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心琏偏着头想了下,笑着说:「这样的人,我有啊。」
「谁?」难道是远在汾州与她青梅竹马的薛劲?
「兰草啊。」
「……她是个丫鬟!」
「丫鬟不成吗?」她疑惑反问。
祝西临无语了,瞧瞧,这就是个还没开窍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懂情爱,如今竟要嫁作人妇……老天啊,他怎么会这么没用,连个女儿都护不住?
「爹,没事,别担心,咱们改变不了出嫁的事实,那就改变想法,也许一切没那么糟,要真那么糟……大不了他休了我呗,到时候我再回汾州,这不也挺好?」祝心琏眼见他泪水快夺眶而出,打趣着想逗他笑。
岂料她不安慰便罢,一安慰真逼出祝西临的泪。
这丫头根本什么都不懂,把休弃说得那么简单……他怎能让她被休?不,他得想想办法让秦王善待她!
成亲当日,阴雨绵绵,宇文修并未前来迎娶。
这一点谁都不意外,毕竟只是迎个侧妃,由礼部一手操办,一顶轿子送进秦王府,没有拜堂,只是由礼部官员念了长长的祝贺吉言后,人就被送进洞房待着。
「这叫成亲?」
一进房,兰草就忍不住嘀咕,刚牵着祝心琏坐下的许嬷嬷瞪过去,示意她闭嘴,兰草素来怕许嬷嬷,立刻乖巧地闭紧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挺好的,不是吗?」祝心琏半掀红盖头问着,她没去过别人家的婚礼,也不知道成亲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但就今天的感觉,她觉得挺好,俐落爽快,毫不拖泥带水。
兰草哪里敢回答,缩在一旁不敢搭腔。
倒是许嬷嬷拉下她的红盖头温和道:「是挺好的,虽说是皇室,但王爷迎侧妃就跟寻常人家娶妻是差不多的。」
兰草闻言腹诽着,好歹娶妻时还看得见新郎官,至少有拜堂有筵席,可姑娘什么都没有,果然就跟老爷说的一样,当什么侧妃,一点都不好,就是身分比较尊贵的妾罢了,太辱没姑娘了。
「嬷嬷,这红盖头和珠冠还不能取下吗?」祝心琏不知道丫鬟的心思,也不知道许嬷嬷在哄她,只揉了揉颈,觉得珠冠太沉,脖子都压酸了。
「这……」
许嬷嬷沉吟着,适巧小丫鬟来禀,说是王府的总管和掌事嬷嬷来了,她于是赶紧让人请两人入内。
两人一入内后先朝祝心琏施了礼,再起身说话。
段嬷嬷道:「侧妃,奴婢姓段,总管姓詹,王爷事务繁忙,今日就不过来了,由奴婢服侍侧妃取下红盖头。」
祝心琏听完,不由脱口道:「他脚疼吗?」
看似寻常的一句嘘寒问暖却让在场众人鸦雀无声,面对这异常的静谧,祝心琏再心大也察觉自己失言,内心唉了声,却不知道该怎么缓和眼前的氛围。
「段嬷嬷,先将侧妃的珠冠取下吧,她还是个孩子呢,老喊着脖颈酸。」许嬷嬷柔声打了圆场,话里暗指祝心琏年纪尚轻,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但并无恶意。
段嬷嬷到底是宫中的老人,走来帮忙掀红盖头,接着话道:「可不是,王爷说了,侧妃年纪尚轻,得要咱们好生伺候着。」
祝心琏一抬眼,见段嬷嬷是个年约四十开外,保养相当得宜的妇人,眉目柔和却又透着一股犀利,而詹总管唇红齿白,笑容可掬间难掩通身的气势,让人不敢造次。
祝心琏朝两人微颔首,笑道:「我不懂规矩,还请两位多多教导。」
她爹在她出阁前终于跟她坦白他和秦王是有过节的,至于细节爹不肯说,她也没多问,如今成亲了,她心想就算化解不了秦王与爹之间的心结,至少不要再结仇,彼此相安无事最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自然是要跟王府里的人打好关系,最好能够从他们这边了解秦王的忌讳,免得又像刚刚一样说错话。
詹总管和段嬷嬷看着她,而后又不着痕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着,王爷是在造孽啊,为了报复祝大人,竟然把人家的好姑娘搭进来,真是……造孽!
「侧妃客气了,王府里不讲究什么规矩,除了进宫得学一些礼仪之外,其余的在府中就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段嬷嬷笑眯眼说着。
祝心琏一喜,「真的?」
见她一双杏眼亮晶晶,娇俏脸蛋满是期待,段嬷嬷更心疼了,只差没拍胸脯承诺她,
「老婆子说的都是真的。」
祝心琏喜孜孜地笑弯了眉眼,开心极了。
太好了,这么一来的话,她可以一直待在房里画草图,要是得闲了,还能做点木工,确认自己的设计是否可行。
「我随时要出门都成吗?」她想去渡口看看,回京那天下船时她发现渡口附近有座特别的水车,本想找机会去瞧瞧的,可惜后来只能待在家中待嫁,哪里都去不了。
段嬷嬷这么一听,不禁有点语塞,她……是不是话说得太快了点?
一般后宅女眷若没遇上什么节日通常是不出门的,侧妃出门是要做什么?
「……出门最好请示王爷。」最终,她只能如是说。
祝心琏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瞬间像朵枯萎的花,可眨眼间又精神了起来,一勾笑,杏眼剔透莹光,笑嘻嘻地道:「我明白了。」
段嬷嬷见状更心疼了,心里又把王爷骂了一遍。
祝心琏正忖着要怎么安排往后的生活,瞥见段嬷嬷和詹总管还站在一旁,正打算问他们还有什么事情时,便听段嬷嬷道:「明儿个侧妃得进宫谢恩,让奴婢先教侧妃一些宫中礼仪,如此进宫才不会失仪。」
祝心琏顿时蔫了,还学?出阁前都已经学了不少,如今还要学……怎么爹没跟她说还得进宫谢恩?
第三章 竟被老丈人威胁(1)
「姑娘、姑娘,该醒醒了。」
「还叫什么姑娘,得叫侧妃。」
先是兰草的唤声,后是许嬷嬷的低斥声,硬是将祝心琏从睡梦中扰醒。
她半眯着眼,看着外头还暗着的天色,不解地问:「天都还没亮呢,这时候叫醒我做什么?」她昨儿个被折腾得够哙,正打算多睡点补点眠,怎么连这小小的心愿都不成全她?
「侧妃,都已经寅初了,一会得进宫谢恩,现在不起的话,怕会赶不及。」兰草干脆拉她起身。
祝心琏的脑袋还浑沌着就被迫拉到净房沐浴净身,如果不是兰草在一旁伺候着,她当真要一路滑进浴桶底了。
等到被拉回房,更衣上妆,重新再戴上一套沉甸甸的碧玺头面,压得她头都快要抬不起来,她不禁愁着脸道:「好兰草,行了吧,别再往我头上插步摇了。」
「侧妃,我也不想,可许嬷嬷交代了,进宫谢恩不是寻常事,得隆重点才成。」兰草说着,内心叹气,哪个姑娘不想把自己好生妆点一番的,偏她家姑娘就不爱首饰,连根银簪都懒得戴,一天到晚拿条发绳随便束着发就四处跑,简直像个野丫头。
瞧瞧这袭银红色流光纱绣衣裙,多衬姑娘的白雪肌肤,多衬姑娘天生柔媚的面容,再加上这套红色碧玺头面,以及样式新颖的小鱼儿金步摇,添了几分淘气娇俏,令人忍不住多瞧她几眼。
祝心琏万般无奈,心想也就这一个小坎,跨过去就是了,又道:「要不,先给我点茶水润润喉吧。」
「不成,昨儿个段嬷嬷不是说了,别喝些汤汤水水的,否则要是进宫久等,皇上面前失仪就不好了。」
祝心琏哀莫大于心死地垂下脸,再次安慰自己,没关系,就一个小坎,跨过去就是!
一番打扮下来,眼看着差不多了,段嬷嬷也来了,领着她往外走,一路上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祝心琏笑眯眼轻点头,硬是把到嘴边的哈欠给咽了下去。
一上马车,她先意外夫君竟然也在马车上,想想又释怀了,既是要进宫谢恩,怎么可能只有她去?哪怕他再不乐意,也得陪她走一趟,毕竟这赐婚是他求来的。
正忖着,后头段嬷嬷轻咳了声示意,她回过神,忙微弯着腰,朝他福了福身。
宇文修微抬眼,轻嗯了声,她便乖巧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马车平稳地驶动,一路上谁也没吭声。
倒不是祝心琏故意不吭声,而是实在不相熟,再加上她本就寡言,也不知道能与他聊什么,索性把嘴闭牢,省得多说多错。
于是,两人不管是在马车上或是在宫中,竟都没搭上半句话,午宴时皇上也没问他俩怎么毫无交谈,寒暄几句,随意吃上两口,午宴就散了。
祝心琏有点懵,开始怀疑这对父子是真父子吗?她家吃饭不是这种气氛的……哪怕搬回京与祖母一道用膳,父亲也会陪祖母多聊上几句,与嫡母聊上几句,也不会忘了问他们几兄妹一些细碎琐事,缺了什么、想添个什么……啊,刚刚皇上添了不少布匹黄金,也算是个父亲了吧。
「秦王爷。」
就在她迳自胡思乱想时,前头突地响起熟悉的声响,她一抬眼,就见父亲站在几步外朝宇文修作揖,不禁开心地朝父亲挥着手。
祝西临笑眯了眼,随即又赶忙正色。
宇文修一双魅眸懒懒往后一扫,就见她挥动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再看向恭敬到不能再恭敬的祝西临,心里冷笑。
他还没打算对他出手,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嬷嬷,送侧妃先上马车。」宇文修淡道。
「这……」祝心琏看了他一眼,她还想跟父亲说几句话的,怎么就要她先上马车了?
「侧妃不急,归宁当日不就能见着面,说些体己话了?」段嬷嬷笑吟吟地半扶着她往前走。
祝心琏抿了抿嘴,一边觉得嬷嬷说的是,一边又不解父亲明明说过与秦王极不对盘,为何偏要撞到他面前?
祝心琏走过祝西临身旁时,祝西临慈爱地看向她,无声地安抚她先上马车。
待祝心琏走远了,宇文修才似笑非笑地启口,「祝西临,本王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你倒是撞上来了。」
「王爷说笑了,不管怎么说,下官算是王爷的岳丈。」祝西临直起身,掸了掸身上三品大员的官袍,笑脸比他还灿烂。
「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是本王的岳丈?」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桩婚事不正是王爷求来的,如今唤下官一声岳丈刚好而已。」祝西临能从淮州同知升到汾州知府,甚至蒙圣上青眼拔擢工部侍郎,真不是纯粹运气好而已,聪明才智、唇枪舌剑的本领从来不缺。
宇文修听完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一个侧妃罢了,不就是个妾,你哪来的脸到本王面前说三道四?」
祝西临深吸口气,笑意不变地道:「皇家的妾终究不同于民间的妾,是上玉牒入宗祠的。」
「那又怎地?在本王面前,不值一哂。」宇文修笑意极凉,不受他激将,心知这厮会突然闯到他跟前,为的就是让他能善待他的闺女,可他偏不,他要等他自个儿掏出筹码再说。
「再怎么不值得一哂,好歹是王爷自个儿求来的,要是不能举案齐眉,岂不是辜负皇上好意?」
拿皇上压他?
宇文修挑起眉,「祝西临,如果你只打算在本王面前耍嘴皮子,你可以滚了,本王不想见到你。」以往看着是玉树临风如玉公子,如今仔细一瞧,分明就是在官场打滚沾了满身油渣的老狐狸。
说完,宇文修从祝西临面前走过。
祝西临倒也不急,不疾不徐地道:「昭廷的手稿在我那儿。」
宇文修顿住脚步,俊美面容怒意横生,头也没回地问:「为什么在你那儿?」
「王爷若想知道,后日恭迎大驾。」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修蓦地回头,死死瞪着他胜券在握的背影。
跟在宇文修身边的海青默默替祝西临捏了把冷汗,倘若这里不是皇宫,谁都说不准祝西临能不能走出主子的视线之外。
祝大人这是在捋虎须,自己想死不打紧,也别害他这个随身服侍的人呀,主子脾气不好,搞得他日子很难捱。
「混帐东西!」宇文修低骂了声便走。
海青见他脸色铁青,试着打圆场道:「主子,横竖侧妃后日要归宁,主子本就该陪着侧妃走一趟回门,这也不算什么事。」
宇文修突然打住脚步,海青的心也跟着被掐了把,停在原地不敢吭声。
「一个妾罢了,凭什么要本王陪着回门?」他撇唇冷哂道。
海青吓了跳,脱口道:「难道主子本没打算陪同?」
这怎么行?好歹是皇上赐婚,回门怎么能不走一趟?主子要是借口身子有恙,皇上自然不会为难,可是侧妃和祝大人脸上就无光了。
「倒没想到,他真把女儿疼进骨子里了。」
宇文修没回答,只来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听得海青一头雾水又不敢随意问,省得又被骂蠢。
上了马车,宇文修打量着坐在对座低眉敛目的祝心琏,不懂这个女儿怎么就让祝西临疼宠入骨。
她眉目清秀,姿态也不造作,除了说话能气死人之外,倒也不惹人讨厌,可光凭如此就能让祝西临为了让她脸上有光,拿出昭廷的手稿逼他陪同回门?
还是他那个外室太得他宠爱,所以伊人过世后才将所有宠爱都给了这小丫头?
宇文修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管怎样,能拿回手稿比较重要,至于两人间的恩怨要怎么算,往后多的是时间。
另一头,祝西临正往工部的方向走,远远的就瞧见有人在前方等着自己,赶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下官见过梁大人。」祝西临弯低身子作揖,说有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梁豫见他姿态如此低,满意地扬笑,虚扶了下道:「祝侍郎许久不见,如今倒也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多亏梁大人提拔,否则下官怎能留在京中?」祝西临抬眼笑道,笑意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梁豫越发得意,笑呵呵道:「说什么呢?是你自有建树得皇上青睐,我想着毕竟是以往的同僚,正打算宴请你,就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祝西临尚是淮州同知时,梁豫便是他的顶头上司淮州知府,那时压他一头,如今两人都是正三品,可他姿态依旧卑微,看在梁豫眼里便是说不尽的舒畅。
「大人这话说得下官惶恐,该由下官宴请大人才是。」
「你客气了,既是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晚酉时春风阁见,你意下如何?」
「下官自当前往,多谢大人抬爱。」
一席话说得梁豫心满意足,随意再寒暄两句便散了,祝西临作着深揖,直到他走远了才直起身子,可脸上哪还有半点笑意,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衙门走去。
回到王府,宇文修跟祝心琏各走各的,招呼都不打一声,祝心琏压根不介意,因为她又饿又渴,想赶紧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