子,却原来有颗最自负骄傲的心,她容不下沙粒、容不下瑕疵,她不容许婚姻里有任何不想要的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呢?

  她说:“不争才能看清事实,争就乱了,乱了就会犯错、失败。争一口气无意义,争来的都是假的,我从来都不想要虚伪的东西。”她说:“勤奋可以得到真实的财富,努力可以得到真实的名气,但靠争斗得来的,不会是一份真实的感情,我愿意为婚姻而奋战不懈,却不愿意去抢得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真心。”愿意为婚姻而奋战不懈,却不愿意去抢得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真心。”她说得这样明白啊,他怎会弄不明白?她不要在婚姻里头相争,她要爱情只属于两个人,她错以为他爱江云甚于她,她误认他的真心在江雪身上……这才是最大的症结点啊!

  他疯狂、他怒吼,他被她的误会弄得错乱,他像疯子似的在官道上狂奔,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你错了,我爱你,真真实实地爱着你,没有虚假成分,没有加入半点修饰伪装。”李轩看不过去,点了他的睡穴,把他带回将军府。

  可他的梦里全是清儿,笑着的清儿、怒着的清儿、噘嘴不依的清儿……无数个清儿织就起一张网,将他牢牢网住。

  低下头,不由自主地,他又打开信笺,他被她的信制约了,不能不读过千遍百遍,直到每个字全刻进他心版上。

  亲爱的大将军:

  昨夜睡得好吗?如果醒来的时候会头疼,记得让木槿给你沏杯碧螺春。

  你肯定生气了,气小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敢对你下药,可,这不是迫于无奈吗?如果可以,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呢,一旦知晓被我算计,我的小命还能保?

  不过,还是请你静下心来,听我言语。

  我的确同郑嬷嬷学过规矩,理解男人开枝散叶的重要性,也明白三妻四妾是这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定律,只是啊,这定律满足了男子却伤了女人心。

  在红盖头掀起来的那刻,谁不想对眼前男子专心一意,谁不想与他执手一世、终生不弃,谁会愿意有朝一曰与他离心离情、抛却一生希冀?

  若不是太多的伤,把那颗柔软的心磨得坚韧不己,若不是有太多的苦,让女人学会筑起心墙,女人怎舍得任那株情苗再也照不到阳光,以至于枯萎凋零?

  男人同女人一样,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欲望,男人希望红袖添香,女人何尝不求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谁不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只不过一次次的失望,让女人掐断心底那丝想望,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嫉妒与愤怒上,于是耍手段、于是使诡计,于是女人为难女人,于是恶名昭彰如同萱姨娘。

  我承认,自己太自私,你总笑我乡愿,可我真的喜欢当好人胜于当恶人,所以我不愿意有一天被嫉妒蒙蔽心眼,在岁月流转间,变成自己害怕的那种人。

  因此,我走了,走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听不到最在乎的那个男人,那么日久年深,忆及这两年,我只会记得大将军那双带着温情的眼睛,只会记得大将军那张和善的笑脸,记得他把我揽在怀间,任凭我怎么诱骗也拐不出一句我爱你。

  你总说致芬把我给教坏,可你知道她教了我多少?

  是她教会我为自己勇敢一回、争取想要的姻缘,于是那天,我走到你面前,鼓足勇气央求你娶我。

  是她教会我忠于自己的选择,为所选付出全副真心,所以我不管不顾,用我所有知道的法子疼你、爱你、珍惜你。

  说到底,是大将军偏狭了呢,她不是句句全错,她只是……提出与这个时代不同的论点,而这论点让男人不舒服罢了。

  其实我很早就明白,自己无法取代江云在你心底的位置,所以只能把心里的希求,摆在与你共创未来。

  想着,也许年岁渐增,将军待我越来越好,让小丫头心里充满安全感,再没耍小心眼的必要,说不定届时,还能与大将军一起回忆那对年少夫妻的幸福甜蜜。

  但如今,将军有更好的人选在身旁,小丫头只好黯然退场。

  有江雪为伴,昔日的娇妻重回身旁,大将军温热旧爱情,定能再次领略幸福。恭喜你呵,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重来一次”的幸福感。

  是了,致芬还教会我,当你决定放手,就得祝福对方过得快乐,只有他快乐了,才不会再苦苦纠缠,所以,亲爱的大将军,小丫头祝你幸福、祝你快乐,祝你心想事成。

  白雪纷纷,扰人心弦,但愿过了今夜,有个全新的明天。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小丫头

  这次信上没有附学习单,让他想要回信亦困难,但她附上了王氏的信。

  王氏的信,他只看一遍,却是心急火燎、无数滋味在心底翻搅,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管江雪,他只想尽快将小丫头给追回来。

  屋外一阵杂沓脚步声响,乱了气息的李轩冲进门,习武多年的他早就学会沉稳,只是……他没办法……他红着眼,一张冰块脸难得的慌乱不己,隐带哀戚。

  “将军,找到夫人了。”

  “清儿?找到了!”齐靳揪紧的眉头瞬间舒展,他的笑容立刻升扬,跳起身,强忍晕眩,他拉起李轩的手往外冲。“走,带我去见她。”

  他要告诉她,她弄错了,他爱她,他薄幸、他寡恩,就算江云在跟前,也无法阻止大将军爱小丫头。他是个坏男人,但为尽情爱她,他愿意担起这个臭名。

  李轩一把将他拉回来,他回头,对上李轩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跳在胸口狂震。

  “禀报将军,夫人失足落水,人己经抬回来了,在前厅。”

  猛地,游方术士的话钻入他脑袋中央,两年……小丫头说她只能活两年……不会的!他不相信怪力乱神,不会的,他的小丫头不会落水而死。

  对啊,怎么可能呐,她最怕水、最怕死,她怎么都不乐意在池塘边多待一下。

  他还嫌她不懂诗情画意呢,她却歪着头、认真回答,“那可不,小丫头最怕‘湿情’,那水从四方涌过来,封住耳鼻口眼,四周一片宁静、死亡气息迫近……那感觉好吓人呐。”她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这人有水厄,能的话就离水远远的呗。”她还说上一堆话,他嫌她啰唆,一把轻轻巧巧抱起她,往水底一栽……在盛暑的水塘里,在周围满是荷花香的夏曰里,他吻了她。

  她说他霸道,他同意,还自负骄傲的回道:“既然痛恨梅花的你,都能因为我而改变对梅花的看法,那么再为我改变一次吧,爱上水、爱上沁鼻的荷花香。”她不满,噘嘴说:“要不要我把讨厌的、怕的通通列成单子?”他连忙点头,“行啊,等你全部为我改变后,那么未来长长的一辈子里,生活于你,只有欢喜乐趣,没有憎恶恐惧。”那个时候的他,一心一意要她开心,可这些日子……他怎么可以忘记,没有什么事比得过她的快乐?他懊悔、懊恼,他错了,错得一塌胡涂、乱七八糟……“那个人,不是夫人!”

  齐靳重重朝李轩挥出一拳,李轩不敢躲,硬生生受下,在旁的木槿看得胆颤心惊,望着李轩的眼底满是疼惜。

  李轩冒着被揍的危险,续道:“那人穿着夫人的衣服,披着用将军猎的、多年来积存的雪狐皮制成的披风,石榴和木槿己经认过了,她们说……是夫人没错。”

  最后几个字落下,他恶狠狠地瞪向李轩。

  李轩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他倒抽气,却还是硬撑着把手掌摊开,露出一方小小的“小丫头”印章。

  看见印章那刻,齐靳被定身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那方印章。

  他颤抖着手、试着接过,但手抖得太厉害,“小丫头”在他掌心中颤栗。

  伸出自己发抖的右手,指头轻轻抚摸“小丫头”的憨甜笑容,他的心在泣血,有人拿了把斧头,硬将他剖成两半。

  空了,脑子空了、心空了、灵魂空了……天地茫然,他只存一缕意识,那意识朝他喧嚣咆哮,不断吼叫着:他的小丫头没死!

  没有人给他下药,他身子却摇晃得好厉害,天地在眼前旋转,被湿棉花给塞饱脑壳的感觉又回来。

  眼前渐次模糊,一张大大的黑布朝他兜头盖来,下一刻,他坠入黑暗深渊。

  黎育岷盯着床上的齐靳,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舌。

  早就说齐大非偶,嫁给齐靳不是个好选择,都是育莘那个笨蛋,硬把清儿往火坑推!

  什么英雄、什么伟人,什么莫名其妙的鬼崇拜,害得妹妹伤心哀恸,若不是育莘跑得太远,他定要把人给抓回来痛揍一才多久啊,短短两年,他居然就把清儿给活活气跑,行!算他有本事。

  这个渣男,在最痛苦难挨的时候,是清儿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现在健步如飞了,不需要清儿扶持了,就把人丢在一旁,去和那个江雪不清不楚。

  好、很好,大将军果然心硬,果然忘恩负义,果然……黎育岷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齐靳还在昏迷,他就要扑上去揍得他鼻青脸肿。

  一旁,刚审完江雪的齐镛亦是满脸忿然,他气恨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

  真了不起啊,当年自己一篇话,让齐靳对江云愧疚难当、罪恶满怀,再遇佳人,却因前事阴影而不敢坦心相求,之后自己又多事救下江雪,把齐靳难得的姻缘给闹得一团乱,他这算什么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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