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信封,拿出信纸时,长指一颤,信纸飘落地面,他低下身子捡拾的同时,坐上了冰凉的地板,那微颤的身躯朝后靠上了床缘。
他慢慢展平信纸,逐字读着。
础又:
对不起,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和你道别。
我的双眼受了伤,视网膜破孔剥离的结果,就是要面临黑暗的世界,我没有勇气当你的面告诉你这件事,只能这样安静离开。
最近,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状况,第一次在你家摔了一盘苹果,第二次摔破了你最爱的杯子,我不知道如果再留下来,下一次打碎的会是什么?
我想,也许是你的心。
础又,我不要见你因为我的看不见而伤心,也不愿让你见到我面对真正失明的那一日,所以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你,将来看不见的生活一定很麻烦,我必须找到一个自己可以适应的态度或是方法来继续我看不见的日子。
我很爱你,于是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去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会学习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
若有一天,你在街上遇见我,请你记得大声喊住我,告诉我,我很勇敢,你很为我骄傲。
础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份很爱你的心,一直爱着你。
晴安
他读过信后,神情惊痛。她的眼睛……那对美丽温柔得总像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睛,会是一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
她眼睛的伤……是他第一次在医院急诊室遇见她时,提醒她记得去眼科检查那次吗?为何情况会糟到要面临失明?她早知道自己的眼睛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凭他与医界的关系,还怕找不到熟识又可信的眼科医师为她诊治吗?
手心捂住胸,信纸紧贴他热热的心口,他曲起长腿,面庞埋入双腿间。
看不见……看不见……难怪她会闭着眼睛做事,难怪她会摔了苹果、会打破杯子,难怪一向内向害羞的她,最近对于他的索求总是配合得很……
为什么他没发觉她的异样?为什么不更细心一点?为什么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咀嚼这恍若撕裂脏腑般的疼痛?
她一个柔弱,又将要看不见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个尚年幼的妹妹,要怎么过得好?她要他如何放心?
她难道没想过他知道这样的事实后,会不能接受、会比她更脆弱吗?她莫非对他还没有绝对的放心和信任?
“晴安……”他蓦然出声,嗓音沉哑。“晴安……”他抬起面庞,脸颊一阵麻痒,指腹一抹,又是泪。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他粗红着脖颈,恍若用尽全身气力,他嘶声哑喊:“晴安——晴安——”
回应他的,只余他低沉的喘息声和淡藏的哽咽。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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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下了车厢,她顺着杂乱无序的匆匆脚步声,慢慢走出捷运站。
她依着熟悉的方向,顺着人群走,然后听见了那熟悉的歌声,那是阿琴婶最爱的一首歌,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歌曲。
将近一年,她每天早晨都会听见它,阿琴婶说,她怕看不见的她找不到自己的店面,所以故意把音量调大声一些,一来可以吸引观光人潮,二来还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于是,这近一年的时间,她总是凭着这道轻柔的歌声,走到她的小店面。而她每天这个时候,总要想起那个人。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她好想他。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歌声中想他一回。
时间当真是匆匆流逝,她还旁徨着不知道怎么去面临黑暗的生活时,她看不见的日子已近一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晴安,你今天有比较晚厚?”她闻见了水煮花生的味道,然后是阿琴婶说着台湾国语的宏亮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小店到了。
她把手杖搁在一旁,指腹摸着腕上的盲用表,她在表面上头摸到两个凸点,知道了时间。她笑道:“阿琴婶,早。因为以安感冒,她早上贪睡了一下,所以我晚一班车过来。”
她跟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确定了角度后,另一手碰上铁门上的锁孔,她熟练地将钥匙插入、转动,然后抽起钥匙,双手一提,把铁门往上推。
她听见铁门推到底的声音后,推开铝门,门上挂着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她握着手杖,走进那小小的店面。
这一带邻近风景区,整条街道林立各式小吃,也有几家饰品店,她的店面就在靠近捷运站这一端的中间位置。她还看得见时,知道这附近都是矮房子,屋龄也老旧,所以她店面的布置便显得重要。
她把自己的作品摆在架上,以安的画作就贴在墙壁上,并不华丽的布置,但却显得温馨可爱,她这家小店因此博得不少妈妈级或是少女们的青睐。
“感冒喔,啊有没有去看医生?小孩子不能吃成药,啊你知不知道?”店面在隔壁的阿琴婶探头过来。
“昨天晚上带她去看过医生了,一般感冒而已,只是医师有交代吃了药会比较想睡觉。”她从角落搬了张桌子,要摆到店门口时,阿琴婶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桌子,帮她打平在店门口。她胸口微热,抿抿唇后道:“阿琴婶,谢谢你,总是让你这么关心我们。”
“唉唷,三八喔!讲那什么话!啊你们两个一个看不到,一个今年才要升国小二年级,一个就像我女儿,一个就像我孙子,不关心你们要关心谁?”阿琴婶看了她一眼,接过她从抽屉拿出来的饰品,一件一件摆上。
“这里的大家都是好人,房东也是好人,我遇上大家,真是我的福气。”邻近的摊贩店家,每个人都很照顾她,房东也是将店面便宜租给她,她也许失去一双眼睛,却看见更多的人情味。
她刚到这里做生意时,眼睛尚还有视力,那时就很受大家的照顾,之后看不见了,他们对她和以安的关爱更是深浓,她知道他们怜惜她和以安……
她记得她刚看不见的那几天,一个人搭车过来,她以为心理准备加上她时常练习蒙着眼做事,能让她一切顺利,却没想到真的看不见,和那种闭着眼或是蒙着眼的感受是天差地远。
她在途中跌倒几次,出了捷运站后再不能确定正确方向,她还曾无助地呆在原地,甚至是对着周遭大喊着:“有没有人能帮我?”
一个看不见的人,还能在乎别人的眼光吗?她就那样站在捷运站出口大喊着,直到有好心路人牵了她的手,听着她的描述,领着她走到她的店面。
“唉呀,人就是要互相……嘿,晴安,你这个熊真可爱,我那个孙女厚,很爱这个熊……什么维尼熊哦?”阿琴婶拿着维尼熊的串珠吊饰,爱不释手的。
“阿琴婶喜欢就拿去。”
“这样多不好意思,啊这一个多少钱?我跟你买。”
徐晴安摇摇头,淡淡笑说:“不要钱。阿琴婶你拿去,我让你帮忙这么多,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你喜欢就拿去,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这样厚……啊不然我拿花生跟你换好了?还是你要吃菱角?”
她笑了声,摇摇螓首。“前两天你送我的那一包花生还有呢。”
“那我就……不客气喽?”阿琴婶拿着吊饰,看着那有双柔软澄净的眼睛的女人。真是可惜啊,长得那么清秀,眼睛又那么漂亮,结果却看不到……
她点点头。“真的不要客气。”
阿琴婶拿着可爱吊饰走出她的店面,在门口却又顿住回头。“嘿,晴安呐,我忘了跟你讲,前几天有个女生来问我你是不是叫徐晴安,以前是不是美术老师?”
闻言,她略感困惑。她没什么朋友,亲人也没什么往来,何来这样的人问起?
“她有说她是谁吗?”
“没有,我给她问,她也不跟我讲,然后就走啦,这几天也没看到她。”
徐晴安想了想,淡淡笑着:“阿琴婶,谢谢你,如果对方有再出现的话,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店里,那动作熟练平稳,不像是个看不见的人。
她拉来椅子坐下,找出了她的串珠工具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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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下,是男人清瘦的身形。
穿着医师长袍的黎础又下了楼,他握住门把,还未推门走入前头的诊所,便先听到一阵优美苍凉的男声。
是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曲,纵然是数十年的老歌了,依然有许多男女歌手重新诠释翻唱。
他知道诊所的护士们喜欢在上班时间开着音响,他从不反对,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多了音乐当背景,也能减缓患者走入时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他脚步未移半分,伫足倾听那男歌手的美声。他额际轻垂,抵在门上的玻璃,那张薄唇微微掀动了,低低的沉嗓跟着男歌手轻轻哼唱起来。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他也只在乎一个人,每天都要想上好几回,偶尔从那些回忆片段清醒时,才觉早已是眼眶湿热。
有些东西学了几十回还学不会,然而有些,是你不想学,它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不必花心思学习,也能深刻熟练,那叫思念。
他对一个女人的思念,从没断过。
曾经学着她一样,闭着眼走路或做事,他踢倒过几次椅子,把脚踢疼了;他撞过几次手臂,臂肉青了一片;他曾经合上眼吃饭,却总夹不到菜。他一个强壮的男人都觉得这种生活甚为辛苦了,她一个带着幼小妹妹的女人能过得多好?
想要坚强,不能在他视线范围里学习吗?非要到一个他看不到她的地方去过她的生活,而留下他挂念不已?
蓦地,玻璃面传来轻击声,他霍然睁眼,对上诊所护士淑玲异样的眼光。
“黎医师、黎医师——”正要走进来打卡的淑玲,见他面庞贴着玻璃,遂唤了他几声。
黎础又收回远飘的心绪,淡淡垂眸,他挺直了身子,然后推开门,走往诊间,当经过淑玲身侧时,她忽然叫了声,他脚步一顿,几秒钟后又跨出长腿,似乎对她的叫声也不以为意了。
“黎医师,你不是在找徐小姐吗?”淑玲盯着他瘦削的身影说道。
自从那个徐小姐不在后,她这个器宇轩昂的医生老板像是掉了魂似的,瘦了不说,一贯清爽的短发也蓄得有些长,还好他并没将那样的情绪带到工作上,对于他的患者他仍旧是细心,否则她真担心这诊所会不会就这样停摆,而她也要回家吃自己了。
听闻那个令他想起总是心酸不已的名字,他一止步,回身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大概半个多月前,我看过徐小姐。”她还以为看错,跑去问隔壁卖花生的,结果真是徐晴安,只是她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才猛然想起。
“你见过她?”黎础又语声一提,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她双肩。“你说你见过她?在哪里?”
“就、就在捷运站出口旁的小街上,好像……”她咽了口唾沫,眼睫快速眨动着,老板也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哦?“好像在卖……卖东西。”
“卖东西?”她的视力……
“我没进去她的店,只是确定了她是徐小姐就走了。”淑玲看着有些愣怔的老板。“黎、黎医师,你、你有空可以自己去看一下……”
她的老板像是惊动了下,急急问了她是哪个捷运站后,长腿一迈就要离开。
“嘿,黎医师,你、你不能现在去啊,你还要看诊……”
然后她看见她的老板蓦然止步,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就见他清瘦的身躯走进了诊间,她松了口气,打了卡后默默踱回柜台。
第9章(1)
那个穿着医师白袍的男人,脚步相当急促,当然在捷运车站见到匆匆的行人并没什么特别,但那男人穿的可是医师长袍,模样又俊秀,一身阴郁气质自然是相当引人注目。
黎础又快步出了捷运站,依着淑玲说的方向而去,中午时刻,小吃摊店面正热闹,加上是旅游景点,虽非假日却也是人潮汹涌。
他侧过身子避开迎面过来的路人,那双精锐的黑眸搜寻着淑玲说的那家小店,却意外看见了一道极为眼熟的小身影。
他感觉心脏抽跳了一下,放缓了步伐,跟在那小身影后头。
“以安呐,放学啦?”翻动着米粉的老板娘看见那可爱的小身影背着书包经过面前,热情喊了声。
“王妈妈好,我放学了。”陈以安侧头看着那好善良的王妈妈,大声回应。
“以安唷,今天中午要吃什么?婆婆弄个炒饭和贡丸汤给你带去和姐姐一起吃好不好呀?”对面另一摊的陈婆婆也站在店面大声招呼着。
“谢谢婆婆,不过姐姐不准我拿你们给的东西,我先去找姐姐拿钱,问她要吃什么,然后再过来找婆婆或是王妈妈唷!”小身影侧过身子,甜甜说着。
黎础又脚步停留,看着面前那有礼貌的小朋友。
以安念小一了吗?没什么长大的感觉,还是瘦瘦矮矮的,不知道他挂念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这样?
“以安真乖。”陈婆婆赞美了声。
只见那小身影乐得跟什么似的,蹦跳着脚步就要往前走去。
“以安。”黎础又大步上前,唤了声。
陈以安回头,像极了她姐姐的那双黑眼睛蓦然睁得老大。“又……又又喔?”
听闻那久违的绰号,他笑了声,一口白牙显现。“是啊,好久不见,你想不想我呢?”他矮下身子,摸摸她的长发。“头发长了。”
“你头发也长了。”她扯扯他及肩的发尾。
他忽然抱住这个小小的身子。“我很想念你们。姐姐好不好?”他语声沙哑,意外自己见到这个小朋友已是如此激动,那么真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她时,他会不会疯狂地抱住她,再不放手?
“姐姐看不见了……我们班有些小朋友都爱恶作剧,喜欢叫她瞎子,可是我觉得姐姐才不瞎,她虽然看不到,可是她很厉害耶,会做好多好漂亮的东西哦。”她指指头上的发饰。“这个就是姐姐做的呀,很漂亮吧?”
他看了看那个像是编织而成的玫瑰花发夹。“很漂亮,她一向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