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怎么她觉得这小名听起来熟悉极了?彷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这么唤过她?
「怎么了?」宇文修低声问。
祝心琏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吧。」他扶着她上马车。
马车随即疾驰而去,不到两个时辰便进入了广田县城,直奔衙门。
常宅里,宇文信站在廊下赏景,不一会护卫无声走来,附在他耳边低语。
宇文信神色不变,甚至还喰着淡淡笑意问:「东西拿到了吗?」
「主子,拿到了。」
「人呢?」
「已押住。」
「好,备车,咱们去衙门。」
护卫神色微诧,低声问:「主子,这时候咱们不是应该赶紧回京吗?」
按理说,主子负责押运赈灾钱粮,只要把钱粮交给薛知府就该回去,多待了这些时日,怕是回京时会遭罚,可现下主子竟还要再多留?这是为什么?
「先瞧瞧秦王如何再回京也不迟,不管怎样,总得向他道别。」宇文信微微笑着,眼神却是森冷。
他这个弟弟,命特别强韧,怎么都死不了,但无妨,他会让他明白,求死不得才是人生至苦。
第十三章 尔虞我诈谍对谍(1)
府衙内,有两人被五花大绑押跪在地,宇文修和祝心琏不发一语地坐在堂下,广田县令周滔站在他身后,不解地看着坐在堂上的薛诺。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王爷落水了?如今回来了,这不是桩喜事吗?怎么脸色却阴沉得吓人,而薛知府怎么也跟着闷不吭声的……能不能来个谁,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跪在地上那两人身穿后龙卫的服饰,难道是寻找王爷时干了什么蠢事,惹王爷震怒,非要论罪不可?
就在静默了近半刻钟后,有衙役来禀后龙卫指挥使到了,薛诺摆了摆手,衙役便将后龙卫指挥使进入堂内。
「王爷,薛知府。」后龙卫指挥使一入内便先向两人作揖。「王爷急召末将前来,到底所为何事?」他刚得知秦王平安归来,心里正庆幸着,却不解王爷为何急召他前来。
「本王问你,那两人你可识得?」宇文修懒懒指着跪押在地的两人。
后龙卫指挥使上前几步仔细看过两人,摇头道:「不识得。」
周滔登时吓了跳,穿着后龙卫的服饰却不是守兵?
祝心琏倒没什么反应,因为在回广田县城的路上,宇文修已经大略跟她提过了。
可不是吗?他们搭的船无故炸了,怎么想都是有人动了手脚,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宇文修没说,她也没多问,横竖只要逮着人就明白了。
「那么,薛知府让你调配守兵时,你是派出了谁?」宇文修再问。
「王爷,末将派了两位百户长,领着麾下共两百四十人,交由薛知府调派人手,至今尚有人未归。」
宇文修轻点着头,眸色带着阴戾看向薛诺,「薛诺,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爷,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这儿,不明白的人都明白了。周滔终于弄明白为何薛诺脸色发青不说话,原来……薛知府偷梁换柱,明面上是救人,实际上是杀人……谁给他的胆!那可是秦王啊!再不受重视,也是众皇子里第一个被封王的啊!
祝心琏快坐不住,她自认为眼光还算精准,怎么也不信薛诺会做出这种事,再者他没道理这么做。
宇文修像是能察觉她的情绪,一把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却是看着薛诺问:「那么,你跟本王说说,你如何调派,人手往何处走,彼此间如何联系,每个点的联系回报你可有掌握?」
「王爷,下官将两位百户麾下的手卫兵分为十人一组,由小旗领着,搭船顺流而下,沿河搜寻王爷,他们每一个时辰都会互相传递消息,再由总旗回报下官,下官就连王爷脱险都是刚刚才得知的。」薛诺满脸无奈,像是被人栽赃却无处喊冤。
「所以,你认为是有他人要置本王于死地?」宇文修抬眼,笑得恶劣。
这话问得太刁钻,叫薛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在广田县这儿,有谁会无故想置王爷于死地?此地官职最高的地方官就是他了,此外便是……二皇子,他这是要逼他把罪往二皇子身上推?
推与不推,对他而言,不都是死路一条?
「三弟。」堂外传来宇文信的声响。
宇文修淡淡将目光扫过去,没起身,只是平板无波地喊了声二哥。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宇文信满脸激动地来到他面前。
「当然,总不能叫贼人得逞。」宇文修笑睇着他。
宇文信眉梢微扬,随即眉心又紧紧攒起,问:「可查清楚怎么回事了?」
「昨日我搭的船被放置了火药,海青点算过了,库房里刚好少了两捆。」
「库房无人看守吗?」
「自然是有,只是百密总有一疏。」他笑得意味不明。
宇文信沉吟了会儿,眼角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两人,问:「这两人是……」
「穿着后龙卫的服饰却并非后龙卫,行刺杀之事,后龙卫指挥使说了,他把人交给薛知府安排调派,二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信微诧地看向薛诺,「难道你是怀疑薛知府?」
「除了他,还会有谁?」宇文修把玩着腰上的玉佩,似笑非笑地问着,「还是说……薛知府另有隐情?」
薛诺瞬间脸色愀变,想开口却是百口莫辩。
「薛知府,如果你无法给本王一个交代,那就别怪本王拿你治罪。」话落,宇文修起身,顺便拉起祝心琏,朝着宇文信道:「二哥,我先走一步。」
「对了,三弟,我一会儿便要回京了。」
「二哥要回京了?」宇文修彷佛意外极了。
宇文信不禁笑出声,「三弟,我只是负责押赈粮来的,原本将赈粮交给薛知府就该回京,是因为你我才多待这些时日的,再不回去,我怕父皇怪罪。」
「啊……也是,不过二哥既然提到赈粮,看来我有必要再查查薛知府,看看这笔赈粮是否有交到百姓手中。」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然而音量不小,仍在堂上的薛诺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宇文信神色不变地道:「查,肯定要查,勿枉勿纵。」
走到衙门外,宇文修才朝他道:「二哥,一路小心。」
「当然,你在这儿也要万事小心,别再着了人家的道了,毕竟一笔赈粮里头牵扯许多利益,有人恶从胆边生,压根不叫人意外。」
「我知道。」
两兄弟便在衙门外分道扬钥。
一坐上马车,祝心琏便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道:「感觉就像两只黄鼠狼在聊天。」
宇文修却是一听就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恶声恶气地质问:「你说本王是黄鼠狼?你知不知道本王可以拿你治罪?」
祝心琏瞋了眼,「不想当黄鼠狼,就别演得那么像。」她都起鸡皮疙瘩了。
看了这么一出,她再傻也品出一些端倪了。
「黄鼠狼听不懂人话,所以面对黄鼠狼就必须当黄鼠狼。」
「……你既然心底明白,为何还要针对薛伯父?他真不是坏人,当初在汾州时,要是有个什么天灾地变的,他就会想法子找乡绅们弄点钱,或者找工匠,对于百姓,他是真的不遗余力。」好吧,也许薛伯伯真被牵连其中,但肯定是身不由己,她是如此坚信着。
「不是针对,只是在撒饵。」
「什么意思?」
「这些你不用懂,日后要是水落石出了,我再跟你说,横竖薛诺……如果他脑袋够清楚,就知道该怎么做。」
听他这么说,祝心琏也不再多问,懒懒地窝在他怀里,直到回常宅。
才下马车,海靛便已经走来,朝宇文修拱手行礼。
宇文修先一步开口道:「到书房。」随即又对祝心琏道:「你先回去歇着。」
祝心琏看了眼海靛便乖巧地朝院落方向走去,海蓝亦步亦趋地跟着。
进了书房,宇文修才刚坐下,海靛便迫不及待地道:「主子,京里传了消息,说是祝西临被捕入狱。」
宇文修微诧抬眼。「他干了什么?」
「收留罪臣之女。」
宇文修难以置信极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恐怕还不知道,但……」
「我知道侧妃是昭廷的女儿。」宇文修不耐打断他未竟的话。
海青吓了跳,他都还没有机会跟主子禀报这事,不禁问:「王爷怎么知道的?」
「横竖就是知道了,你先跟我说说,为何朝中会突然传开他收留罪臣之女一事?」祝西临被捕,肯定是哪个愚蠢的御史参的,而且提出有力的证据。
可是这不可能,因为人证在小定村里,物证肯定没有。
「弟兄们査过了,好像是祝西临的长女在某场筵席上说出口的。」
「愚蠢!」宇文修怒拍着大案。
「确实愚蠢。」海靛附和,他是听海青说祝西临的一对儿女暗中想除去侧妃,却没想到如今竟用了如此愚蠢的招数,把祝家也赔进去,简直是蠢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这是多久的事?」宇文修突问。
「事情流出大约已有近十日,而祝西临被押进大理寺已经有三天了,整个祝家都被看守了。」
「……不对,这分明是有人在操弄,心琏远在淮州,就算她的嫡姊对她不满,也不会挑这当头发难。」宇文修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桌边轻敲着。「再者,如此情节重大之事,依祝西临的性子,他不可能告诉他的儿女。」
虽说他对祝西临很不满,但是对他的性情还是十分清楚的,他既然要瞒,肯定会瞒到无人知晓……
「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只有他的妻子,只为了能够让心琏名正言顺地进祝家。」她那个嫡姊先前堵在庆王府外,他让人把她送回祝家,肯定是挨罚了,说不准祝西临之妻为了安抚女儿便将这事告诉她,事后要是再遇人挑拨,脱口而出,似乎合理。
「王爷,姑且不管那些,侧妃……」海靛欲言又止,他担心的是侧妃会不会牵累王爷,但他也知道这话问出口,他肯定要领罚。
「这事我再想想……」宇文修顿了下,突问:「你知道她的身分是因为京里回传的消自心?」
「不是,是因为……」海靛便把那日画师送画来,与兰草的对话说了一遍。「所以我和海青便大胆猜测她恐怕是昭侍郎的遗孤,直到京里传来消息,更加确定猜想。」
「她确实是,其实与她相处间便有迹可循,只是我没往深处想。」他疲累地往椅背一躺,看向海青。「当初在昭府里救出的小丫头就是她,还是我让你把她送去济善堂的,还记得不?」
海青瞠圆了眼,「那个受了伤,浑身脏污的女娃?」
当初他多怨那个小女娃呀,主子要不是为了救她,也不至于伤上加伤,还差点解不了毒……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让他们绕了一圈,反倒成了夫妻了?
「祝西临的事好解决,一会让人把海靛摸来的那本帐本送回京去,虽然无法明着洗刷昭廷的罪名,但至少可以将祝西临先捞出来,至于二皇子……他要回京了,这儿可有缺失什么?」黄鼠狼嘛,专门偷东西的。
说到这事,海靛羞愧得脸都抬不起来,「……丢了侧妃的……铁管。」
海青闻言,打死他的心都冒出来了。
宇文修也用杀人般的目光瞪向他。
海靛立刻跪下,「主子,属下领罚,是属下不该得知主子失踪便方寸大乱,一时失了防备。」
宇文修闭上眼,好一会才哼了声,「好他个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想除去我,一方面还能混水摸鱼,脑袋这么精明,怎么就不用在正途上?」
海青担忧不已,「主子,这要怎么办?侧妃铸造的铁管如果要栽赃是军械,肯定是说得通的。」
「可不是,真是无耻,专走旁门左道。」以往是暗地里对付他,如今却是拿心琏恫吓他……下流。
海青又问:「主子不担心吗?」
「我就担心他不出手,这才给了他大好良机,他要是不把握才是辜负我一片好心。」宇文修笑得鄙夷,随即又道:「眼前先将治水处置好,既然分水炸得漂亮,就让他们依照原本的草图赶工,如今快要进入枯水期,是筑堤的最佳时机,应该可以在明年雨季前做出雏形,再逐年慢慢修整。」
听主子说得胜券在握,满心只在乎治水工程,可是海青慌啊,心里没个底,不禁又说:「主子,私铸军械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您要不要……」
「你瞎操什么心?」宇文修不耐地道,起身要走时,像是想到什么,看向海靛。「你有堵上兰草的嘴,要她什么都别说吗?」
「……没有。」他忘了。
宇文修狠瞪他一眼,「去领罚。」
祝心琏走回自己暂宿的院落,远远的就瞧见兰草朝她奔了过来,于是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下一刻便被兰草紧紧地抱进怀里。
「侧妃,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下次不管您去哪,我都一定要跟!」兰草抱着她嚎啕大哭,吓得身后的海蓝连退了数步。
「这是意外、意外。」祝心琏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您就不知道这宅子里的人一个个都没良心,居然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您。」
她伸手就指向海蓝,海蓝二话不说地跃到树上。
他又没在场,干么指他!他跟着侧妃是想争取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要再乱扣罪名在他头上。
「那是因为你去了也没用啊。」祝心琏没辙地道。
「没用我也得去啊,说不准我能找到您呢。」
「是是是,我家兰草最厉害了。」祝心琏忙应着,嘴角扬得高高的。
虽说许嬷嬷老说主仆有别,可是她真心觉得兰草就像姊姊,会陪她一起开心一起哭,哪怕筑堤是那般辛苦的事,她还是陪着她东奔西跑,晒得快成黑炭,却从没听她说一声苦。
「走,我们先进屋里再说。」祝心琏柔声哄着。
兰草哭得抽抽噎噎,这才发现自己很丢脸,胡乱抹了脸才道:「赶紧进屋里休憩吧,您肯定没好生休息。」
「有,我睡得可香了。」她边走边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兰草听完,把门都掩上了,才压低声响道:「侧妃,场那儿有您的画像。」
「喔,为什么画了我?」
「不是那样的。」兰草快速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奇的是,王爷那儿也有啊,也是您三岁时的画像,多奇怪。」
祝心琏听完,只是微微眯着眼,像在思索什么。
「而且我觉得海青哥跟场好像很熟,熟到像是哥儿们一样……可是他们不是来到广田这儿才识得的吗?而且一个在淮州一个在京城,怎么可能识得?」兰草逐项将她察觉的异状道出。
「是啊,真奇怪。」祝心琏完全认同,她早就察觉只是没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