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纪川,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我们认识彼此之前各都有过各的故事吧。年轻一点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时简直盲目无方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都可以忍受牺牲。但是,现在的我不愿再委屈自己了。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小题大作,你也是可信的,可是我并不是识大体的人,我不要以后又是那个阿姨女儿、这个表姨一通电话,然后,我就必须体谅,必须理解好好的一顿饭吃到一半中途被丢下一个人。所以,我想,趁现在我们认识还浅,就这样吧,不要再见面,继续下去了。」
长长一大篇话,她自己都奇怪她是怎么说得出来的;说那么多,呼吸还没乱,也真难得。
何纪川静了一会,侧脸凝看她,表情由最初的诧讶、困惑、没想到,到恍然似而柔起来而又归诸平静。
「妳喜欢我吗?」他忽然问。
江明珠怔一下,似有迷惑,缓缓说:「我也不知道。」
「那么,妳不喜欢我吗?」他又问。
江明珠怔怔看着他。「我不知道。」
何纪川用力点个头。「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太早作决定,如果妳其实是喜欢我的,妳不想将来后悔吧?」那样低低如诉,如魔鬼诱惑人在耳边那样细声怂恿蛊惑。
「我——」江明珠又怔,楞望着他,目光一时移不开。
然后,轻呼口气,对着空气说:「今天你大姑找你,没说什么吗?」
何纪川承认。「是说了一些。」
江明珠一点都不意外,轻轻笑了笑。「如果说我们当局者迷,在雾中看不清,旁观者清,你大姑在局外的人看得清楚些,都不看好我们。」
「我大姑的看法跟我有许多不同。」
「长辈的经验之言是应该听的。」
她竟在劝他跟她分手,这点也有趣。何纪川脸上浮起丝微的笑,表情清朗平静。
「话是没错,长辈的经验之谈可以使我们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或伤害。但很多时候,重视的原则不一样,价值观的差别、与追求的差异,长辈的经验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我大姑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我考虑与在意,并不是那些。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尽管我大姑有再大的好意,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放弃不去追求尝试,我会不甘心的。」
「如果将来你后悔了,可就蹉跎掉很多了。」
「是的。我不会说我永远不会后悔——要是那样说,我都觉得太虚假。也许哪一时、哪一刻,我会后悔做这样的决定,没听大姑的,但是——」又来了,这「但是」。因为这「但是」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他全权做的决定,必须对自己负责的人生。「但是啊,明珠,我大姑再怎么对我好意、再有多少已被证明的经验,我说过,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的感情。试问,妳的人生、妳的感情,妳甘心依照别人的指引,就因为别人的经验感受是那样?妳不会不甘心,不会想自己头破血流的去追求闯一闯?」
想想,古今多少重蹈覆辙的事儿?明明人家的经验遭遇摆在那里,谆谆劝诲,仍还是有那么多红尘男女,飞蛾扑火,非要自己去撞一撞、扑一扑,然后头破血流,一身伤痕累累。
为什么呢?
「是不甘愿呢,可是,我也不想头破血流。」因为别人家的经验如何,都是别人的;自己的人生,是好是坏,自己不亲自去追求尝试,怎么会知道呢?可江明珠想想,撞得头破血流毕竟是激烈,敢爱敢恨的人才会不悔的,她不想再痛一次了。
「我没有要妳头破血流。」何纪川不禁又轻笑出来。「我也不会让妳到头破血流的地步。」
他顿一下,望着江明珠,眸中含情,但没有文艺腔的去握她的手,或抚她的脸,只是望着她,直视她在夜色里变似深黑的眼眸,说:
「明珠,我不敢拍胸脯说永远,我也不敢保证我永远不会变心,也没把握妳永远对我钟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辜负妳,也许我们能相守到老,这都不是一个定数,我也不希望是个变数。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妳,我希望妳知道,我也要让妳知道。清楚明白的。我喜欢妳,明珠,我不想退在一旁,默默守候等待,来表示某种痴情。我不愿意那样,也不想那样,那并不是痴情,我喜欢妳,我就希望、也要让妳知道。」
已若是缠绵的告白,动人心同时又表示着绝不模糊的直接清楚明白。
「可是……」江明珠望着他,已无法移开眼光。「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妳会的。」他是那么笃定,甚至微笑。「妳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只是,我会要的更多。」如果对他没有感觉,从一开始,他想她就不会跟他来往,还一直持续下来。她只是迷惘,且带理智的考量,毕竟已经不是少年似的恋爱。他想,她不是不能迁就,只是不想一再再地迁就,不要那种迁就的感情。
「给我,也给妳自己再多一些时间吧,明珠。」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请不要太早做决定。至少,妳我都还负担得起一点时间蹉跎,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她不禁为他的说法轻笑起来。
他说他跟她还负担得起一点时间蹉跎……
就为这句话吧……又或许,她骨子里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仅就为他说的这句话,她就跟他继续「蹉跎」吧。
「好。」她笑了笑。如果他给她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就跟他成就轰轰烈烈的传奇。如果他给她安稳宁淡、细水长流的爱情,她就跟他安稳宁心地过下去。「我们再开始吧。」
那么,她呢?她又能给他什么、给自己什么?
那只能由何纪川自己决定感受了。至于她自己——她想,她只能把握现在这一刻。
将来既是不可测的,忧心对方将来会不会变心、会不会辜负,徒然自扰,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快乐幸福的这一刻。
这一刻,也许很短,数月或数年,然后让她遍体鳞伤。
这一刻,也或许会很长,长到一生一世、天长地久,然后,让她感激这样的相遇相知相守。
她只能把握,把握住这一刻,好好感受这一刻的幸福快乐。起码,在当下这一刻,不辜负她自己,也不辜负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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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个礼拜了,朱玉霞还是没到健身韵律中心。运动过后,三人结伴到附近咖啡店,邵婉君忍不住问:
「玉霞姐没事吧?绍玲姐,她有没有跟妳连络?」
这些时日,避讳什么似,她们尽量避免提及朱玉霞先生外遇的事,仿佛那成了一种忌讳、一种禁忌。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了。」袁绍玲说:「她说过几天她就会来健身中心。」
「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嗯。」袁绍玲点点头。「她说事情解决了。她先生跟那女的断了,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她算是原谅她先生了。」
可这样的保证有几成真?几成衷心?
「玉霞姐现在也学乖了,把家里的钱抓得更紧,她老公想花想野也跑不了太远,只有乖乖回家。」袁绍玲又说:「结了婚,爱情什么的都在其次,重要的还是钱吧。老公口袋里没有钱,就算想作怪,也兴风作浪不起来。」
「男人有钱没钱还不是都会作怪。」邵婉君不以为然。
「是没错,男人有钱没钱都想作怪。可是,有钱的男人,女人会黏上来;没钱的男人,就算男人想作怪,女人还不肯陪他作怪呢!所以,钱是关键。不是男人不想作怪、不会作怪,而是,没有钱,没女人陪他作怪。」
邵婉君边听边点头,俨然受教似。袁绍玲自己则边说边愤慨,自己都被自己说服。这一次朱玉霞婚姻出这种意外,让她们都受教不少。
「玉霞姐没事,那太好了。」江明珠倒没袁、邵两人那么深的体会。她们两人结了婚,知道婚姻中的琐碎与冷暖,自然有较多的体会,没有结婚的江明珠,只觉得,哪管有钱没钱,一个人的心怎么绑得住。朱玉霞那么轻易就原谅,她有点意外,不十分明白结了婚的女人有时为了维持家庭完整的那种无奈。
「其实啊,」袁绍玲说:「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背叛也好,出轨也好,只不过图个新鲜,不见得真想毁了那个家,有些太太死闹活闹,最后闹个不可收拾,把好好一个家闹崩了,又何必。玉霞姐也明白这个道理吧。要不,又能怎么样?离婚吗?便宜了那些狐狸精。」
想想也是,不然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太太这边也出个轨,报复一下?想着,江明珠都觉得有点乱。再想,形形式式的人,有形形色色的爱情;形形色色的爱情,有形形色色的过程结果。至少,不至于太过悲观了。
「婉君,妳才结婚没多久,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劝妳也别太大意,随时保持光鲜亮丽,抓住妳老公的心。最重要,抓紧妳老公的钱袋。你们现在正在蜜月期,学聪明一点,别傻傻地以为妳老公爱妳就没问题。」袁绍玲对邵婉君谆谆教诲,听在江明珠耳里,不知怎地,总觉有几分危言耸听。
她不好说什么。各人有各人对爱情与婚姻的应对方式。她明白爱情是有条件的,而也许,在婚姻中,种种条件更实际、更加细节化,也更加赤裸裸。
邵婉君边点头,笑说:「邵玲姐,妳说得有理,不过妳说得这么恐怖,我看明珠都不敢结婚了。」
「还好啦。」江明珠也笑。「我也学了不少,会努力培养信心。」刚说罢,手机响起来。是何纪川,说要过来接她。
「不用了。」她不禁笑。「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两人相约,她不愿他让她等候,但能不麻烦他,她也不想占用他的时间。
「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我去接妳,然后顺道到海边,怎么样?」
平时江明珠下班后才到健身韵律中心,周末多半会碰到朱玉霞她们,就会一起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她自然告诉何纪川,何纪川说什么不要求她「重色轻友」,可至少要把一半下午跟晚上的时间留给他。
现在他这「顺道」的口吻又让她笑了。哪里顺道?起码几十公里远。但她没异议,无条件投降。
「男朋友?」袁绍玲探问。
「欸。」江明珠点头。
「怎么以前都没听妳提过男朋友?」听她说是,袁绍玲起了兴致。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那要细心一点,多了解对方一些。」
「是,我会谨记在心。」江明珠点头受教。
「千万别不好意思,打听清楚一些,什么职业,收入多少,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对方脾气怎么样、个性如何等等,知道越多越好,才不会吃亏。」
排排坐相亲,问的大概也不出这些。江明珠噙着笑,袁绍玲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也不插嘴,算是领受她的好意。
「绍玲姐,妳也替明珠担心太多了吧。」邵婉君忍不住笑。怎么好像小学生在听老师教导似。
「啊,不好意思,我想到什么就说了。」袁绍玲不好意思笑起来。这样的苦口婆心,有些人嫌鸡婆,她的确有点多管闲事。
「没关系。谢谢妳,绍玲姐。」人家的好意,不管能不能接受,没必要冷脸相向。
人与人之间,也不过这样吧,就是那个分寸。
倒是爱情这回事,又要复杂一些,看似却又简单。或许,因为在爱情里,身心以对,所有的感情情绪都牵涉在其中,拔不出,就痛苦;拔出了,也痛苦。
是那样一个结,又纠又缠,越理越乱。
但若像婚姻那般,最终剩下只是一个「钱」,那——嗯……
嗯……
如果避无可避,可也不能因噎废食。
想想,只要牵涉进其中的,总有一丝为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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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纪川说要请她吃饭。江明珠不禁抿抿嘴,声音带着笑意,几分忍俊不住,说;
「怎么我们碰面时,老是吃饭,好像一直吃个不停。」
「民以食为天嘛,妳总该听说过。」何纪川居然还能一本正经、一副不苟言笑。
惹得江明珠又忍俊不住。
他请她到他的公寓,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江明珠不动如山,大大方方、好整以暇等着吃饭。
饭菜上桌,三菜一汤,两个人吃是足够了,算是顶丰盛。何纪川殷勤有礼,劝饭又劝菜;江明珠也不客气,一口接着一口,敞开怀吃起来,吃得很开心。
「看妳吃得这么开心,我都觉得自己这饭做得实在太好吃了。」何纪川笑咪咪,十分开心。
「的确很好吃。」江明珠不吝称证。不过,有一盘苦瓜镶肉,看起来色味俱全,但她怕吃苦瓜,对那盘菜敬谢不敏,碰也不碰。
「这个不好吃吗?」何纪川注意到了。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何纪川挑了挑眉,啧啧摇头。「这样不行喔,这么挑食,会营养不均衡。来,吃一口试试看。」像小学老师谆谆善诱挑食的小学生吃饭。
江明珠忙不迭摇头。「那个吃起来有点苦,我不敢——」
「不会的。」何纪川笑咪咪。「来,乖,吃一口试看看,很好吃的。」
江明珠还是摇头。
何纪川毫不死心,用汤匙切了一小块苦瓜及碎肉,像哄小孩般哄说:「来,听话,吃一口就好,不会苦的。哪,我喂妳吃,把嘴巴张开,啊——啊——」
一匙苦瓜夹碎肉毫不妥协地送到她嘴边,江明珠不得已,只好张开嘴,赴死就义般一口吃下去。
吃了一口,何纪川得寸进尺,又挖了一口,哄她再吃一口。笑得满脸生奸,头顶都生角了。
「一苦都不苦,对吧?来,再吃一口。」又要喂她吃。
形同强迫。江明珠皱着鼻不得已,只好又吃了一口。
「这不公平,尽是我吃,你也要吃才行。」只要她一个人吃苦瓜,那太不公平了。
「好啊,那妳也喂我吃。」何纪川满脸发花,笑得瞇眼。
为了不让自己吃亏,江明珠也用汤匙切了一块苦瓜夹碎肉。何纪川早已张大嘴巴等着了。
「我还没说张开嘴巴呢。」惹得她不住笑。
人家电影浪漫多姿的,都是喂吃草莓、葡萄或奶油的,美感十足又充满诱惑性。他们却一点也不沾那浪漫,俗气得很,又家常,喂得还是苦瓜,可却有不尽的乐趣与甜蜜。
「换我喂妳了。」张嘴吃了一口苦瓜,何纪川又切一小块苦瓜夹碎肉送到她嘴巴喂她。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你喂一口,我也喂一口,一盘苦瓜镶肉不知不觉便空了。江明珠一路吃一路忍不住笑,早不知多陈腔滥调的事儿,做来还是令人觉得开心,心情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