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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今朝  第9页    作者:陈毓华

  “我知道你自由惯了。”

  她微微对他笑,“不是这原因,那些姨娘们想回来是人之常情,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她们的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旦她们回来,府里只会乌烟瘴气。不要再谈那些晦气的人。”那些用尽心机的女人把她害成这样,这个笨女人却还在替她们求情,这女人,外表看来精明能干,其实婆妈得厉害,当她自在的笑着时,心里也许早就受伤了也说不定。

  “老太爷每日对着一屋子的花草,虽然嘴巴不说,可那寂寞不言而喻,要是多几个晚辈能承欢膝下……”

  她怎么会不知道宅室门内没点心眼必死无疑,什么光怪陆离都有,比江湖还凶险,一屋子的女人要是斗起来跟豺狼虎豹无异。

  赫韫的眼神像是有人欠了他两百贯钱,好像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一样,但都凝在嘴边,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的起身打算离去。

  凡事替他想、替祖父想,她有没有替自己想过?

  第6章(2)

  “赫韫,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继续走,“没有!”

  他的脚步令她心慌,她踢掉被子,光着脚下床,揪住他的衣襟。

  “赫韫?”

  “夜深了,你早点歇息。”

  歇息?现在歇得下去才有鬼!

  “你给我等一下!”她也怒了,本来是一番好意,他现在是在摆什么脸色给她看?

  他果然站住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要我管就说一声,我知道我是外人,管上你的家务事,对不起了。”

  “你是外人?”他的声音是少见的冷凝。

  他的目光撞得人心口微微发痛,香宓忍不住的瑟缩了下。

  他对她以外的人总是疏离冷情,甚至没有第二种表情,对她,虽然谈不上有求必应,可是也任她随便捻他胡子、任她随心所欲,娇宠得几乎要上天了。

  现在他不断的在往上位走,直到最高的地方,直到她再也碰触不到了吗?

  “我是外人。”越想越委屈,她也负气了。

  他扯开她的手,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背影却有着说不出的萧索。

  凡事都无所谓、不在乎,她,到底有没有心?

  她和赫韫在冷战。

  这是原则问题,她是个女人,哪个女人没脾气的?话虽然说得硬气,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有委屈,更多的是寂寞。

  她和他冷战多久了,她一直记得很清楚,一天又十二个时辰,她已经一天又十二个时辰没见到赫韫了。

  府里那么大,真要避不见面,其实很容易的,平常大家各忙各的,半天见不着面并不觉得怎么样,但今天,她却感觉度日如年。

  时间一刻刻的过去,太湖石桌上剥的都是京里最上等的橘瓣。

  她爱吃,他就让人每年送上好几篓,囤在窖子里,可以一直吃到年后。

  她吃了一嘴,心却空荡荡的,这种空荡的感觉让她分外焦躁、烦闷,让她更想抓住什么东西来填补那份空洞。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府里的气氛不对,就连伺候她的小赫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遭殃。

  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风骚和闷骚的,赫韫绝对是后者。

  她捻着脉络分明的橘子,金黄的色泽,让她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夹在本子里的连翘花,那初初的艳黄和这橘一个样。

  院子里的木芙蓉树依旧绿盖满枝头,朱粉水磨拱门去年刚上了新漆,大坛子里的几朵睡莲开了又谢,时间依稀回到那一年,他在花树下,那时她总在他身边打盹、半猜半看很不习惯的隶字书。

  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自己的心里,这些年来不知不觉就只住着这么一个从少年变成男人的人,但彼此牵绊的那条线却越来越模糊了。

  说爱吗?感觉两人的感情好像就只有清清如水而已,但说不爱吗?心中却有千丝万缕,那关系怎么扯都扯不清。

  朱漓从拱门外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坐在太湖石上,人面桃花相映红,再走近,她身上有花香、茶香,混在一起香气扑鼻。

  “嬛儿。”

  香宓意动,她抬起头来,脸上略带诧异。

  他喊谁?

  “八王爷。”不是很情愿的,但还是要起身恭迎。

  小赫没有进来知会她有贵客临门,肯定是被恶势力压得连动都不能动,那个小子,该胳臂往哪弯的时候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的。

  堂堂一品奸臣把赫府当他自家府里的灶间般逛吗?没把赫府人给放在眼里。

  “香姑娘见外了,称呼我朱漓比较像朋友。”

  谁想跟你做朋友,说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做没了。

  和皇家人过从甚密,只会卷进无休止的宫闱之争。

  不过,她是良民,不与恶霸争,何况是一等一把持国政的坏蛋。

  “八王爷来得真不凑巧,赫韫……家兄不在府中,恐怕要怠慢了,或者,请改日再登门?”眼观鼻,鼻观心,她极不愿意与他对视,因怕极了他探究的眼神。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以妇道人家应该回避生人的借口要人送客?本王可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这种人最讨厌了,动不动就摆架子,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有多尊荣,但再矜贵又怎样,在历史的洪流中,只不过是一粒尘沙。

  “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小心着应付,挑拣字句,她最不擅长这种场面话了,向来这些事都有赫韫和赫泉应付着。

  朱漓掀起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袍,自行落坐,香宓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坐下了。

  见她无意倒茶,也没有唤人重新沏茶,朱漓也不以为忤,自己拿了杯盏给自己斟茶。

  “好个闲情雅致,本王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啜了口,品樱桃茶,倒也不难入口,又捻了一瓣她剥好放在碟子上的橘子放进口中,不料,两种奇异的滋味非常的吻合。

  “妇道人家打发慢慢时光的把戏。”

  “能打发出凤京城东各式铺子七十一家,也算不容易呢。”

  她凛了凛心。这时代的女子最忌抛头露面了,这人是查了她的底细才来的,不好。

  忍住哆嗦,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很怕我?”他笑得得意扬扬,非常无害。

  “谁教你看起来就一副为非作歹不遗余力的长相。”她这张嘴,为什么碰上他就管不住?她为自己的嘴快,暗自皱了下眉。

  横竖怎么看都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不怀好意那么明显,明显到晾在大太阳下都不会有人敢说话,她还直言不讳。

  朱漓闻言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惊动了院子外的侍卫,一个个探头进来看,看了又赶紧把头缩回去,那一个个脸上的错愕就跟看见山猪满地跑的意思是一样的。

  “你说话真有趣,要不是这样,我几乎要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我这是菜市场面孔,难怪大人误认。”

  “你是菜市场面孔,那我这为非作歹不遗余力的长相要找谁算账呢?”

  “大人只是在树立威严,尊敬是多余的,你不就是要人怕你,怕了你才好行事。”

  “哦。”他听出兴趣来了。“继续。”

  “没有了。”想套话啊?

  “说。”

  “我不想被摘脑袋。”

  “本王要你说你就说。”

  看样子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是专程来找她闲磕牙了。

  “说了,您就会摆道回府?”

  朱漓什么都没回应。

  这姑娘真的很希望他赶快离开呢,从来只有旁人巴结阿谀他,就连嬛儿,别说侃侃而谈了,只要他一个眼神不对,她就瑟缩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嬛儿直到病重,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宁,她要自己择地而葬,再不愿和王府中的众多女子分享自己永居的地方。

  虽然她到死他都无法给予她正妻的名份,但好歹是以朝廷命妇的规格待遇厚葬了她,安慰九泉之下。

  眼前这位胆大包天的女子,真的是那袅袅娜娜的嬛儿吗?

  不可能!太大的差异让人难以相信,但,那空空如也的棺木和她与嬛儿一模一样的容貌,又是怎么回事?

  当天踏出赫府大门,他便立刻下令,派人查了户籍登记,三年一造的户籍,由民户自己申报户口、田地。

  这赫府的香宓姑娘是两年前入的籍,也就是说她两年前才认了赫韫当义兄,而嬛儿也是在那个时候香消玉殒的,时间太过刚好,那两年前的这个香宓人在哪?

  但是,两回见她,她的眼里并没有半点伪装出来的神色,她当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若要说假装,也演得太真实了,而若要严刑逼供,这也不是不可行……

  “……当官的能有几个能清清白白的?尤其官居一品,底子就算不是全黑也是灰的了,水至清则无鱼,谁敢拍胸脯说他这辈子干净得像白无垢?”

  惊喜夹杂着理也理不清的感觉,他非常肯定她不是嬛儿,嬛儿大字不识一个,又哪来这些见解,加上城东那七十一间铺子,在在都不是一个弱女子能力所及的。

  但是,如此这般相似的容貌,又要如何解释?

  一双凤眸微微上挑,那眼底的情绪和心思,教香宓警惕的闭了嘴,不知为何,直觉里她就是觉得此人危险。

  他那眼神,她这辈子怕是永远都不懂。

  “赫韫!”

  救星回来了!

  只那么一眼,就让香宓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是怎么了?那眼里满满的火从哪里来的?他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难道是还没气消吗?真是小气鬼!

  赫韫一进门就听下人说朱漓来访,至今还待在院子里,他快步赶来,就看见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很唯美,美得让自己都觉得刺眼!

  男人的醋坛子全打翻了,还能维持脸上波澜不兴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八王爷。”他拱手。

  “坐。”

  “谢坐。”

  一番寒暄客套后,香宓吁了口气。

  终于可以把烫手山芋扔给赫府的正牌主子了,她笑容灿烂的告退。

  只是她太过灿烂的笑容闪花了朱漓的眼。她就这么不想待在这里面对他吗?

  这激起了男人有历史以来就不能少的狩猎雄心。

  第7章(1)

  香宓脚步轻盈的走到院子外,碰见躲在树丛后面的下人和少有机会见识皇家阵仗的厨娘,一看见她获救般的闪身出来,竟问她要留客吃饭吗?

  香宓看了下那些面目森冷、排排站,严肃得跟雕像的王府侍卫们,她的脚底也有点发冷。

  “不必,贵客不一会儿就要走了,就跟往常一样三菜一汤就好。”这两年赫府的日子不再那么难过了,吃食用度却不奢华,用该用的,吃当季的食物,两个人吃饭三菜一汤,很足够了。

  “加个菜吧,本王想留下来吃饭。”

  冷不防的声音低低的在香宓耳畔响起,那气息令她全身起了拨也拨不掉的鸡皮疙瘩。

  她发誓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摄政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她看向赫韫,只见他美丽的眼睛沉得见不到底。

  来到正厅,所有仆人都候在一侧等待主子、贵客入席用膳。

  赫韫一如往常的吩咐“用餐吧!”说话的同时,他替香宓拉开他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朱漓看着赫韫,脸上一无表情。

  官宦人家不论食衣住行规矩都多,吃饭不能有声音、不准说话、男女不同桌,赫府却因为香宓而没了这层规矩。

  刚开始,赫韫就不曾向她立规矩,她不仅可以上桌吃饭,坐的还是女主子的位置,她心情好的时候爱叨絮一些铺子发生的事情,这两年就连长年在自己院子用膳的老太爷也几乎餐餐都在正厅用饭了。

  “家常菜,简陋得很,摄政王慢用了。”

  餐桌上的菜色谈不上丰富,烧牙片鱼、白汁圆菜、白灼虾、鹅油卷、糟鹌鹑、蟧山菇炖鸡汤。口味以鲜嫩为主,这鹅油卷和糟鹌鹑是因为朱漓才做的。

  “的确是很家常的菜色。”当客人的摄政王一点也没有客人的样子,很平铺直叙的嫌弃。

  香宓实在懒得理他,把脸埋在饭碗里扒她的饭粒。

  这顿饭不管有多难熬都要熬过去……直到送走这尊瘟神。

  她心里正嘀咕着,突然一双斜伸过来的筷子夹了好大一块烧牙片鱼放到她碗里,又从比较远的白瓷盅里一口气用匙子舀了好几颗鹌鹑到她饭碗的碟子里。

  “我还要那个……”她指着白汁圆菜。

  赫韫又去夹那白汁圆菜。

  香宓这时候才有胃口,她高高兴兴的大吃大喝,不一会儿,陆续又有更多的菜肴被他夹过来。

  她饭碗前面的碟子始终维持满溢的状态。

  一旁伺候的仆人对两人的互动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头一遭在赫府用饭的朱漓看得怔怔的。

  香宓饭吃得香,甚至有些旁若无人,那誉满天下,人称“得赫氏者得天下”的赫韫……那眼光是那么的温柔,甚至是痴迷。

  这两人之间有种别人怎么都横亘不了的感觉。

  扪心自问,他对谁痴迷过了?

  嬛儿吗?

  不,他对嬛儿或许比对其他妾室多了几分喜爱,却不到情迷不能自己的地步。

  也许嬛儿自己心里也有数,直至病亡了,百年之地也不想有他。

  “你不气了?”看赫韫如常的给自己添饭加菜,就算吃了一嘴,香宓还是要问个清楚。

  “吃慢点,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别说话,会噎着。”怕了吗?怕他不理她?

  “我不趁这时候问,吃饱饭你就又跑了,你忙起来时我哪知道你要忙到什么时候?”两人从来没拌过嘴、吵过架,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赫韫伸手拭去她唇边的汤汁,“我把事情都推了。”

  “真的?”

  “我几时说话不算话了。”

  “嗯。”

  “快吃,饭都含在嘴里了,等一下再喝碗汤。”

  “嗯。”

  朱漓看着赫韫始终动也没动到的饭碗,明白了一些事情。

  旁若无人的两人,他们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是天天日日都这么着,很自然而然的,盛汤、剥虾、撕鸡腿肉,旁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那是用时间慢慢酝酿出来的,只属于他们的默契。

  而自己,曾经有跟过谁这般心有灵犀?

  这天,朱漓从赫府打道回府的时候,并没有一如往常的坐进华丽的大马车里。

  “本王走走,谁都不许跟来。”

  轿夫和侍卫们都吓坏了。

  用脚走路?一个连在皇宫走几步路都要乘坐銮车的摄政王竟然说要走路,还不许侍卫们跟随,这天要下红雨了吗?

  “吃饱了吗?”送走朱漓,赫韫回到他的云嶂楼。

  “太撑了,我最近都胖了。”最近太懒散,瑜伽好些天没做,骨头一定都生锈了。

  “你不论胖瘦都好看。”

  “等我胖得连大门都走不出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根本是找碴。

  “把门打掉就好。”

  这人……

  她故意坐过去一点,分明瞧见她的小动作,他却没躲。

  “我想出门……去走走。”

  反复思量,许多事好像已经超出她原来简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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