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孩子,竟会耍这种诈,她承认自己心机深重,但,这也是被大人们给激的,因为没有人懂她的恐惧和痛恨,装病,是她崩溃之前唯一的自保之道。
躺在床上三天,那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最轻松的时刻,爷爷的焦急,父母的忧虑,全馆人员的担心,一点都不会让她心虚,她甚至发誓,如果可以因此逃离练武的魔咒,她愿意永远不用双腿行走。
但是,那个人的出现,差点坏了她的计画……
“她的腿没事。”
那个穿着一身怪衣,长得丑不拉叽的大块头,居然当着她爷爷和父母的面直接点破了她……
秦天动!
一想到他,她的回忆倏地跳到了第二次与他巧遇的情形,漂亮光洁的眉宇整个拧了起来,心情也变得极差。
也不知是什么孽缘,六岁那次见过秦天动之后,两年后竟又在傅家与他重逢,而且,好死不死又被他撞见“不良于行”的她以轻功舒展筋骨的景象!
那天,爷爷和父亲在傅宅内与傅止静的父亲谈正事,她不想进屋,于是叫无敌推她到后花园晒太阳。
花园里有一大片开得灿烂的花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缤纷多彩,让她闷了好久的心情整个亮了起来,两条装废的腿也跃跃欲动。
不过,无敌在场,她可不能穿帮。
“无敌,我渴。”她冷着小脸,对着立在她身后,如影随形得让人厌烦的男孩轻声哼道。
“是。”无敌立刻奔进宅内取水。
他一走,她黑又亮的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确定周遭没半个人影,突然掀开覆在腿上的毯子,从轮椅上跃起,脚尖在花间轻点,却没有损伤任何花瓣,纯白的身影有如一只在花海中飞舞的小白蝶……
跃舞中,她小手轻盈地摘下一朵半萎的小花,嘴里喃喃地道:“整片花海里就你最丑了,摘除。”
她的动作毫无停顿,旋身正想飞回轮椅,突然,一个轻微的嘲弄声响起,她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男孩就立在园中的大树下望着她。
她大吃一惊,气一沉,差点摔落花海,连忙提气,狼狈地飞回轮椅上。
“小心点,不然你的腿‘真的’会受伤。”男孩的口气里全是讥讽。
她抬头瞪着他,漂亮的小脸盛满了怒气。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来帮傅先生治病,我当然得来见习。”男孩走出树影,十岁的年纪,块头却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壮硕些。
“哼,见习个鬼,你这个臭小子根本不会医病。”她啐道。
“我如果不会医病,又怎么会诊得出你的腿没事?”秦天动瞄了一眼她的腿。
“闭嘴!你敢再多说一些有关我的腿的话,我绝不饶你。”她怒盯着他。
“放心,我也没闲工夫管你的事,你爱装病就继续装下去好了,反正与我无关。”秦天动冷淡地转身,打算走开。
他的态度惹火了她,他怎么可以无视于她的美丽容貌,对她用如此轻蔑的口气说话?他以为他是谁?
“站住!”她大喝。
“啊,我听不见,大概我的耳朵也和你的腿一样坏了……”秦天动抠抠耳朵,根本不理她,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走掉了。
她瞪着他的背,一时傻眼。
这个大块头……这家伙……真是……
“真是太可恶了!”她气得咬牙怒喊,但一出声才想起自己正坐在计程车上。
司机吓个半死,心脏差点停止,惶恐地瞥了一眼后照镜,深怕自己又哪里惹了她不高兴。
“看什么?”她抬起眼,眼神有如鞭子,直甩过去。
司机无辜被迁怒,心一抖,急忙将目光定在前方,直念阿弥陀佛,赶紧将车驶进机场通道,只想早点摆脱这个恶女。
月惊鸿蹙着眉,犹自郁闷着。
啧,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她每次想起还是这么生气?
秦天动之后的确没拆穿她,但一想到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她就浑身不舒坦,好像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莫名其妙地就输了……
即使现在秘密已不存在,但她心里依然对他存有奇怪的芥蒂,光想到他就觉得心烦气躁,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见到他。
终于抵达机场,司机停下车,僵硬害怕地转头看着她,以抖得几乎张不开的嘴,无声地道:“到……到了……”
“到了吗?这就是机场啊……”月惊鸿看了看外头,好奇地张望,随即伸手往司机背上一拍。
“啊!”司机那仿佛被下了妖术的嗓子终于又恢复声音,他又惊又喜,摸着脖子,拚命呼气。
“多少钱?”月惊鸿看着费用表。
“不……不用了……”司机只盼她快下车,哪里还敢收她的钱。
“不用了?为什么不用了?”她皱眉。
不收钱还问为什么,司机岂敢说出理由,只能随口掰道:“我……我今天做……做功德……免费……服务一天……”
“功德?那就当我是捐款好了,拿去。”她嗤笑一声,拿出一张大钞,递给他。
“真的……不用……”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
“收下。”
“不……”
“我叫你收下。”她美丽的脸沉了下来。
天,女煞星又要发火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收她的钱她也生气?
司机吓得连忙收下大钞,并抖着声音道:“等……等等一下……我找您钱……”
“不用找了,多的,就拿去收收惊吧!”她讥笑着,推开车门,优雅地步下车。
司机睁大双眼,就等着她一离开车子便要逃得远远的,可是,月惊鸿才探出车外,身体却突然停住,回过头。
“喂。”
“是!”司机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僵硬地转过头来。
“你帮我个忙吧!”她弯下身,冲着他吟吟一笑。
“帮……什么忙?”她的笑颜美得让人发抖,但也可怕得让人发抖,司机不禁打心坎里发毛。
“现在,把你的车子放空档,可以吗?”她匆道。
“呃……放空档?”司机纳闷地愣了愣,乖乖照做。
“谢啦!”她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恶质光芒,突然伸手将车子往后一推。
司机还没会意她的目的,车子就向后撞上了后方的车,后方的车后又向后撞,后座力导致整排的车就这么一连串地撞成一团。
惊呼声,吵闹声,车子的防盗鸣声,车主的叫嚣怒骂声,可怜计程车司机的哀号声,让现场陷于一片混乱。
月惊鸿看着混乱中那辆前后都被撞凹的六韬馆黑色轿车,冷冷一笑。
都命令不准跟了,还来?活该受点教训。
她在心里哼了哼,然后,完全无视于她一手制造出来的乱象,悠哉地踩着轻盈的步伐,晃进了大厅,准备登机去了。
第二章
秦天动一身奇特的藏族服饰,走在人群中相当显眼,加上他那掺杂着少年白的冲天三分短发,以及高大魁梧的身形,气势更是威武慑人,让香港机场大厅里来回穿梭的人们,不自觉地对他多看了好几眼。
“喂喂,你看,是喇嘛吧?”有人如此窃窃私语。
“可是喇嘛不都穿红衣?”
“不然是什么?活佛?”有人开着玩笑。
秦天动转头盯着那名说笑者,英眉一耸,吓得那人赶紧开溜。
也难怪吓人,秦天动天生就一张凶猛的脸,眉形粗浓狂野,如刀刻出的刚厉单眼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冷血硬汉,鼻梁高挺笔直,双唇总是紧闭着,嘴角微微下坠,与布满胡碴的宽广下巴拉出一道坚毅英武的弧线,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侵犯的严峻剽悍。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面的误解,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笃实耿直,讲理重义,是标准的面恶心善,非但不冷酷,性情还敦厚朴实,和他的凶霸外貌完全相反。
而且,别看他人高马大,体格健硕,他其实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呢!
身为长生部这一代的首领,秦天动从小就在医学上展现了过人天分,不凡的资质,让他在整个长生部的医疗学徒中脱颖而出,八岁时就被上一任首领桑士嘉老药师相中,将他带在身边,刻意栽培调教,为的就是让他能胜任长生部首领的重责大任。
在以英雄令为尊的三大组织中,六韬馆的首领由月家世袭;长生部则是师徒制,由首领自选传人;至于金银阁,由于掌管庞大资产,首领的筛选最为严格,候选人得经由各种考试和竞赛层层试炼,最后赢得胜利者才有资格接任。
但不管以何种方式交棒,最重要的就是得将三大组织不断地延续下去,世世代代以辅佐英雄令主人为职责,这就是当初三大组织设立的宗旨与精神。
至于长生部当年设置的目的,主要是负责组织内所有成员病痛的医治,以及心理情绪的疏导,尤其是针对英雄令主人身体健康的维护,更是个重点。
如何让主人更长寿,更健朗,一直是长生部的使命,因此,长生部私底下仍不断地探索“长生不死之道”,百年来从未间断。
秦天动一直跟着桑士嘉老药师学习,直到他二十岁那年,老药师以九十高龄辞世,他才正式接掌长生部。
这八年来,长生部在他的领导下,对于藏传医学钻研得更加透彻,并结合了一些现代科学理念,专精于人类各种绝症的实验与治疗,成效斐然。
他的表现让原本反对他的一些老药师心服口服,就连部里的人都暗地里称他“神医”,不论诊疗下药,总是拿捏精准,药到病除,令人啧啧称奇。
只不过,从他的外表看来,实在很难将他和“神医”两字联想在一起,瞧瞧他的个头,说他是外蒙古来的摔角高手也没有人会怀疑。
机场大厅里传来准备登机的广播,秦天动收回盯人的目光,继续大步走向登机口,准备转机前往台湾。
这趟旅程他十岁时曾走过,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长生部,跟着师父桑士嘉一路从拉萨、成都,再到香港转机,飞到台湾见傅止静,并且替她父亲傅攘之治病。
时光匆匆,如今,十八个年头过去了,当年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已成长成一个聪明厉害、不容小觑的十八岁女孩。
他还记得师父见过傅止静之后,曾对他说:“天动,这孩子天生是王的格局,能力绝不输以往的任何主人,她啊,将来可不会让你们三个新上任的首领太好过哦!”
师父的语气里期待多于警告,他看得出他老人家似乎很喜欢傅止静。
“不过,她命中会有个大劫,能不能闯得过还很难说,到时,你得尽全力帮她。”
“是。”
他不知道师父所指的大劫是什么,但他一直将这些话谨记在心,也从那时起就认定了傅止静就是英雄令未来的主人。
然而,三个月前,常率真的出现却搅乱了整个局面,十八年来一直等着傅止静下召集令的三位首领,完全被搞得一头雾水。
但整个事件随着常率真的受伤及英雄令下落不明而迅速落幕,当傅止静又戴着翡翠般的英雄令出现在他的电脑萤幕下召集令时,他才恍然,常率真不过是在替傅止静的现身暖场而已,那个女孩根本就是被利用了……
他多少可以理解师父当年那句话的意思了,傅止静肯定不会是个太好伺候的主人。
“唉,现在的女孩子,心机都这么重吗?”他边走边念着,直觉想到了月惊鸿,眉峰不禁拧得更紧。
要比耍心机,月惊鸿可不输傅止静,傅止静的脾气如何他还不清楚,但月惊鸿的蛮横和骄气他可领教过了,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让他印象深刻。
自以为是、独裁、专制、骄傲、阴险、尖锐,还有坏心眼……
想想,才六岁就会装病欺骗长辈,而且被他点破了还能冷静地继续演下去,这等能耐可不是一般小孩办得到的,可见她的劣根性绝对是天生,再加上六韬馆的人把她像女王一样拱着、宠着,才会造成她那种异于常人的个性。
基本上,他对她的恶劣感觉也就从那时起根深柢固,再难改变,虽然,师父后来总是叮嘱他要好好和月惊鸿相处。
“月家小姐很有意思吧?天动。”师父从六韬馆下山后曾捋须笑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师父明明知道月惊鸿撒谎,却又不揭穿,真奇怪。
“她很聪明,但就怕太聪明了,反而被自己蒙蔽了,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才好……”师父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又意有所指地道:“以后,你可得多让她,别和她闹气。”
让她?为什么要让那个狡狯骄傲的丫头?从来把师父说的话当戒条的他,第一次不愿承诺这件事,以后,对于月惊鸿,除了公事,他可不想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没办法,他就是死脑筋,向来最讨厌欺骗和说谎,月惊鸿的行径,他看不顺眼,因此,除非必要,他绝不会和她见面,就算不得已见了面,他也会离她远一点。
那是他八岁那一年的事了,后来,他和月惊鸿分别当上了首领,长生部远在西藏,六韬馆位于黄山,各自忙着组织的事,多年来不曾再见,直到上次常率真的出现,他和她才又不得不照面……
十八年未见,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他承认她美得惊人,但她那冷傲倔强的眼神依然没变,还是那样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甚至仍假装腿疾,欺瞒着所有人。
坦白说,他佩服她,居然能忍这么久不被拆穿,不过,这也更加深了他对她的反感,尤其看到她用这一点牵制了自己的保镖无敌,他就更不能谅解她的作为。
她啊,根本是个从不为他人着想的自私鬼——
“这个标示有问题吧……”自私鬼的声音像在呼应似地响起。
他一怔,站定,摇摇头,一阵失笑。
“真是的,大概是净想起一些有关她的事,才会产生幻听……”他抓梳着自己的三分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往前。
才跨出一步,忽然,从右方一间挤满了人的免税店又传出那个清脆冰冷的熟悉声音——
“你这不是欺骗顾客吗?明明写着三盒一千元,为什么我买一盒要四百元?”
秦天动脸色微变,满脸狐疑地走过去,只见许多人围着一个身着奇特服装的女子。
她一身中式白色斜襟唐装,黑得发亮的长发在头侧盘了一个斜髻,其余的发丝自然披垂,衬着那张白皙夺目的傲世容颜,整个人飘逸出尘,清绝而潋滥,孤傲而不染,正昂首悍然地与免税店的女售货员争执不下。
他愕然地瞪大双眼,呆住了。
真的是月惊鸿?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理应搭着她的专机,由六韬馆的人员直接护送到台湾去见傅止静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