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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奴儿  第6页    作者:华甄

  爹爹死了,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

  痛苦像潮水般涌来,玉蝉双手覆面,黯然饮泣。

  她不喜欢哭,因为她认为流泪是软弱的表现、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行为,因此无论遇到多么大的灾难,她都不曾在人前失态大哭过。

  可是今天,从再次遇到古淮南起,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挡都挡不住。

  她不想流泪,却控制不住,她因而恨自己、恨他,是他害她成了这样!

  一口气堵在胸口,她猛然坐起来,擦掉眼泪。

  不哭,她绝对不能让他把她变成一个没用的泪人。再说,哭有什么用?

  她忍住泪,瞪大眼睛,看着火盆里烧得红红的鸟金,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绝不留在这里做他的囚犯!

  至于如何离开这里,她并不太担心,尽管门口有人守着,白天身边也一定会有人盯着,但她相信古淮南事多业大,不会有时间和精力亲自跟她耗;而要骗过他的那些手下应该不难。

  不过,她得“借“匹马走,有了马,她会感觉安全些。

  脑海里不明然地想起抓她的那几个强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可现在,那几个可怕的混蛋,和已不再困扰她的往事,再次纠结在她心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些丑恶的嘴脸、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声,感到身上挨打的痛楚,和内心的恐惧……不,不能想那个!

  她猛力摇头,把脑海里可怕的声音和画面摇掉,往好处想,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们应该已经因为找不到她,而放弃抓她的念头。

  她知道他们抓她的目的,与古淮南找她爹爹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找那个被爹爹好心埋葬的人。

  但古淮南是出于亲情想替表弟迁葬,可说事出有因;而那些强盗,要找一个两年多前被他们杀死的人,又是为什么?

  就在她思索着其中的玄机时,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但她听出那是古淮南的声音,不由心神一凛。

  可还不来及摆出最能表现她怒气和决心的姿态时,他就推门进来了。

  玉蝉只好按兵不动,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坐姿。

  “这么晚了,你干么还不睡?”古淮南反手将门关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由于他坐得很近,对她形成了一种压迫感,让她感到不安,便没有说话。

  他伸出双手在火盆上取暖,静静地看着她,从她通红的鼻头和双眼,他便知道她刚刚哭过;他后悔不该陪王上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应该一说完正事就回来。

  “干么瞪着火盆,它跟你有仇吗?”见她紧闭双唇不看他,他想引她开口。

  她果真上钩,瞪着火盆冷冷地说:“它跟我没仇,可是我不想看到你!”

  古淮南明亮的双眸,闪过有趣的柔光。“那就怪了,有人传话给我,说你要见我,若见不到,你今夜就不睡觉。难道是他乱说?那我得去查问他……”

  以为他真的会去为难那个人,玉蝉急了,抬起头大声说:“他没乱说,是我让他传话给你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再见你!”

  “为什么?”他眉峰微微一颤,半边身子侧转向她。

  他居然还敢问她为什么!

  玉蝉生气地说:“因为你跟我耍手段,你假装对我好,其实是把我当囚徒一样关起来,你只是想利用我带你找到你要的东西,根本不是真的对我好!”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却不见丝毫怒气或得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心不由得旁徨起来,脸上的怒气被迷惑取代,才轻轻地问:“我对你好吗?”

  “我……”她没法面对如此温柔的眼睛说谎,而她发烫的双目,提醒她泪水正盈满眼眶;于是她转开脸,哀伤地说:“我不知道。”

  泪水滑落,玉蝉用手背抹去,用力盯着火,希望灼热的火力能蒸发掉令人羞耻的泪水。“你没有打骂我,没有捆绑我,也没有把我关在黑箱子里吓我,可是你强行把我带来,让人看守我,不让我有离去的自由。你不告诉我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不说出你的真实想法,这比有形的绳索、棍棒和黑箱子更可怕,因为有形的东西还能让我防备,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声音哽住,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顿住了。

  古淮南没有立即开口安抚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线条优美而坚强的侧面。

  由于泪水和火光的浸润,她的肌肤散发着细腻柔和的光泽;嘴唇红润而丰满,即便在悲伤和痛苦中,仍不失孩子气地微微噘起;她细腻的颧骨和略凸的前额,更展现出了她倔强的个性。

  看着她,他心里仿佛被软绵绵的东西给堵住了似的,他没想过自己的个性,会伤害到另外一颗同样敏感而纤细的心。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可他偏偏又是一个感情细腻,对外界的反应相当敏锐的人。

  加上自幼成长的环境和家庭的影响,他明白要广交朋友,就得收敛锋芒;要做大事,就得因地制宜、从善如流。

  他学文,追的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境,习武,崇尚的是“后发制人”的绝招。

  他善于将他的深沉、坚韧和魄力,掩盖在随和、大度与漫不经心中。

  可如今,这个小女孩,竟轻易地看穿了他的伪装、直击他的本质,这怎能不让他心惊?

  而她的痛苦也深深触动了他的心,也许。

  她值得他冒一次险。

  第4章(1)

  “我想对你好。”一辈子好!古淮南缓缓开口,默默补充。

  玉婵的肩膀微微一颤,但并未放下捂在脸上的双手,因此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我既然答应你爹爹要照顾你,就一定要做到。我派人看守你,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而是要保护你。”

  她的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放下来。

  他从这个小动作中,看出了她的固执,以及既想恨他、又想相信他的矛盾心理,于是敞开心扉,往下说道:“为了守住王上的秘密,我没有跟你爹爹说实话,可现在,我愿意冒险对你说实话……你能答应保守秘密吗?”

  玉蝉捂在脸上的双手忽然放下,盈满泪水的美眸望着他。“我能!”

  “真莽撞,是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就承诺,那很危险!”他的责怪带着宠溺。

  “只要你说实话,我不怕危险。”

  她天真的保证让他情不自禁笑了,这笑容冲淡了忧伤的气氛。

  “我是认真的。”她强调。“你到底欺骗了我爹爹什么?”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平静地说:“你爹爹埋葬的人,不是我的表弟。”

  她一惊。“那他是谁?”

  “替中山王护送宝物的侍卫。”

  听到“宝物”二字,玉蝉明白了。“王三界为了抢劫宝物而杀了侍卫?”

  “对。”她的聪明伶俐让古淮南很高兴,便把中山王追宝的事告诉了她。

  听完他言简意赅的秘密后,她立刻说出了他的推测。“你认为失落的珍宝,就在张侍卫抱着的包袱里,对吗?”

  “没错。”他直言。“我必须找到张侍卫的遗体。而出于同样目的,消息灵通的王三界也在找你,如今你是唯一知道坟址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这个,也为了对你爹爹的承诺,我今天不得不粗鲁地带走你,你能原谅我吗?”

  “知道了真相,我能原谅你。”听到他说需要她。玉蝉感到高兴。“你把秘密告诉我,也解开了我心里的疑惑,我不会再怪你。”

  “什么疑惑?”他问,发现自己对她的所有事情都感兴趣。

  她没有回答,转而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何没能在九月初九赶到易县吗?”

  没等他开口,玉蝉已自答。“因为我爹爹和几个伙计在清河染了病,但爹爹仍坚持赶去见你,可还是病倒在半路上,在那个小山村养了半个月才好一点。可立冬到了,爹爹让世伯带着病愈的伙计和货物先回晋阳,自己带着我们赶去易县。在仙女谷遭到强盗时,爹爹逼我发誓藏进山林里不许出来,我因此逃过一劫。”

  “原来罗爷迟迟未到易县,是因为他病了。”古淮南这才明白罗爷当初迟到的原因。

  “如果不是我爹爹病体未愈,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我亲眼看到王三界的刀砍在我爹爹的身上,强盗杀死了他们,还翻他们的衣服、拆毁我们的货车。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现在我懂了,他们在寻找宝物。”

  “是的,王三界得知王宫卫队中唯一逃脱的侍卫,曾与罗家商队相遇,因此怀疑宝物在你爹爹手中。”古淮南补充说明。

  “可是那个侍卫死了,我爹爹什么宝物都没见过。”

  “确实是那样,但王三界并不知道。传言只说那个侍卫逃下山,在山腰上遇到罗爷,并没人知道侍卫死了,就连我也是见到你爹爹后才知道的。”

  “唉,我爹爹死得真冤!”玉蝉悲愤地说。“我见强盗走了,就想下山去看爹爹和其他人,就算他们死了,我也要为他们收尸。没想到才露头,就被几个强盗发现,他们抓住我,把我带去见王三界,那贼头嫌我太小,做不了盗贼,便要我烧火煮饭。两天后我逃跑,在山外迷了路,又被抓住,直到遇见秋霞她们;是她们帮我割断绳索,又带我逃跑,后来我们一起被苍头抓住,卖给穆堂主……”

  原来这就是她在“五仙堂”,并成为冷秋霞的朋友的原因。

  作为穆怀远的朋友,古淮南当然清楚穆怀远为了“金缕玉衣”,不惜花重金要奴市老大帮忙寻找能工巧匠,并广布眼线寻找冷秋霞的事。

  看来,是冷秋霞落入“五仙堂”,连带她的朋友也成了陪伴。

  “你是因为心怀感激,才不愿意离开‘五仙堂’吗?”

  “是的,我喜欢跟秋霞、燕儿在一起,而且‘五仙堂’很安全。”

  “在这里,你也会很安全。”古淮南冲动地说。

  “我知道。”她给他一个紧绷的笑容。“但我不想再被王三界抓住。”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说,并想起她提到打骂、捆绑,及黑箱子的事,不由心头一紧,面色阴沉地问:“王三界那伙混蛋无恶不作,尤其对女人更是残酷无情,他们污辱了你吗?如有,我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没有。”见他如此关心她,玉蝉深受感动,反过来安抚他。“那时我是男子装扮,第一次被抓时,他们只逼我干活,动作慢一点就踢打我;可第二次抓到我时,他们就很凶,一直逼问我,爹爹把那个侍卫埋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们就骂我,晚上把我关在黑箱子里,白天绑在牛车上。”

  知道她未受玷污,古淮南略感安心,但也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于是问道:“我知道王三界抓你,是因为他认定你知道罗爷埋葬张侍卫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第一次他们没有问你?”

  “因为第一次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是第二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隶妓,其中有个娼妓认识我;好在她并不知道我是女的,只说我是罗爷的儿子。王三界知道后就打我、教人看着我,我趁他们忙着跟隶妓玩耍时逃跑了。”

  听说她挨打,古淮南的眉头皱了皱。“你受伤了吗?”

  玉蝉做了个鬼脸。“没有,倒是他痛得哇哇叫。”

  古淮南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得意地说:“那女人揭我底时,我见王三界眼露凶光,就留了心;当他大巴掌甩来时,我故作害怕跌倒。他也许是独眼不好使,把我刚从火上端下的铜锅当成了我的脑袋,一掌拍下,烫得他哇哇叫。

  他气得抬脚踢我,我滚到铁爪后面,他踢到铁爪上,痛得又跳又骂,说要杀了我,倒是那个害我的女人救了我。那时如果不是她贴到王三界身上,劝他消气,那贼人说不定真会杀了我。后来看到隶妓把贼子们都迷住,我便赶紧逃跑了。”

  “你真是莽撞!”她说得轻松,古淮南却听得直冒冷汗。为了宝物,暴躁的王三界不一定会杀她,但定会让她受一番折磨。如果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古淮南闭了闭眼睛,将那可怕的后果排除在脑海之外。

  “以后你不能再单独行动,王三界一直在找你。”他警告她。

  玉蝉脸色微微发白。“还在找吗?你怎么知道?”

  看出她对王三界的恐惧,他想安慰她,但又想让她心存恐惧感,这样起码可以约束她的冒险心,于是严肃地说:“是他的一个心腹告诉我的。”

  “真的?”玉蝉挺直身子追问。“那老贼的心腹,为何告诉你这样的事?”

  她那刨根问底的样子,让他紧绷的心略微放松。“去年夏天我去黑牛山寻坟,与王三界相遇,他想抢我的车队,我们打了起来。我拿刀劈了他,他的手下扛起晕死的他慌忙逃走;当时我抓了他的亲信大金牙,那家伙贪财如命,我用金钱和大刀从他口中问出不少事情来。”

  “劈得好,你真该一刀宰了他!”玉蝉愤愤不平地说,并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问:“那个大金牙也是个坏胚子,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吗?”

  “信或不信,端看他说的是什么,和想要的是什么。”古淮南微笑着瞥了她一眼,平静地说。“坏蛋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那倒也是。”就算恨透强盗,玉蝉也知道他是对的,但新的疑问困扰着她。

  “可是我爹爹埋那个侍卫的事,王老贼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大金牙说,是他们的眼线从晋阳打听来的。”

  玉蝉恍然大悟。“一定是伙计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既然王老贼的眼线能听到那事,恐怕我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也瞒不住他。”

  话音刚落,紧闭的窗户板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老天!”正满脑袋被王三界、大金牙那班凶神恶煞,搅得不得安生的玉蝉受此惊吓,大叫一声,猛地扑到古淮南身上,惊慌地问:“什么东西?”

  他连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是风卷着冰块打上了窗板。”

  玉蝉惊魂未定地屏息侧耳,果真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才长长吁出了口气,坐正身子拍拍胸口。“好吓人!我们别说强盗了,不然今夜我恐怕不敢睡觉。”

  没想到她也有胆小的时候,古淮南好笑地宽慰她。“你安心睡吧,这院子四周都有守卫,而且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大喊一声,我准能听见。”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难为情地笑了。“唉,是我自己吓了自己,其实一旦睡着,就算雷电打到身上我也醒不来,所以根本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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