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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丝(下)  第12页    作者:绿痕

  看了来者的反应后,只听广目说过一回,却从没机会亲眼见过,因此不是很有把握的滕玉,试探性地问。

  “佛界圣徒?”原来……从不曾交过啥子友朋的鬼后,她口中的那个界外之友,生得就是这副不像佛界中佛又不像人间的和尚,不伦不类的模样。

  “正是。”晴空悠然自得地颔首,“在下晴空。”

  “有何贵干?”他可没大把的时间留在这代鬼后交际。

  早就听闻鬼界发生何事的晴空,先是看了看满面不耐,甚至还带了点心火的滕玉一会儿。随后便将目光调至他的身后,一迳地开始在庄里寻找著子问的身影,可他虽很快即找著了,但那个子问,却在察觉了他的到来后,反而不像上一回般地主动出来见他。

  唉……不都早就警告过她了吗?偏偏她就是要一意孤行不肯听劝。

  “我来这,是因我想有始有终。”在滕五的目光已从不耐演变成全面下友善时,晴空不禁抚著额,直在心底大叹好佛难为。

  “什么?”没头没脑的,他说什么?

  刻意窥探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滕玉的胸膛一回,大抵知解了滕玉的心中事之后,晴空的眉心忍不住又再打上一圈结,并且有些后侮,他干嘛不肯老老实实地照子问的要求袖手旁观,反而今晚要来这儿挖掘自己善心的底限究竟在哪儿。

  “你可知子问是何等佛物?”

  “不知道。”

  晴空的叹息更深了,“她从未告诉过你?”她也不必连这事也一路瞒到底吧?且就算是要瞒,那么瞒尽天下人都无所谓,怎么她就连这个滕玉也不让他知晓?

  滕玉无奈地笑了笑,“谁教你们佛界的口风都紧得很?”

  为了自己的诺言,因此子问不说,他就不刻意去问。

  “她是佛祖因怜悯人间而流下的一颗眼泪,此乃佛界的说法。”他才懒得管佛界上头那些拉拉杂杂,却什么道理也没有的一堆规矩是怎么讲,既是都无佛要说,那就由他来说吧。

  滕玉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挑明了方才那句话里招来他疑心的部分。

  “你的看法呢?”

  晴空以眼神嘉许著他的上道,“依我看,她不过是遭佛界所遗弃的一样佛物罢了。”

  “那……”面上神情明显受到动摇的滕玉,口气有些不稳地问:“她也是这么看待她自个儿的?”

  “应该是。”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给看进眼底后,一阵不好的预感直在晴空的心底来去个不停,同时也令他的眉心愈结愈深。

  一想到还有另一件不能耽搁的要事还等著,原本心绪纷乱的滕玉,飞快地重新振作起情绪,不改习惯地先行怀疑起来者的目的。

  “你来这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向你传个讯。”晴空想了想,干脆转而改把目标放要他的身上。

  “我?”可广目说过于问才是他的朋友啊。

  晴空搔搔发,“因她出手神之器一事,遂令佛界改变了心意,佛界有意让她重返佛界并安排她潜修佛法。这是那日她在仙海孤山上,不惜豁出一命所换来的恩泽。”

  恩泽?

  不要她、不理会她的死活、不在乎她流下了多少眼泪,任由她痛苦地活了一辈子,在她即将要殡命之前,就只因为她想要为人间尽最后一份心力,因此才对她另眼相待,重新记起他们佛界,原来曾经在人间遗弃过她这么一颗眼泪?

  这等佛界,未免太过势利,也太过一相情愿了。

  滕玉不以为然地道:“她不会领情的。”子问的固执,何不于他?更何况是在她恨了佛界那么多年之后。

  “那你呢?到时你会不会领情?”不在乎被泼冷水的晴空,乙脸兴味地看著他面上藏都藏不住的怒意。

  他又再次陷入十里迷雾中,“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晴空含笑地朝他摆摆手,打算就此住口不再打扰他手边待办的正事。

  站在原地思索著他这句话的滕玉,怎么也想不通他的话意,当晴空的身影就将消失在大门处时,他沉声地道。

  “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晴空回过头来,鼓励地朝他眨眨眼,“那,你可得尽力留住她了。”

  他不是……一直都这么尽力著的吗?

  满园的花儿已全数谢尽,眼看著让人流连的春日已然走远,在他记忆中满是心伤的忧日又再次地到来,滕玉不知,在这一回,他要如何说服自己,必须将大义摆放在他的面前,强行将胸怀里的柔情抽走,他不知道,在他转身远赴鬼界之时,子问她会不会就此消失在他这已停止的生命里?又或者,在他离开她的这段期间内。她会不会一声不响就悄悄地离他远去?

  方才不看她,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再多留恋一眼,他恐怕就会弃鬼界于不顾,什么都不要看不要管,抛责弃任不顾一切地留在她的身边,可就在他别过脸去后,他又担心,这厦做是否会伤了只想与他好好道别的子问。

  可他……并不想道别。

  他不想道别的,对于她,他从来就不想。

  即使都已遭法王拆穿、遭子问看透,他还是不想承认真会有那一日的到来,因在他的心底,总有著一道声音,夜以继日地不断告诉且安慰著他,只要不去承认,那么他就多勾留住了一份希望,哪怕是几月几日都好,甚至是几个时辰也可以,只要他能够留住她……那就好了。

  留在庄外始终没有离开,一迳呆站苦等的晴空,在庄里那一道不得不割舍的脚步,总算追著其他师弟的脚步返回鬼界报到后,有些受不了地大大叹了口气。

  “唉……”没事让他知道这么多干啥?这教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去试试袖手旁观这门学问啊?

  横过夜空的夏日银河里。丛聚且灿人眼的繁星没有回答他,倒是在他近处的庄门在滕玉走后即缓缓关了起来,晴空不经意瞥看一眼,赫然发现在这庄里还有著谁留守在里头后,他莞尔地扬扬眉,而后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敲起刻意将他拒在庄外的门扉。

  被敲到烦不胜烦,可敲门者却又像是有著可以敲到地老天荒、非把庄门给敲开不可的耐性,特意来此将鬼后之命交与滕玉,同时也照鬼后之命,在这躲上一阵好避过鬼界之乱的轩辕卫,在敌不过这阵磨鬼的折腾后,总算如晴空所愿地前来应门了。

  “许久不见了,大人。”

  瞪著他面上的笑脸,轩辕卫不禁很想同他好好抱怨一番。

  “你交友的范围也未免太广泛了些吧?”为什么他只要一出现在人间,不管他上了哪儿,他就绝对会撞上这尊他怎么也避不掉的闲佛?

  总是笑咪咪的晴空,下一刻,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笑,两眼老实不客气地用力将他打量过一回。

  “大人。在下可以向您讨份您欠过的人情吗7’眼不能够左右鬼后之鬼,大概也只有轩辕卫这位殿前红臣最具分量了,而他呢,则是一点也不介意再多拖几个人下水。

  他不是慈悲为怀、重视友情的佛辈吗?居然在忠人之事后,还不忘为自个儿讨些好处当报酬。

  轩辕卫不情不愿地问:“你希望老夫怎么做?”

  位于鬼界众地狱里,除开无间地狱外,可算是最深处的大寒地狱,终年披覆著下融化的雪花与吹之不尽的风霜,一座又一座有若尖刀的冰山山头,静静耸立在冰原的那一端。

  在这片触目可及的大地上,风儿日日夜夜刮起新雪,带宋了从没有停止过的冷意,白雪在风儿的卷势下,一道道卷飞上天形成了一条条肆虐且割划大地的飞刀,冒著遍身的寒冷踏上此地的滕玉,在找著了手拥刀灵,全然不避讳就这么与他冲突上的罗刹时,并没有急著追问他想要登上鬼界九五之尊的理由,他只是淡淡地问。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自神界得到神之器的?”

  罗刹扬起一手,朝身后弹了弹指,“我有个很好的帮手。”

  “座前玉面阎罗?”一见到自罗刹身后探出来的那张面容,滕玉恍然大悟,“潜进神界的是你?”怪不得……

  怪不得任他再怎么想破头,也想不出究竟鬼界哪一鬼有那等本事,可事先得知神界将神之器藏放于何处,并绕过三界联合布下的守卫,没想到,盗出弯月刀之鬼,竟就是当初由鬼后亲派至神界,与其他两界一块拿下刀灵,也一块封藏神之器的鬼界代表。

  可他既然当上鬼界代表一职,那么在鬼后座前的众位阎罗中,他定是鬼后最是深信,也最是倚重之鬼,既是如此,他又为何要著手背叛?

  面容上覆戴著一张白玉所制的面具,身著一袭白袍貌似文人的玉面阎罗,缓缓走出罗刹的身后,和罗刹肩并肩的站定,不疾不徐举目与他相望。

  “不错,正是我。”

  滕玉总算是搞清楚了,“策画叛变一事,是你的主意?”他本在纳闷,罗刹不过只是只空有武艺却没有半点脑袋的莽鬼罢了,怎可能会有那个心思和计较去扯鬼后下台?原来背后真正的主谋,竟是另有其鬼。

  “我不过是顺势乘势罢了。”早在无冕于神界放话欲得斗神一位之时,他就已开始计划了,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竞进行得这么顺利。

  “你对鬼后有何不满?”

  本是单调无半点表情的玉制面具,在他的话尾一落后,随即变得狰狞可怖,隐忍多年的玉面阎罗,再也不想囚禁心底那头名叫恨意的兽。

  “你何不去问问暗缈,为保后位,这几百年来她做了多少龌龊之事?”他人或许不识鬼后真面目,但他可清楚了。

  滕玉有些没好气,“她的性子本就不光明,这事,不是众鬼皆知吗?”都在座前伺候鬼后那么久了,他是头一日认识鬼后吗?

  神界虽由天帝一统,但除开战事之外,天帝可没法强迫神界众神去做什么违心之事;而佛界则是众佛各居一方并各自为政,每尊佛都由己得不得了,也从没能拘束他们些什么。

  可鬼界就完全不同了,这座鬼界,从头到尾就是鬼后高站在万鬼之上,一鬼独大独统的世界,就算鬼后心情一好,要明日的日头打从西边上来,或是想把整座鬼界的所有地狱重新排列过一回,也没有任何一只鬼敢有半点意见,更何况是该怎么去对待座下众臣众鬼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且听前人说,眼下的情况,其实已经比千年前的景况还要来得好多了,至少鬼后渐渐学会了不放权力,就像是与鬼界息息相关的投胎大事,职权已交由织命、问命、判命三位阎罗去做,不再如同以往一般,将众鬼的生死全都紧紧地握在争中不放。

  “但就算是龌龊,也得龌龊得有品。”回想起在座前所见魁后的所作所为,以及鬼后又对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后,五面阎罗就恨不能尽快赶至鬼后座前一清旧恨。

  滕玉再赏他一记白眼,“在鬼后的身上,怎可能会存有品德那类玩意?”也不想想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不觉得太强求了点吗?

  “玉面,别同他废话那么多了。”老早就想一试神之器威力的罗刹,不具耐心美德地向身旁的同僚建议,

  岂料玉面阎罗却扬起一掌制止他,“不,朕等了那么久,就等著能够与他面对面的这一日。”

  朕?

  “你……”为了那耳熟的声调与用词,滕玉登时愣了愣,石敢相信地瞧著始终将真面目埋藏在面具底下的同僚。

  “君臣一场,你连朕的面貌都不记得了?”徐徐揭下那张面具之后,他仍是贵为一国天子傲视天下的目光,在滕玉的艮中看来是再熟悉不过。

  片点仍残留在滕玉心上、没被子问带走的记忆,像是根始终隐藏在心中的锐刺,一下又一下地再次刺痛滕玉之余,也为他招来满心的疑猜。

  “在服完刑期后,你竟没去投胎?”据他所知,与月裳犯下同罪的皇帝,不早在多年前已返回阳间了吗?怎么还会停留在……

  玉面阎罗也不想有所隐瞒,“朕自愿留在鬼后身旁担任阎罗一职。”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好好的去人间重新做人,反而隐藏在鬼界里,甚至参与了罗刹的野心?这个皇帝在搅和些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难道那事你仍被蒙在鼓里?”

  “何事?”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鬼后杀了月裳。”

  惨惨的阴风刨起地面上由眼泪而凝结成的冰霜,化为一阵阵细小的箭雨,一下又一下地刮过他们的面庞。站在他面  前的滕玉,有片刻问,还以为自个儿是因耳畔咆咆呼啸的则声而听错了。

  “……什么?”

  执意要他听清楚的玉面阎罗,一字一字地道:“月裳根本就没有登上九转莲台去投胎,当她在这座大寒地狱里服完罪期后,鬼后即命魍魉将她杖杀于冰山山脚下,令她灰飞烟灭,而我,就连片点尸骨也寻不著。”

  当他追逐著月裳病死的脚步,抛下人间站在万民之上的天子地位,也跟著来到了鬼界时,他曾认为,生死并不能分隔有情人的两颗心,也不可能令他冷却下胸膛里那份炽热的真爱,可他事后才明白,他错了。

  因生前不容于世亦不容于天地的罪刑,死后的他俩,分别被判进了火炎地狱与大寒地狱里赎偿他们在人世时的罪孽,他原以为,只要他们挨过了百年的刑期,他们便能在投胎转世前,相约在孟婆亭之前相会,再携手一块回到人间重新来过。

  独自在忘川桥面上等待的他,等待了数之不尽的长夜,却迟迟不见月裳前来的身影,而看不过眼的守川人与孟婆,则在他仍是不死心地想继续等下去时,这才告诉了他,无论他再如何痴盼下去,他所等到的,终将只是个虚无。

  月裳怎会死在鬼后的手里?他不信。

  可即使再不信,自他盗来的前孽镜里,仍是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欲前来赴约的月裳,以及带著魑魅和魍魉的鬼后他们的身影,无止无尽的霜雪盛大吹来,掩去了月裳微弱的呼救声,也吹散了她所有曾经存在的痕迹。

  看著他那双因恨意而显得灼灼灿亮的眼眸。曾经也同样深陷在那等情绪中无法抽身的滕玉,再了解不过那代表著佧么样成分的恨意,同时他更清楚的是,一旦倾其所有动用了恨意后,那么像道影子的它,不会随著日换星移而消减,也不会因任何人而熄灭,若非找著由满腔愤恨所构筑而起的迷宫出口,那么便将身困其中永远苦无去路,如同逆风点火反烧己身般,到头来,头一个遭恨意所毁灭殆尽的,即是拥有者本身。

  只是滕玉还是不明白,当年杀他的这个皇帝,手拥三宫六院、妻妾无数,而月裳只不过是他的战利品之一而已,为何他要为了月裳离开人间,甘心放弃投胎的契机,停留在这不见破晓的世界里,甚至因鬼后杀了月裳,而不惜要赔上整座鬼界也要鬼后生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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