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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夫  第8页    作者:绿光

  不知道为什么,听出她话语绝对的柔顺和欢喜时,世于将竟有些不是滋味。

  “逛什么市集?”

  “拔都说,京城乞巧节庆有许多市集,很有趣的。”她很期待呢。“对了,今年王府没有要扎乞巧楼吗?朝雾说过每年都会扎彩楼的,在彩楼前穿七色线庆祝乞巧节……”

  说着,她的回忆飘得好远,视线落在他架上的乞巧娃娃,上头原本只有一只,但她把朝雾送她的也摆上了,凑成一对,感觉比较不寂寞。

  世于将透过眼前纱巾,怔望着淡淡光线中的人影。“你怎会知道朝雾的事?”

  “嗯?”尔玉还浸在记忆中,反应慢了半拍,蓦地瞪大眼。“呃……

  是拔都跟我说的。”

  “拔都?”他知道朝雾说过这事吗?啊啊,那时拔都就守在门外,也许他听见了什么也说不定。“你若是喜欢,乞巧楼就差傅年去准备吧,至于市集,时候还未到,要等到初四才有。”

  “可是,今天已经是初五了。”她看向他,绝美出尘的眸满是浓浓笑意,很开心他的心似乎比较松懈了一些,才会允许她扎乞巧楼。

  世于将挑起浓眉。“等等,今天是初五?”

  “是啊。”她笑等着他的反应。

  “等等、等等……”他抬手示意她闭嘴,用力回想。“本王明明记得他医治本王那日,分明还是二十八,为何今日醒来却变成了初五?”

  尔玉闻言,眨眨眼,用很虚伪的声音惊呼,“唉,王爷不知道吗?小三一下手便是七日为一周期,所以这七日内,王爷总是半梦半醒,睡得极沉,时辰一到便喂药,喝完药后就入睡。”

  “……怎么喂?”他完全没感觉自己曾起过身。

  “嘴对嘴喂。”

  “……谁喂的?”他沉痛地闭上眼,拳头紧握。

  该死!他在梦中以为是玺儿吻他,如今才知道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喂他喝药!

  “小三。”尔玉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进地狱。

  世于将挫败的捂着脸,可以想见当他有所反应时,拔都是怎么样的表情,难怪每每他想要得更多,那人便抽身得如此快……啊啊!混蛋!他现在总算明白大哥当初的心情了,那滋味实在是很……五味杂陈!

  瞧他那欲死不能的神情,她不禁掩嘴低笑。

  “你笑什么?”他羞恼吼着。

  “王爷,你这下可明白为何会半梦半醒七日了?”这一招嘴对嘴喂药,就是当年拿来对付世于略的一招,如今用在他身上,真是过瘾。“早猜准了你肯定不肯喝药,只好出此下下策,还请王爷多多见谅。”

  “见、谅?”这种事怎么见谅?“我跟他是亲兄弟,他这样对我,我……”

  “有什么关系?你以往不也都是这样对军师的?”她呵呵笑着,却瞧他脸色大变。“怎么了?”

  “你怎会知道军师的事?”纱巾底下的黑眸微微眯起。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大意。“拔都说的!”

  “拔都?”世于将揽眉回想。那时的事,拔都知道吗?

  “是啊,就连他跟王爷是亲兄弟的事都告诉我了呢。”

  “……是吗?”为何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16章(1)

  马车离开征北王府,踏着夜色,缓慢朝市集方向前进。

  “哇哇,拔都、拔都,你瞧!”坐在马车内的尔玉掀开车帘,对着外头繁华街景不断娇嚷着。“烟火、有烟火!”

  “嗯。”拔都随口应着,黑眸直瞅对面的世于将,而拿下裹眼纱巾的世于将则一直看着尔玉的背影。

  “哇,有杂耍,还有戏班呢!”她蓦地站起来,却撞着上头的木板,痛得她龇牙咧嘴。

  “谁要你站起来呢?”拔都一叹,轻挲着她的头。

  “我哪知道这马车这么窄?”她扁嘴,但随即又展笑地看着帘外繁景。

  “是啊,怎么无端端又多了个人呢?”拔都掀唇,笑得戏谑。

  “我怕你们在京城里走失了。”世于将不在意的回答。现在眼前不再只是一片永夜,点点光芒若林间筛落的丝丝光束,使他隐约看得见形体轮廓,但仍看不清楚真实模样。

  “那也犯不着跟我们同车,再要苏尹和傅年在后头尾随吧?”像是在保护什么似的,真够别扭!

  这混蛋家伙八成是把他的身份跟他们说过了,教他们赶紧替他换了房,好像瞬间变成了贵宾似的。

  “你是征北王的三弟,当然得要加强戒备。”

  “啧,仇家是找你又不是找我,若是要保护我们,你应该去跟傅年他们同车才对。”拔都哼了声,显然不领情。

  “仇家的事,我会找时间做个了断。”早知道幕后主使人是谁,以往懒得搭理罢了,但如今已打扰到他的手足,自然不能不管。

  “有什么好了断的?把上回抓到的那刺客栽上刑部官大人家里的家徽,不就能让他哑口无言了?”看着窗外的尔玉分了点心神插话。

  话一出口,拔都随即不苟同地看着她,她原是不解,而后瞥见世于将的神情,才开始扁紧嘴,告诉自己真的不要再开口了。

  “尔玉,你怎会知道主使人是刑部的官大人?”世于将柔哑的嗓音很轻很轻,像正在触摸一道无法跨越的界线。

  尔玉用力地扁了扁嘴,看向拔都,后者无奈地闭了闭眼。“我说的。”

  世于将把视线转向他。“你怎会知道?”

  “……我去查的。”他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极了。

  “你担心我?”世于将好意外。

  “谁担心你啊?”拔都羞怒地低咆。

  非得用这么教人难为情的说法吗?可怜如他,就连想要说出真心话都不行!明明是师姐要他去查的,可他偏不能说!

  世于将缓缓抹起笑意。“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啊!”笑得那么爽快是怎样,以为他真的担心他吗?明明旧恨都还没算帐呢!

  “王爷,到了。”前头的马夫适时地喊着,马车就停在市集巷尾的一家杂铺前,专卖七色线和女红针黹。

  “我下去看看。”尔玉兴匆匆地冲下马车。

  “走慢点。”拔都忍不住又叹气,才刚下马车,她已经钻进铺子里了。

  “拔都,她和玺儿很像,对不?”跟着下车的世于将有感而发地开口,又像是某种试探。

  拔都蓦地回头,深邃的凤眼狭长俊美,里头转动着数种复杂心思,最后无奈地叹口气。

  “怎么了?”世于将看向他。

  “现在眼睛的状况如何?”他问。

  “看不见。”他撒起谎来也面不改色。

  瞅他一眼,拔都霍地抽出腰间软鞭,毫不留情地朝他颜面飞钻而去,眼看就要击中他的眼,千钧一发之际他又紧急抽回鞭,而世于将,眼眨都没眨。

  难道真是时间拖得太长,导致药效不彰?

  “你干么这样试我?”世于将眯起眼。冷不防地出鞭,还以为他是打算替他家主子报仇呢。“若真要我的命,可要给我个痛快哪。”

  “你想得美!”拔都哼了声。“我只是试试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见,若是真看不见,我就不跟你计较下午看见我妻子脱外袍的事。”

  “我才想要请你好好管教你妻子呢。”世于将哼了声,顿了下,状似漫不经心。“你那时瞧见了干么不进来?”

  “我干么要进去?”他也跟着哼,不屑地说。

  “为什么我老觉得你这行径跟以往没两样?”世于将心头激颤着,却不形于色。“拔都,你的行为让我几乎要以为尔玉是玺儿呢。”

  “是你太思念玺殿下了吧。”

  “不,是你的表现太正常了。”世于将苦涩的笑着。“你的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没道理我痛得夜不成眠,而你却像是没人事般。拔都,你爱玺儿的心意不比我淡薄,为何你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这就是他一直觉得古怪没道理的地方。

  若他疯了,拔都不疯也会发狂的找他索命,根本不会管他是不是他兄长。

  但他没有,他表现得太冷静太沉默,就如往常一般,就连守着尔玉的方式也跟守着玺儿一样,他不认为拔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除非她跟玺儿长得一模一样,或除非尔玉就是玺儿!

  拔都猜想他八成是从师姐口中听出什么端倪,便垂下眼,像想通了什么,抹着邪谑笑意。“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这么做,并不违背师姐的命令,而且也许有机会可救师姐的命。若这混蛋家伙永远都没发觉,他就会乖乖闭上嘴,但既然他察觉不对,他提点一番,也不过份吧。

  世于将蓦地抬眼。“三弟……”他这么说,是表示他猜对了吗?

  “不要叫我三弟,我可还没忘了你当初给玺殿下那一剑。”那一剑像是刺在他心坎上,痛得他想狂吼暴叫。

  “我可以任你刺上一剑不还手。”

  “刺你一剑再救你?”他笑道。“会不会太麻烦了?那是你跟玺殿下的事,玺殿下不记仇,我就没理由动手。”

  “她恨我吗?”他恐惧着,最后还是问出口。

  拔都掀唇轻笑。“那问天吧?”果然是个笨蛋,若真恨的话,哪可能还为了他特地前来?

  “三弟——”别老把话说一半,让他很不踏实。

  他想知道答案,想确定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一样,若是这回再猜错,他……会没有力气振作。

  “谁是你三弟?”拔都哼了声,钻进铀子里,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三弟!”

  ***

  玺儿的骨灰瓶里到底是装了什么?

  世于将握着与护身符悬在一块的瓶子,抓起轻摇,听得见里头有沙沙作响的声音,每听一回,就教他心痛一回,但现在他开始怀疑里头装的东西,可就算他打开了,也看不见里头是什么。

  幽然叹了声,懒懒倚在床柱上,听着外头热闹的声响。

  已经有多久没听见这府里如此热闹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探向外头,视线是晃动的线条,还依稀可见光源,他环视房内一圈,瞥见摆在架子上的乞巧娃娃。

  啊,怎会是两只?还是他眼花了?他看向自己的手,线条模糊,但确定是一只,为何却会将娃娃看成两只?

  他眯起黑眸起身,大手不确定地朝其中一个探去,另一只大手朝另一只抓去,果真是两只!

  怎会有两只?

  用眼看太吃力,他索性用手触摸。那是一模一样的娃娃,是朝雾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而理该捧在手中的瓶子也消失不见……这是玺儿的乞巧娃娃!

  朝雾只做过两只,一只给他,一只给玺儿,玺儿的娃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经细想,他飞步来到大厅前的石板广场,眯眼瞧着矗立的乞巧楼,楼前摆了长桌,搁满鲜花素果,一群丫鬟厨娘在桌前穿着七色线,另一头则搭了戏架子,今年傅年特地请戏班作了出戏。

  以往不想医眼,现在世于将却巴不得能马上瞧清楚。

  他想知道尔玉到底长什么样子。

  “王爷。”

  一道纤秀的身影伴随着喜悦的嗓声,从乞巧楼前飞奔而来,他眯起眼,看不清楚,但总觉得这身形明明和玺儿是一模一样的。

  “王爷,要开戏了,一道看,好吗?”她气喘吁吁地说。

  他垂眼瞅着她。

  太远,他看不清楚。

  “王爷?”瞧他不断贴近再贴近,尔玉不由得稍稍往后退了一些。“你看得见了?”

  “你退后做什么?我会吃人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王爷不是说不爱别人太靠近的吗?你突然靠近,要是我不小心摸了你腰上的瓶子,岂不是要被你废了手筋?”说着,还是忍不住吃起夕颜骨灰瓶的醋了。

  “你在胡说什么?”世于将眯起深邃瞳眸。“还在记恨我拿你当箭靶子?那不过是逗你,想听你求饶而己,谁知道你吭都不吭一声。”

  “没人这样逗的。”会出人命的好不好。

  他哼了声,“本王从未出过差错。”忍不住又踏近一步。“我年少时常玩蒙眼射箭,还没人死在我箭下的。”

  这么神?

  “我没记恨那件事,只是听说你曾废了哪个清倌的手而已。”

  “谁要她胡乱碰我的瓶子?我说了不许任何人的手弄脏它。”顿了顿,他吸口气。“但,你可以。”

  她一愕。“嗄?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是你的弟媳?”世于将黑眸闪过一丝痛苦。“你……真是拔都的妻?”

  “我……”她心间一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突地听见拔都在远处高喊。

  “开戏了!”

  于是她抿起嘴,轻勾着他的手。“王爷,咱们一道去看戏吧,我没看过,真想知道这乞巧节的由来呢。”

  世于将任她牵着,视野只看得见人影晃动,还有灿亮的烟火,但心却没来由地往下沉。

  因为,她没有反驳。

  难道,一切都只是他想太多了?

  “王爷,坐这儿。”尔玉牵着他在长廊的锦面屏榻坐下,戏班就在正对面,戏伶正在开戏唱喜庆。

  七月初六,七夕前夜,是七夕节日最热闹的一夜。

  但他的心却在不断往下坠永无宁日地折磨着他,怕是至死也难休了。

  他不禁自嘲地笑着。

  戏班上头唱着什么戏,他什么也没听见,却突地听见坐在身旁的尔玉说:“王爷,我刚才在乞巧楼前穿七色线,每条都穿过了呢。”

  “喔,你要我恭喜你和拔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他冷声道。

  尔玉不解地回头看着他。“穿七色线跟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在乞巧楼前穿七色线,是象征着在月光下穿针引线,若全穿过了,就代表你会跟心仪之人共结连理吗?”他侧眼觑着她。

  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呢,没听朝雾这么说……咳,我倒是听人说过把蜘蛛放进瓶子里,隔日瞧它有没有结网,就知道有没有乞得姻缘。”原来穿七色线是这么大的学问啦。

  世于将脸色登时一凛。“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她抽了口气,干笑,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蠢话。“啊啊,是朝雾跟玺儿说,玺儿跟拔都说,拔都又跟我说的。”

  是这一句对吧、对吧?

  世于将激动的眸色有几抹狂,像是快要压迫不住那倾巢而出的想望。“不是,你说,把蜘蛛放进瓶子里。”

  “不对吗?”是他告诉她的耶,哪可能有错?

  “谁告诉你的?”他眸色狂乱,就连一向低柔若夜风的嗓音都粗嘎了几分。

  “是……”

  他笑着设下陷阱,“拔都吗?”然后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一些。

  “对!”她呆呆的一头栽进去。

  他突地仰天大笑,笑声洪亮,吓得戏伶都停下动作,位在两侧的傅年、苏尹,甚至是拔都都朝他看来。

  “玺儿!”世于将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尔玉被埋在他怀里,心间抖颤,不懂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破绽,但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反驳、要反驳,不该给他希望再抹灭,但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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