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毫无预期的失踪,无法如期毕业的她,在留级的一年里,耗尽力气挣了个公费留学的肥缺,这两年来的生活,紧凑得像是在火盆上跳舞,完全无暇思考其他。
转头望向静躺在身畔的古旧琴盒,直到现在她仍有些难以相信,这把不起眼的提琴,竟然藏着足以颠覆古典乐界和制琴界的重大奥秘。
要说没有贪念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当无私伟人的那块料,来到英国之后,想暗掘出老怪物梦寐以求的宝藏的念头益发炽烈。
但接下来可就麻烦了,她摸遍了整把琴,苦寻不出线索何在,到最后,她只能耗费心神与资金,请专业人士将加装夜视针孔摄影机的采测线穿入琴心,终于在面板衔接处的最角落寻到一组古怪的数字编码。
透过考古系的研究生辗转递交,请求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解开密码之谜,层次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惊动了已经退休的考古权威,显然这组毫无逻辑可言的密码已快逼疯了这群专家。
面临专家都必须举旗投降的情况,她继而将目标转向龙蛇混杂的庞克族,再一路转介嗑麻族,最后辗转接触到传说中曾经叱咤黑市的人口贩子。对方声称,他熟识所谓的解码天才,且这位解码天才深谙任何国家的特殊密码,她想,这也许就是最后的希望。
虽然解开密码之谜不过是第一步,更棘手的事肯定还在后头,反正她已经架筑好豁命冒险的最坏打算。
只是……
不,没有什么只是、可是、但是,反正她不会再无端联想起一个早该消失在记忆中的大烂人。
每当稍稍触及那张深刻于心的俊美脸庞,她便像是所有碎布于身的陈年旧疾同时复发,潜意识胀痛难耐,胸口绞痛如割,仿佛某种难以遏止的悲伤虎视眈眈等着倾巢而出,真是去他的!
“Shit!”罗蕾莱频频暗咒。
瞥见腕表的时针已快要指向八点,抱头揉额一再赖床的人儿仓促的翻身而起,迅速换上短裙和小背心,随意上个简单的淡妆。为了不让眼拙的酒保或安全人员之类的人拦阻,她必须尽可能让自己显老。
拿起琴盒与贴身提包出门,坐上计程车,她试图将那个盘旋心头的可恨脸孔扔弃在公寓的床上,启动顽强的意志力,执意扼杀不断涌上秀眸,虚实交错的高大身影。
罗蕾莱抛开那些痛苦的回忆,以备战之姿来到基顿酒吧。咽不下对这种声色场所的浓浓排斥感,她吸了几口混浊的空气,瞥了一眼俗艳的霓虹招牌,掉头绕至酒吧后方的幽黑狭巷。
那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浑球,什么地方不选,干嘛偏要挑在冷僻的小巷!
一股浓臭的烟香萦绕如雾,扑面袭来,她下意识捂着鼻子,眯糊了焦距,由于看不清楚,眼看再往前一步,她便要撞上一堵墙,刹那,一个宽大的手掌像一张悉心的防护网,抢在她和墙壁撞上之前成功的拦阻。
霎时,被风吹乱刘海而裸露的额头嵌在刚硬的掌心中,炽烈的温度煨醒了直让烟味呛得两眼发晕的人儿。
呆呆的眨着纤睫,罗蕾莱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怎可能无缘无故窜出一只宽厚的手掌帮她挡灾?
她蓦然旋身,想看清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孰料转身过急,竟像只迷失方向的小兽,一头撞进坚硬如钢铸的胸膛。
“你想干嘛——”罗蕾莱以不怎么溜的英语鬼吼鬼叫。
她还真他妈的好运气,竟遇上个色情狂,不断将她的脸卡在他的胸膛中,借以阻挡她的视线,甚至变本加厉频频使劲,一双铁臂灵活的反剪,意图将她牢密的箝锁在这副沾满烟味的温热胸口,噢,真是够了!
罗蕾莱让这堵刚硬的胸膛挤压得近乎严重缺氧,为求自保,她拼命扭动受缚的纤臂,极欲挣脱这个变态色情狂,甚至考虑该来个绝地大反攻。
这该死的混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放开我!”微颤的娇嗓泄漏了几分惧意,她持续奋勇抗战,不愿退缩。
耳畔传来一串慵懒的闷笑,对方显然将受制于怀中的东方女孩当作小顽童,看她妄想挣脱却又苦无门路的狼狈模样,觉得好笑又可爱。
不远处传来戏谵的口哨声,接着,那个人以无力且没辙的嗓音感叹道:“不会吧,要我丢下旅行社的生意飞来英国,就是为了让我看这种肉麻剧?嘿,拜伦,你再不放手,她极可能会窒息而死。”
拜伦?
努力与脑中的意识对抗整晚的身影,如今透过名字,倏然化成鲜明的形象,扭绞着双臂的罗蕾莱不禁僵直了身子,霍然卸除了战斗姿态,愣然的仰眸看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变态色情狂”深邃阴郁的双眼,接着是他峭直如钢刀的高挺鼻梁,刚毅瘦削的下颔线条,总是吐出恶劣字眼的漂亮薄唇,这张脸庞彻底将“俊美”一词的意涵展现至极致。
几乎是当下,纤瘦单薄的馨躯猝然蹬离,黛眉打了无数死结,罗蕾莱犹如面对十世宿敌般,凶恶地瞪着这个纠缠她潜意识许久的可恨家伙。
噢,最可恶的是,她竟然不争气地瞪得两颊烫红!
眉梢略扬的男人在她的恼瞪之下缓缓开口:“对救命恩人摆这种臭脸,不觉得太过刻薄?”
罗蕾莱绷着俏脸呆呆瞪着那张嚣张红谵的俊颜,不曾设想过两人会再有见面的可能性,她恼火也不是,发飙也不是,一股无处可发泄的闷烦压着胸口,反而让她尴尬得不知所措。
但反骨的她立即调整心态,冷冷地回复,“我可没开口要求你来救我。”
拜伦打趣道:“要不是我,你可爱的额头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刚才若是那么顺势一撞,再硬的头也要撞出一大块触目的红肿。
“我宁愿撞破了头,永远记不得你是谁。”她连一滴口水都不想浪费在他身上,哼!
“我相信这绝对不是你的真心话。”拜伦加深笑意,探指撩起她短薄柔软的发,目光略显扑朔迷离。
“相信我,这绝对是我这辈子说过最真诚的话!”她重重撇开头,像躲避超级细菌般唾弃他的亲昵碰触。
“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他毫不拐弯抹角,即刻质询道。
“……与你无关。”她傻了片刻,满脸不自在的说。流露出局促的水灿瞳眸无意间瞥向他,她蓦然又是一呆。他的发……竟然蓄长了?
披垂的棕色长发,风拂来时,仿佛吹动金棕色的织帘,如水波荡漾。她不禁咬唇眯起眼,几乎让那样的光泽刺痛了视觉神经,几缕发丝更是嚣张地缠上她的面颊,撩拨着她敏感的触觉,一如发丝的主人最擅长的恶劣行径。
愣望着眼前男人的一头炫目长发,罗蕾莱一时忘了拴紧心防,受蛊惑般失却自主意识,举起皓腕,分张纤指,滑过不住飘飞如丝的长发,秀颜浮现些许迷惘。
不知何时,无意识穿梭的柔荑缓缓落入他伺机而动的大掌中,修长的指包拢起她瘦细微颤的纤指。
触感是粗糙的,这是她常年习琴按弦的左手,指腹布满厚薄不一的茧。
由此看来,分离的日子里,她可说是将全副心力耗在课业上,莫非是想借由忙碌冲淡那段惨痛的回忆?
黑暗中逐渐眯起的深幽眸子一寸寸锁定失神恍惚的苍白芙颜。她青涩的尖锐叛逆层层褪去,重新铺陈上洗链成熟的自信,秀雅眉眼间的淡淡抑郁,增添了一丝迷离的韵味,引人渴望深掘探索。
幽暗不悦的眸光累积浓浓的阴惊,紧瞅着心神飘远的东方少女,使得暧昧的魔咒骤然幻灭。
第7章(2)
罗蕾莱如梦初醒般眨动呆愣过久而泛酸的双眼,猛然甩动左腕,企图挣脱他的钳制。明明两人面对面,她却恨恨地选择侧头横瞪,不愿与他正眼相对,坚决表达深恶痛绝、誓死不两立的立场。
“你放手!”
“给我一个放手的理由。”
什么啊,还需要什么理由?也不想想看两人当初分开时是什么情形、什么气氛,他是老人痴呆还是怎样?
罗蕾莱气得直跺脚,“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没对你挥拳相向就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你最好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
“凭我是你的初恋。”跋扈且不可一世的男人弯起半边嘴角,勾勒出一张会让人心防溃散的俊美笑容。
总是苍白的清秀脸蛋此时宛若染上艳彩的陶瓷,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松懈防范,却还是因为他无心而戏谵的一句话而心神大乱。
他竟然还真的回答了她那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这个男人到底又在计划什么,设计什么?该不会又跑出了一个老怪物,想抓她去充数?
罗蕾莱吞忍着快憋成病的满腔郁闷,以自认平和的口吻冷静的问道:“好,你说说看,这次又是什么状况?家庭考验,还是又遇到了需要一个路人甲去填海送死的棘手难题?也许我会相信所谓的人生苦短,捞个世界第一蠢人的皇冠来戴戴也挺不错,然后脸带着傻笑去替你送死。”
拜伦僵绷着脸,目光森冷,“那是唯一的例外,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冷笑着嘲讽,“你应该听听自己说话的口气,活像革命军起誓,可笑。”
“是吗?”他笑了笑,扣紧钳弄在掌中的纤指,垂睨着那每一根指头上的粗茧,道:“那这场革命行动肯定是以爱为名。”
闻言,她窘恼的傻眼,“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挖苦你吗?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何谓以爱为名?亏他有脸说出口!以泄愤为名还比较贴近现实!
笑睨着她瞬息万变的精彩面色,拜伦好整以暇,静等着她暴跳如雷的反驳,十分乐意见到这个岔得过远的话题能持续。
可惜罗蕾莱可没笨得让自己继续吃瘪,要蛮横要不过他,干脆自认倒霉,再把话题拉回来。
“言归正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别跟我说是什么偶然、碰巧、命运之类的鬼话,那我会毫不介意立刻赏你一脚命运之击。”她的水眸预先侦测起高大的目标物,暗忖着应该突袭何处才是绝佳致命点。
拜伦扬高俊眉,十分欢迎她蠢蠢欲动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纵然是计划暗击借以泄愤的蠢蠢欲动。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心里有数,不是吗?”他瞥过她背在纤肩后方的琴盒,道。
罗蕾莱心口一缩,戒备倏升。“你、你想拿回这把琴?”shit!原来如此!
对于她惊惶的瞪视,拜伦乐于享受,只要这双明灿的大眼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即使是渴望置他于死地的愤视,他都随时欢迎,随时奉陪。
“不,我想拿的,是你正打算寻找的。”
“你想跟我抢宝藏?”这个贪婪的臭男人!死要钱的王八蛋!
“别忘了我拥有这把琴的所有权,你不过是暂时持有罢了。”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而她想知道的另外一个关键点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行踪?”
拜伦似笑非笑的扬起薄唇,“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一件能离开我的视线。”
罗蕾莱火大的回吼:“你为什么想知道我这个路人甲的事?我的事又关你什么鸟事!你是哪门子的变态调查狂啊!”
“因为我放不下你。”
他淡淡的口吻表达出强烈的意念,犹如一片宁静花海中忽然平空燃起一团烈焰,火热蔓延速度之快,令人无从防范,无形的浓烟呛着了她的眼眶与肺,淤塞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咽不下去,抽不上来,只能傻傻地猛喘息,瞪着神态冷肃的他。
沉默半晌,罗蕾莱牵动苍白的唇瓣,满不在乎地讥讽道:“其实你放不下的,应该是我手中的这把琴吧?”
“是你故意模糊焦点。”他严肃的表情酝酿着足以轰垮一座城市的恼怒。
她不信邪,自动忽略他似猎豹锁住猎物般的危险警告眼神,继续挑衅。“好吧,既然你特地放低姿态,逼迫自己对我这个路人甲说些违心之论,那我怎么好意思再霸占着这把琴?喏,还你。”
罗蕾莱姿态洒脱率性地连琴盒双手奉上,未曾流露眷恋犹豫之色。
拜伦冷瞪着形同两人最后一丝羁绊的琴盒,闷然酝酿的怒意须臾至沸点,胳膊猝然一记扬举,狠狠地将琴盒挥开。
罗蕾莱顿时呆愣,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带有宝藏线索的宝贝摔落地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响,灿亮的大眼几乎跟着滚出眼眶。
“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把琴有多重要吗?”
她气急败坏的蹲下身欲抱回珍贵的琴,然而手指稍尚未碰着,便让一双铁臂拽拉起身,他蛮横霸道的肢体语言彻底展现掠夺的天性,铁锁般钳制着纤瘦的娇躯。
她恼火的挣扎,“好,你想发疯可以,至少等我确认过琴没事……”接着,她的水眸又赫然瞪大。
这一回,拜伦干脆腾腿俐落的踹飞琴盒,不知招惹谁的倒霉提琴一路翻滚了数圈,原已极旧的琴盒瞬间又增添了几道新痕。
“喂喂喂——”这把琴可是关系着价值庞大的宝藏耶!这家伙明明是冲着琴而来,现下又在耍什么狠啊?
罗蕾莱扭身挣脱那个阴沉难搞的大怪咖,焦急地欲扑救那无辜的提琴。
“你试试看,我会一把火烧了它。”一句酷寒森冷的警告震撼的回响,宣示着绝非戏言。
正准备往前奔的纤双腿顿在原地,悬于半空中的帆布鞋僵了老半天,终究只能选择恨恨地放下。她侧过脸斜瞪那个懒懒地掏出打火机把玩着的冷峻男人,噢,该死的,他这副嚣张的模样真令人火大到极点!
“一下这样,一下那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真是疯得彻底……”无从反击,她只好以口头泄愤。
听见她未曾刻意压低音量的连环咒骂,拜伦轻挑起眉,“恭喜你,你遇上一个专门针对你的疯子。”
“随便你去死,我懒得理你!”她咬着唇掉头,两手紧搂着赭色软皮背包,犹如突袭失败的革命军毫不恋战,即刻撤退。
对,早在眼神对焦的那一刻,她便该转身离去,模糊的直觉告诉她,再不离开这个男人的势力范围铁定会出事,反正他要的是琴,不是她。
他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为了取回那把属于罗兰家族的琴,绝不是因为她这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没错,只是为了琴……她不断反复的这样告诫自己,对,只是为了琴。
疾步快走的东方少女不断失神的喃喃自语,就怕自己一沦陷,再度成了傻乎乎的献祭羔羊,某些蠢事只要干过一次就好,再干第二次便是活该下地狱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