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是“娃子”,她可是重生了一世的人,他的命运且由她来扭转。
深吸一口气努力宁定心神,她眸光瞬也不瞬,像要将他看杀——
“清儿不会逃避,该来什么,我全都接招。”秀雅鼻翼微微歙张,坚定却宛若叹息又道:“爷大难将至,只要挺过这一关,往后许就一路顺泰。”
傅松凛眉间一拢,既被她的言语弄得迷惑不已,又被她再认真不过的神情搅得心弦浮动,四目相接间,只觉被他抓在掌心里的柔芙像成了一块烧红火炭般烫到不行,他猛地松开。
正了正神色,他眯目冷瞪,瞪到后来目中浮现几丝担忧。“你这丫头是发烧烧到脑子还不能清醒吗?本王大难将至?你还能说准了?”
“我能。”霍婉清一脸郑重,眨也未眨的眸底泛着水气。
傅松凛一愣,静了几息后沉声问:“凭什么?”
“凭……凭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语尾心虚般略飘。
他都快气笑。“冷夜淋雨把自己折腾到发烧昏迷,醒来就觉是死过一回,就凭这个?”
她摇头,心里急了,咬咬牙一股脑儿豁出去——
“就凭我重生了这一世!”
事关他的安危,她不想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话隐瞒自身状况,她应该是重生了,不——不是应该,是确实,她确实重生,若非重生,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人事物,她没想瞒他。
“我死过一回,然魂魄不灭、记忆未消,就这样重生回到自个儿这具血肉里,是真的。”说得真心诚意,就盼他相信。
结果——
男人瞳心湛湛地紧盯她好半晌,突然曲起指节“叩”地敲她额心好大一响。
“还学会信口雌黄?以为本王好糊弄吗?想清楚了再来答我!”
霍婉清哀叫一声随即任情任性地流出眼泪。
但她其实没想哭的,她到底重生了呀,多么奇妙的天赐神恩,命运操之在手,不管是爷的还是她自己的,都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虽说爷对她还有诸多质疑,总能慢慢想法子令他明白,重中之重的点是他还活着,活生生的他仍完好无伤。
所以,她不哭的。
第四章 就凭我重生(2)
三日后近午夜,原是入夜宵禁的帝京城却见五匹高头大马穿街而过。
一小行人虽非策马急驰,然深夜静寂中仍传出不小声响,引得巡防的兵勇侧目,随即将人拦在街心盘査。
那带头者尚未取出御赐的通行令牌,兵勇们一看清他的五官便将人认出,竟是毅王本尊。
毅王爷傅松凛受诏入宫议事,这会儿才出皇城大门不久就被他们阻拦,众兵勇这下子连查都不用查,赶紧撒到一边恭敬相送。
乱事就发生在此际——
好几把飞刀从某个暗处疾射而出,几名巡夜兵勇首当其冲,丝毫不及反应,眨眼之间倒卧一地。
那烁着寒光的暗器飞至,傅松凛一行人挡开了第一波奇袭,但胯下坐骑纷纷中招,逼得他们不得不弃马,四名护卫随即将他护在央心。
从暗器发出、巡夜兵勇倒地,到五匹雄驹被当街废掉,再到侍卫们严阵以待,前后不过几息,傅松凛一手按在腰间的软剑扳扣,另一手则扣紧从马背连裕上取出的连弩铁弓,就等那个藏在暗处之人现身。
岂料竟有人抢先一步,主动出击的气势压过众人严阵以待的紧绷!
“射!”脆亮女嗓一声令下,就见一小阵箭雨“厅虞风”地追随一道火光射出。
傅松凛定睛再看,发现带头的那道火光是因箭头燃火,弩弓一发对准射出暗器飞刀的那方关黑角落,随即众箭朝同一角落齐发,逼得蒙面偷袭者不得不提前现身,不及再发出第二波的暗器飞刀攻击。
蒙面黑衣客朝傅松凛这方直接抢进,没被喂中飞刀的四名侍卫与之对打起来,即使是四对一,黑衣客仍游刃有余。
傅松凛一开始并不急着出手,在侍卫们的护持下以退为进,观察黑衣客出招的路数,辨认对方来历,然十招过后竟也辨不出所以然来,只知对方似有心隐藏自身武学,不敢显露真迹。
莫怪黑衣客会以飞刀暗器为开场,是想先降低他这一方的战力,待一现身便求速战速决,他想,黑衣客此时定然极恼,未料会被一群人拖在原地,毕竟连他也料想不到,他收在身边的小女使竟又带着人暗夜打埋伏,一副“终于让我逮到了”的高昂气势。
“围!”这一方,见四名侍卫纷纷负伤,主子爷已荡出腰间软剑与黑衣客交上手,霍婉清再次令下。
就见十数名汉子从大街两边的屋房二楼或瓦顶高处一跃而下,有的擎刀在手,有的以弓弩对付,慢慢朝打斗的两人作合围之势。
不仅叫来合围的人手,更有负责照明的,几十个人手中各举着火把,亮灿灿的火光将街心照得堪比白日。
正与敌人近身交手的傅松凛很快有所觉察,眼前如此形势似逼得对手有些慌了神,如此甚好,须知狗急跳墙,蒙面黑衣客若被逼急,将如何?
他仅差半指之距就能扯掉对方的蒙面罩,千钧一发间,那人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回挡过来,右手长剑主动招呼他的软剑,但右手是虚招,左手才是实打,对方左手竟如空手入白刃,抢他握在另一手的连弩铁弓。
对方没要整组的铁弓,而是夺去架在弓座上的一根半臂长的弩箭,他以弩箭当短剑般使了一记凌厉剑式,逼得傅松凛不得不退步自保。
双方缠斗一化开,蒙面黑衣客不再留连,随即腾身飞跃欲冲出合围。
便在此际,有人弩箭连发,在明亮火光中发发精准,打得身躯跃在半空的黑衣客只得边撤边挥剑斩箭,最后竟回敬那射箭之人一记小飞刀终才顺利遁走。
傅松凛看得明明白白,他目力一向好得惊人,暗中犹能清楚视物,何况此时街心亮如白昼,怎可能看不清?
他看到那弩箭连发的人就藏在一处茶馆三楼。
据他所知,这间帝京知名的茶馆是辽东霍家堡的京城产业之一,她霍大小姐要在上头如何撒野,谁也挡不了。
而看她弩箭连发的准头那样好,打的还是飞腾在半空的目标,他愕然的同时,内心竟不禁赞了一声好,但就在下一瞬,他心脏蓦地提到嗓口,欲喊无法喊——他看到黑衣客反手朝茶馆三楼射出暗器飞刀,去势之凌厉,寻常人必难闪躲!
当!
傅松凛举起犹持在手的连弩铁弓,疾射,弩箭箭头当空擦中那把小飞刀,飞刀瞬间被打偏,但仍“啪”地一声脆响射破茶馆三楼栏杆。
三楼彷佛传出女子惊喊,傅松凛不再管那名遁去的黑衣客,亦不管在场所有人,他将连弩铁弓抛给手下,随即大步疾走进茶馆,当他循着硬木阶梯迅速上到三楼时,软剑早被他收回腰间扣牢。
他要找的那人正倒坐在破损的栏杆边!
“爷!”霍婉清听闻脚步声倏地回眸,试图站起,但似乎有些腿软。
傅松凛几个大步拉近距离,单膝跪在她跟前。
他面色沉肃,目瞳极黑,目光像要吃人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抬起两手欲碰又顿住,怕把她怕疼一般。
“我没事的,爷的那一箭及时将对方的暗器打偏了,加上清儿也懂得要避开……唔,虽避得有些太慢,动作不够敏捷,但也只是被爆裂的木屑喷着,没有真的受伤。”搔搔耳朵,不太好意思似。“……不过好像有点被吓着,眼下两腿有点软了。”
傅松凛简直不知该作何回应!
内心可谓天人交战,一方面惊怒到想掐昏她,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同时亦后怕得很,如果他没能以箭打偏那把暗器飞刀,此时的她还能活泼灵动地冲着他笑吗?
还有,即便她避过那把飞刀,瞬间爆裂的栏杆木屑喷得她额上、颊面以及颈侧清晰可见细小血痕,被木屑划破的地方正渗出血珠,模样格外可怜,她却仍笑得那样没心没肺,说自己没事,没有真的受伤。
他气不打一处来,张了张唇想训斥人,她扬睫看来的眸光令他陡地屏息。
那秀雅眉目像在短短几日间少了点稚气,多了分难以言喻的细腻。
她看他的样子像要看进他内心深处,明明一张嫩润脸蛋有好几道划伤、擦伤正细细渗血,她却咧嘴笑得甚欢,又明明是笑着的,眸底却流出两行泪来。
他不是很明白。
自她高烧三日清醒过来后,性情似乎有所转变,沉静的、矜持的那一面彷佛褪化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是灵动积极,然这些变化在她身上显得如此自然,毫无违和感,又让他不禁要捻眉沉吟——
也许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将满十七岁的大姑娘家,才是辽东霍家堡大小姐原来该有的模样。
但再怎么纵着她,也不能任由她动不动就领着人打埋伏!
“你……呃!”他骤然被扑,一团软玉温香不由分说撞进怀中,撞得他险些往后跌坐。小妮子是何时习得这招?
她这招太狠,总能在“紧要关头”救她自个儿一命,让他骂不出话、训不了人。
霍婉清没有多想什么,就是感动,很感动很感动,无与伦比的感动。
她挡掉那一把直中他胸央的暗器飞刀,挡掉当朝太后对他的第一次暗杀。而她更知晓那名蒙面黑衣客是何方神圣。
知己知彼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她既重活这一世,就要护她家的爷无后顾之忧,让他活得长长久久,得一个善终。
她原本担心这一世的暗杀不会发生,如果没有发生,那说明这里的人事物与她所经历过的那一世可能不相符合。
但如今证实,暗夜中当街刺杀一事确实有了,她埋伏的地方也确实无误,一切尽在掌控中,她一颗心悸动到发颤,背脊亦颤抖不已,感动加冲动之下就只想扑过去抱住他,她有无限欢喜。
“爷别怕!这辈子我护着你,我来当你的贴身护卫!”
身为爷的男人一听额角不禁抽了抽,都想曲指敲她脑袋瓜了,但垂目瞪着那姑娘家可爱的发旋,高高举起的手到底没舍得敲下。
不仅没舍得敲落,还干脆“好爷作到底”,一把将腿软的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下楼。
第五章 立不败之地(1)
夜已然深沉,寻常时候早该上榻安枕,但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在这一夜却极不平静。
受诏入宫议事的毅王爷入夜甫从宫中离开不久,竟在帝京大街上遭刺客袭击,更奇的是,毅王似乎能料敌于先,早料到刺客将在何处行刺,事先布置人手,想来个守株待兔兼瓮中捉蹩。
可惜的是不管刺客是兔是蹩,终究没能逮住,对方身手了得,遭侍卫们围攻再与毅王交手,全然未落下风,刺客最后之所以遁走并非落败,而是已失去行刺的绝佳机会。
既是行刺,讲究的是快狠准,最好能来无影、去无踪,与目标物缠斗越久越危险,也越发容易曝露底细。
看看今夜这一场刺杀,刺客明摆着是被狠狠拖住,尤其在无数把火炬的照明下以及众人合围中,刺客若再执着不撤,那绝对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刺客不是蠢蛋。
但巡防营的兵勇和六扇门的捕快则被自家上峰连骂好几声蠢蛋。
一蠢是巡夜的兵勇把毅王爷拦在街心盘査,令刺客有了下手时机,且好几个人全挨了暗器飞刀毫无反抗之力。
二蠢是不管巡防营或六扇门的人,竟然都未觉察到毅王府在大街两边的埋伏,待意外一起,完全摸不着头绪。
毅王遇刺一事很快传进宫中,当夜定荣帝便遣了心腹内侍前来探看,还特意赏下能压惊安神的沉木薰香以及上好的刀伤药膏。
此际,御赐的上好刀伤药膏就涂在霍婉清的脸上、颈上。
她在春草和菱香的帮忙下已沐浴盥洗,又在主子爷的冷目监督下让春草替她抹药,之后菱香送来一碗热汤面,她没什么胃口但不敢不吃,因为身为爷的男人在一旁继续紧盯。
然后在她洗干净、抹好药、吃过喝过又简单漱洗过后,上了榻以为主子爷准她躺平睡下了,怎料她家的爷突然一撩袍大马金刀坐上绣榻,开始不留情地对她“升堂问案”。
叹了口气,她认命跪坐,两手分别抓着两边耳垂。
欸,先求饶总没错,还好春草和菱香已经退下去歇息,不会瞧见她挨罚挨骂的粮样。
“清儿前些天就告诉爷的,说爷将有大劫,这一场劫难定要安然躲过才行,可是爷……爷偏不信,还要清儿想清楚再来回话……能回什么话嘛?爷以为清儿信口雌黄,我没有的,那、那就只能亲自上阵打埋伏,等对方自投罗网,只要我办到了,就能让爷信我。”
今夜这一场刺杀亦让傅松凛记起几天前她信誓旦旦对他所说的事——
爷大难将至,只要挺过这一关,往后许就一路顺泰。
凭我是死过一回的人。
就凭我重生了这一世!
他内心滋味无比复杂,竟有被说服之感。
不单因为祸起今夜,更因她的眸光和神态那样沉着认真,又隐隐拢着纯粹的焦灼,好像“她重生、她能知劫难将至”这样的事无法取信于他、得不到他全力配合,那令她着实苦恼又忧虑。
瞥到男人那幽深的注视,俊脸被气到冷若冰霜一般,霍婉清也觉无奈得很,好像自她重生醒来,就一直在惹他生气似。
她咬咬唇只得再道:“在重生之前的那一世,爷是出了皇城大门不久后就在宵禁的大街上遇袭,伤得甚重,随行侍卫无人生还,清儿自是知道那刺客武功定然不俗……这些天爷时不时被皇上召进宫中议事,爷一进宫,我心就高悬着,干脆召集可用的人手入夜后就蛰伏在大街两边,确定你返抵王府了才撤走——”
“那条繁华的东大街上有霍家的茶馆和胭脂铺头,大小管事们跟那一带的店家掌柜们也都相熟,入了夜就借人家的地方藏身埋伏,人家也挺义气,说借就借,没有二话……”
傅松凛想了一下今夜随她打埋伏的那些人,有几个是毅王府的人,但大多数应是她辽东霍家堡的人手。
霍家在帝京城内有些小产业,城郊外更有作为货物集散用途的大栈子,霍家堡的本业主在南北运货、东西交流,本就需要足够的人力,她这位霍家大小姐号令一出,要迅速集结人手绝非难事。
再有,她把人布在大街两边的各家铺头里,一小部分则伏在瓦顶或躲在屋房错落下形成的阴影中,说实话,若非绝顶厉害的内家高手实不易察觉,毕竟铺头屋子里有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刺客目的只为行刺,极可能先入为主地以为自身才是藏身暗处的那一个,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