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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来福(下)  第2页    作者:绿光

  「夫人,小少爷倦了,我想先带他回去歇着。」茱萸抱着满脸睡意的文羿走来,瞧见郝奇和冯珏正在拼酒,那酒是一碗一碗地喝,不免咋舌。

  「你先带他回去吧。」

  「夫人呢?」茱萸以为她会一道走。

  「我一会儿就回去。」方静予看着他俩把酒当茶喝,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茱萸再往那头瞧了眼,摇了摇头便抱着文羿随郝多儿往冯珏的院落而去。

  而一伙人还闹着起哄着,眼看一坛已经见底,方静予思索着该不该制止他俩时,突地感觉有股湿意打在脸上,她抬眼望去。「下雨了。」

  拼酒正拼得起劲的郝奇也朝天望去。「真是下雨,唉唷,这雨势恐怕不小。」他话一说定,豆大的雨水便快速落下在这寒冬的天候里,说有多冷就有多冷。「快快快,赶紧收拾收拾。」

  郝奇一声令下,大伙赶紧动手收拾,方静予本是想帮忙的,不过身旁的冯珏已经拉她起身。

  「咱们先走。」

  方静予赶忙起身,挣脱他的手,与他保持几步远的距离朝院落而去。

  见雨势来得凶猛,冯珏脱去了大氅,往她头上一罩。「失礼了。」

  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他一把抱起,她吓得手脚并用挣扎着,他突地踉跄了下,然而墨黑的眸却仍直勾勾地瞅着她。

  「二爷。」尔刚赶忙来到他的身旁。

  冯珏睨了他一眼,他立刻退了几步。

  「无意唐突,只是雨势大!」冯珏解释完,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开始抱着她跑了起来。

  方静予子心头一惊,抱他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终只能攀着他的颈子,而他呼出的酒味带着属于他的男人气息,不断钻进她的鼻中。

  她实在不该如此,可偏偏这人恁地强势,她拒绝不了。

  进了房,将她放下来,冯珏拉开大氅,确定她没淋到雨,这才安心。

  「你……冯二爷还是赶紧回房换衣吧。」他身上湿了大片,就连发丝都淌着水珠。

  「像这样和大伙儿同乐,你觉得有趣吗?」他突地问道。

  方静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能照实回道:「有趣啊,很热闹,尤其庄子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挺有意思的。」

  想起文羿跟着大家一起手舞足蹈,她不由得露出恬笑意。

  「太好了。」他跟着扬笑,带着几分醉意,让他俊魅的面容更添几分诱人风情。

  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来福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氖,她都会跟着手舞足蹈,一回头就朝他笑得羞涩……那景象和眼前的她重叠了,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他。

  方静予不自在地别开视线,道:「冯二爷请自重。」

  「自重?」他喃喃自语。

  为何来福会对他说这种话?不管他何时出现在她房里,她从未抗议过。

  「冯二爷既是外子之友,自然就该知道避嫌,这时分还在我房里实在是于礼不合,还请冯二爷……」

  话未尽,已教他封了口,她错愕地瞠圆水眸,想将他推开,岂料他却像是堵墙壁,不管她怎么挣扎,他终不松手,甚至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重,两人气息交缠,教她不知所措。

  而下一刻,他已经将她压上了床,放肆地吮吻着,直到他的吻来到她的颈间,大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

  「冯二爷是要逼我去死吗?」

  淡漠的话语一出,仿佛平地一声雷,教冯珏猛地清醒,抬眼瞪着她,见她眸底满是泪水,他的心狠狠地发疼着。

  「也好,外子死的时候,我本该跟着他走的。」

  「你胡说什么,咱们王朝不兴殉葬!」他怒声斥道。

  她真那么爱着那个人,爱到不管他去到何处,她都想要跟随?!

  方静予眨落了泪水,伸手缓缓地解开衣襟,他本是疑惑,却见她的喉头处竟有着一抹刀疤。

  「你……」

  「不瞒冯二爷,我在及笄那年遭贼人所害,失去了四个多月的记忆,而在那段时间我没了清白……在我与外子成亲后我才发现,虽然外子不在意,但我无法忍受,乘夜想了结自己,要不是外子拿命拦着我,我是决计不愿再活。」

  冯珏怔怔地看着她,眸底一片模糊,他随即起身,坐在床畔,单手捂着脸,哑声道:「文大夫人,是我酒后乱性,请原谅我宛如登徒子的行迳,我跟你起誓,往后绝对不会再犯。」

  原来,他成了她生命中无法抹灭的污点,甚至逼她不惜拿命相抵……是啊,姑娘家的清白何其珍贵,而她的清白却是在失忆中被毁,寻死似乎成了最后的路,而他从未细想过这一点。

  说到底,是他痴心妄想,自以为将她带进庄子可以勾起来福的记忆,甚至还企图将她囚在这里一辈子。

  他没有路可以走了,不得不放手了。

  方静予拉紧了衣襟,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请你马上离开。」

  冯珏点了点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孤单的影子在门外拉得长长的,直到门板掩上。

  几乎同时,方静予拉过被子蒙着头,强撑岀的淡漠和坚强在这瞬间彻底被摧毁,泪水无尽地流。

  四更天,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瓦上,教方静予缓缓转醒,看着屋内摆设,她疲惫地坐起身,思索了半晌,下了床,搭了件帔子推开了门。

  寒冻的夜风迎面袭来,教她瑟缩了下,突地,她听见隔壁房似平有交谈声。

  「所以,庄子外头的人是文二爷派来的?」

  她认出冯珏的声音,意外这时分他竟然还清醒着。

  「确实是如此没错。」

  「铺子那头呢?」

  「没有动静,许是二爷带来福前来时,文二爷的眼线就回报了这消息,所以才会循线找来。」

  「仵作的事处理得如何?」

  「二爷尽管放心,我已经找着那位仵作,确定当初文大当家确实是死于毒,而我也安排那位仵作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

  「好。」

  「二爷。」

  「嗯?」

  「你要不要歇会儿?你一路从京城赶来,前晚几乎都没睡,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不了,我得想想要怎么从知府口中套出些实情。」

  「二爷不是打算将来福留在庄子里,既是如些,又何必管文家那头的事?」昨儿个一早他进房伺候二爷时,就见二爷坐在榻上未睡,可二爷突然改变了心意,要他赶紧联络庄子这头,决意要留下来福。

  桌子突地传出重击声,教方静予吓了一跳,瞪向那道门,接着又听到冯珏说道——

  「没有来福,来福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咦?」二爷的心思也未免转变得太快了。

  冯珏握了握拳,淡声道:「下去吧,别扰我。」

  方静予听至此,快速地走到转角,没跟尔刚打到照面,顿了下,了无睡意的她看着漆黑的天色,绕到侧门走出,看着曾经熟悉的庄子屋舍,她有些恍惚,眸色迷离,直到听见有人唤她——

  「静予。」

  她回头,噙笑喊道:「魁二叔。」

  李魁闻言,大步走向她。「你是真的恢复记忆了。」

  当初冯珏将她带回来时,他着实愣住了,只因她是故人千金,但碍于当时她没了记忆,他也没多说什么,况且她在十岁那年,她爹就将她送走,甚至连送去哪儿都保密到家。

  「是啊。」她笑叹道。

  李魁直勾勾地瞅着她。「你这意思是,你恢复了记忆,但也记得二爷?」这就说得通了,当她在田边与他交谈时,倘若她只恢复记忆,她该会再热络些,而不是看他像个陌生人一般。

  「魁二叔,咱们走走吧。」雨已经停了,她徐步走在前头,走过大片广场,来到东间的田埂上,才又道:「十岁那年,我爹将我送到文家当童养媳,可惜文家两老死后、二爷容不下我,谎称是外子要赶我走,路上要车夫对马儿动手脚,我为了避开坠谷,只好跳下马车,谁知道撞伤了脑袋,失了记忆。」

  「可是既然你后来恢复记忆后,仍记得二爷,为何要回文家?」他看得出她和冯珏是两情相悦,没道理她会丢下冯珏一走了之。「难道你打一开始就知道方家被灭门是因为冯家?」

  方静予回过头看着他。「是啊,这事我知道。」

  说来这命运真是分外讽刺,当她在文家时,得知爹娘和弟妹都不见了,大爷曾帮她去打探,街坊里有人提起是冯家的人所为。

  「静予,不是二爷所为。」李魁顿了顿,才道:「事发之前,有人去拜访过你爹,那晚我跟你爹聊起时,他说是京城皇商的庶兄冯钊来访,要他不准接受皇商冯刚的礼聘,得替他养庄子,否则后果自理,两日后,他就将你送走了,本也要将你弟妹都送往他处,可惜慢了一步,被冯钊的人给押走了,而我赶到时,人早就不见踪影。」

  他对冯家有着说不出的恨,当初会答应冯珏的礼聘,本是想借机报复,可是进了丰水庄之后,他才发现皇商冯家内宅问题多如牛毛,更听过冯珏为方家灭门的那桩悬案深感惋惜。

  同是冯家人,可他这仇这怨是不会记在冯珏身上的。

  「魁二叔别自责,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看淡了。

  在她恢复记忆后,她也想起了当初并非爷娘舍弃她,只是她遇劫前听信了文二爷的话,以为连大爷都要舍弃自己,才让她在失忆后将那份恐惧给植在心底。

  「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二爷身边?」

  「我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是真的忘记了二爷,是成亲后才想起的。」她回头望着他,笑得苦涩。「魁二叔,大爷待我如至亲,只想着怎么护我周全,你认为我可以在那当头丢下他离开吗?」

  她说的虚实备半,事实上,她回文府之后,大爷为了顾全她,决定立刻成亲给她名分,然而在大爷不曾碰过她的状况下,她竟然有喜……那时的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大爷,心想清白已失她也脸再活下去。

  也就在大爷将她救回时,她一并想起了冯珏。

  然而想起了又如何?她已经是文大夫人,况且大爷也允诺会照顾她们母子,将羿儿视为己出,再说了,她本就配不上冯珏,更何况是在许人之后。

  「现在呢?」

  「魁二叔,我是个寡妇,我必须为外子守节。」而且大爷之死,至今沉冤未雪,不管要花多少年的时间,她都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静予,在你离开之后,二爷发疯似的找你,京城连发数封信,他就是不肯回去,要不是那时冯老爷病故,他是没打算回京的。」

  方静予垂眸不语。她知道,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在铺子里初见他时,她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庆幸的是她撑住了,没教他看穿丝毫。

  她也知道冯珏之所以带她进丰水庄,许是以为进了庄子后,能让她想起什么……但是一切都太迟。

  第九章  探探虚实(1)

  「你不打算让他知道你已经想起他了?」

  「何必呢?我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就让他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对彼此才是最好的。」这些年,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害怕被舍弃的来福,而他也已是独当一面的皇商,他们之间本该不再有交集。

  突地,她想起了冯珏拿出的那封信,那确实是大爷的笔迹,可他为何要给冯珏写信?就算他早知道当初救她的人是冯珏,也没必要与他书信往来。

  李魁注视她良久,若有所思地道:「静予,屠大娘走了。」

  「她……」

  「前年走的,她突然两、三天未进庄子,我得了空去探望,才发现她躺在我大哥的墓旁,早已气绝多时。」李魁摇头轻叹。「她的身子原本就不怎么好,哪儿不舒服也不说,可我在想,她那时许是知道大限已至,才会拖着身子躺到了墓旁。」

  方静予面色凝重,不愿去想像那样的画面。

  「后来,我通知了她的夫家,请求将她葬在我大哥身旁,他们不允……是啊,他们怎会答应,要是让两人合葬,他们的脸要往哪儿搁?最终,我也不知道屠大娘葬在哪里,但我常会忍不住想,他们是否在黄泉之下重逢了。」

  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在提点她什么。

  「我大哥那个人向来是个老实的,连调戏姑娘家都不敢,可他明知屠大娘是罗敷有夫,还是动情了,我不知道人的情感是如何,可人生在世不能相守,非得要等到黄泉路上重逢,你不觉得凄凉?」

  方静予听明白了,他是在提醒她要趁着尚在世时,别让自己后悔,可是……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要是不放手,要是让文二爷察觉冯珏就是当年救她的人,只怕会挖出文羿的身世,最终可不只是她身败名裂而已,贵为皇商的他一旦背负丑闻,恐怕汲汲营营到手的位置就不保了。

  她尽己所能的不想将他搅进文家的内斗,然而他却已经心细如发地替她策划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光是对他冷漠就已教她用尽了全力,她是无法再对他残忍的。

  「不说了,魁二叔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她也不想解,现在的她只盼能重回文家,拿回原属于大爷的一切,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至于亏欠冯珏的,注定得等来世才能还了。

  「可是……」李魁话到一半顿住,直瞪着她身后。

  方静予见他表情不对,蓦地回头,就见冯珏站在暗处,她抓着帔子,心忖着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这么晚了,你们在聊什么?」冯珏的嗓音轻且哑,也不再明目张胆地凝睇着她。

  「落花生。」她指着田埂边的落花生,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端倪。「雨水有点多,总得巡巡是否积了水。」

  「那些落花生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交给我的,种得活就种,种不活也无妨,天寒露重,文大夫人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若是文大夫人有所顾忌的话,可以将丫鬟找来候在一旁。」

  听出冯珏的话意,她明白他压根没听见她和李魁的交谈,也明白他是借此告诉她,他不会再对她无礼。

  「魁叔,早点歇着吧,这些落花生无碍的。」

  「好。」

  方静予朝李魁欠了欠身,回头朝冯珏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冯珏始终走在她三步之后,像是在护送她回房。

  「多年前,我有个心怡的姑娘,她也总爱在四更天巡田。」

  方静予顿了下,脚步却未停。「那姑娘很懂农活?」难道,他还是听见了什么,所以在试探她?

  「是啊,当年我有一批莱菔还是她帮我栽活的。」冯珏放缓了脚步,看着四周,就是不看她的背影。「文大夫人与她极为相似,所以我一时情难自抑……往后不会了,可我毕竟犯了错,要是有机会让我弥补,务必告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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