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子一直很后悔,当时不该误会了爷,属下见他因为担忧爷的安危,日日买醉,也实在是不忍,所以才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事……」
邢晖眉峰蹙拢。「嘉鱼……为了我酗酒?」
子勤点头,听出主子声嗓里带着一丝异样,忙加紧解释道。「那时属下见到他,也吓了一跳,温世子喝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大夫说他再这么喝下去,身子骨就会整个败坏了。」
邢晖顿时默然,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子勤偷偷觑他一眼,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半晌,邢晖方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既已和温霖搭上线,应当也知我今日拒绝了他。」
子勤一凛,心中辗转挣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爷真的打算留在这村子里?」
邢晖点头。「我与汤圆近日就将成婚。」
子勤大惊。「爷,您的婚事可千万不能简慢!」
「怎么?」邢晖冷哼一声。「连你也想阻拦这件事?」
子勤连连摇头。「子勤是爷的属下,爷的命令,我只有服从的,如何敢阻拦?」他顿了顿,望向邢晖的眼神清亮诚挚。「属下只是想将功赎罪。」
「哦?」邢晖挑了挑眉。「你倒说说,你欲如何将功赎罪?」
「凡是姑娘家,总是期待自己出阁那天能风风光光的,尤其一个大龄出嫁的娘子,难免有人闲言碎语,若是婚礼办得简慢,引起村人议论,可就不美了。」子勤说着,抱拳请命。
「属下斗胆,愿为爷张罗聘金聘礼等一干事宜。」
这倒也有理,他既然准备在这村里迎娶汤圆,总不能将喜宴办得零零落落,反倒让她成了村里那些三姑六婆的话柄。
一念及此,邢晖赞许地看了子勤「眼,这小子还算是有点机灵,不枉自己向来拿他当自家弟弟一般看待。
「行吧,那就交给你,可莫令我失望。」
子勤闻言,知道这也等于是邢晖拐着弯表示愿意原谅自己了,他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这才喜孜孜地起身。「请爷放心,属下必不敢辜负您的托付!」
最好是这样。邢晖似笑非笑,一挥手,「去吧。」
子勤却还不走,站在原处,傻兮兮地笑着。
「还不走?」邢晖故意眯了眯眸。「等着吃我赏你几个板子吗?」
「不是,爷,您是不是忘了啊?我还没将银票给您呢!」见邢晖心情略好起来,子勤就又恢复了原先那乐天孩子气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这是属下从阳城的庆丰票号兑出来的,一直热腾腾地揣在怀里呢!年节将至,爷手里总得有钱,才能娶个老婆好过年……您说是吧?」
油嘴滑舌的家伙!邢晖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是要将功赎罪吗?那银票你留着,好好替爷张罗聘礼。」
「是,属下遵命。」子勤笑得咧开了嘴,跟着又从怀里掏出那枚邢晖之前交托给他的墨玉扳指。「爷,这玉扳指也还给您。」
邢晖接过,随意地扣在拇指上。「我让你分给其他人的三万两,你分了吗?」子勤一愣,欲言又止。「呃。」
「怎么?」邢晖瞪他。「你又想阳奉阴违?」
「不是!爷,冤枉啊!」子勤低声嚷嚷。「如今一干兄弟天南地北,各自行踪不定,总得给属下一些时间,将大家叫来这桃花村集合啊!」
「谁让你把他们都叫来桃花村了?」
「爷不是要成亲了吗?总得让弟兄们过来喝一杯喜酒,您说是不是?」
「你……」
眼见主子的脸色又要难看起来,子勤身子一抖,脑筋转得飞快。「爷,聘礼的事不容耽搁,属下最是尽忠职守的,这就去办事了!」
语落,他施展轻功,一溜烟地飞奔而去,邢晖目送那宛如脱兔般跳跃逃逸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兔崽子!给他点好脸色,就敢顺着杆子爬上来了。
邢晖淡笑扯唇,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指间那墨玉扳指色泽温润,隐含璀璨流光,他轻轻地抚摸着那玉扳指,忆起当年祖父将这家传的宝贝传给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胸臆陡然缩紧,一股难言的滋味缠绕不休。
「你说什么?」
三岔镇悦来客栈天字一号上房,温霖面对一桌丰盛酒席,毫无胃口,好不容易逮到子勤回来,拉着满脸不情愿的他问了又问,甚至不惜以堂堂世子之尊低声下气地恳求,却是探得一个他实在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打发我随意找的借口,原来你家爷真的打算娶了那位乡下村姑?」
「是汤圆姑娘。」子勤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主子正色声明。「世子爷,您可莫如此对我们爷未来的夫人不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温霖愣了愣,眼神锐利地盯着子勤。「如此说来,你也是赞同这桩婚事的?」
「爷是主子,他的婚事,哪有我们做属下置喙的余地?」
「寻常部属自然不能干涉主子的事,可你们几个那是从小就跟在九思身边一同长大的,与其说是贴身护卫,更像是他的兄弟,和他的情分比他那些个庶出弟妹都还亲近——」「汤圆姑娘是个好姑娘。」子勤打断了温霖的唠叨,率直说道。「她能让我们爷愿意吃东西,能让他笑得开怀,那她就配当子勤的主母!」
「主母?」温霖闻言,更惊骇了。「你这意思是九思决意娶她为正妻,并非纳妾?」
「自然是娶妻的。」子勤理直气壮。「爷可是交代我了,聘金聘礼一概得置办齐全,仪式必须办得风风光光。」
「就这么破落的乡下地方,还想怎么风光?」温霖颇不以为然。
子勤不爽了,话不投机,转身就要闪人,温霖连忙拉住他。
「行了,我就说几句,你还甩起脸子了?」
「子勤怎敢?」毕竟对方是威武侯世子,还是得给点面子的。「只是我们爷知道子勤私自向世子爷通报消息,已经严厉训斥过我了,若我再不识好歹,恐怕不是一顿板子就能了结的事。」
温霖一想,也只能幽幽叹息。「确实是我为难你了。」
「若世子爷没别的事,子勤就告辞了。」
子勤毫不犹豫地离去,留下温霖独自在房里呆坐,思及自己与好友过往的点点滴滴,以及他如今对自己的不谅解,心中五味杂陈,几乎又想酗酒了。
也罢,他不是想将婚事办得周全吗?既然如此,自己就趁机出些力气好了。
主意既定,温霖立即起身,唤来小厮预备车马,打算明日一早,便赶往云县县衙。那老色鬼县太爷屈衡,可还大有利用的价值呢!
温霖摇着折扇,温文一笑。
且不说子勤与温霖这厢如何帮忙张罗婚事,桃花村里,众村民听说了汤圆近日即将成亲,也是沸沸扬扬,将这事当作茶余饭后闲聊的八卦。
丁大娘向来将汤圆当作自家女儿般疼爱,自然是要关切一番的,拉了汤圆私下询问,汤圆虽然脸红,却也羞涩地承认了。
「大娘,我家郎君的意思是,先在村里买块地,盖一间青砖瓦房,等新屋落成的时候,正好也能一起将喜宴办了。」
「你们要盖新房子成亲?」丁大娘听闻,也是为两个年轻人高兴,但也有些担忧。「盖一间青砖瓦房可得费不少钱呢,你们可有足够的银两?」
「近日我们与百味斋的东家签了约,得了一笔钱……」汤圆细细地将来龙去脉与丁大娘分说。「……大娘,如今我与百味斋的合作也算正式上了轨道,接下来就得劳烦丁大叔了。」
丁大娘又惊又喜,却也有些担忧。「你丁大叔确实是会拿竹子编些玩意,但百味斋可是几十年的老店呢,就他那点手艺,人家能看得上眼吗?」
「大娘放心,大叔的手艺好得很呢,只须再加些巧思,咱们作坊生产的竹编玩意,不愁卖不出去的。」
「真的能行吗?」
「能行的。」汤圆很有信心。「郎君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丁大娘见她信誓旦旦的,一双圆润的明眸闪闪发光,忍不住打趣笑道。「你倒是相信他。」
「那当然。」大少爷那么厉害的人物呢,他说行,就一定能行。
汤圆一脸得意,眯着眼笑着,宛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咪,教人看了又是怜爱,又是莞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大娘就替你丁大叔谢谢你了。」丁大娘说着,不禁叹息。「老头子这几年也是够折腾的了,那养鸡喂鸭的活看着轻省,其实很费劳力,那主家又不是个心善的,总是刻薄小气,还常常找借口要老头子在农场那边守夜,又不给碗热汤喝,给个暖被窝睡,冻得他手脚发麻……」
丁大娘越说越是心疼,到后来眼眶都红了,拉着汤圆的手恳切说道:「汤圆啊,要是日后这作坊真能做得起来,大娘可得好好感谢你。」
汤圆摇头,嫣然一笑。「是我要感谢丁大叔才对,我还等着他能替咱们作坊多教出几个手艺和他一般高明的学徒来呢。」
「那是自然的,否则他配得上当作坊的管事?」丁大娘亦是眉开眼笑。「对了,汤圆,你说要盖新房,那地可看好了吗?」
「看好了,郎君已经托里正那头买下了。」
说起这件事,汤圆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大少爷安着什么心思,刻意领着她到那里正家,随手就丢下几个闪亮亮的银元宝,说是给里正做中人的酬劳,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里正娘子李婶双眼盯着元宝直放光呢!
接着大少爷又说那新房要盖成两进的宅院,连院墙与院子地面都要铺上青砖,桃花村的村民向来穷惯了,对大少爷来说这不过是一间小小宅院,但对里正夫妇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阔气作派,再联想起之前这刀疤脸汉子曾将那林家老么一脚便踢断了腿,登时心慌意乱,在他面前成了鹤鹑,一声不敢多吭,只是频频点头,说什么就应什么,乖顺得很。
「我瞧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拿李大郎的事来烦你!」
走出里正屋子后,邢晖如此冷哼一句,汤圆才总算弄明白,大少爷这完全是想替她出气来着。
她心中甜蜜,唇畔的酒窝更深了,丁大娘看了,也颇感欣喜。
「既然你们买好了地,可得快些将屋子盖起来了,否则大娘还不晓得等到何时才能喝你的喜酒呢。」
丁大娘话里带着善意的调侃,汤圆听了,脸颊又是微微赧红。
「嗯,这件事也得劳烦丁大叔帮忙了。」
「这有什么!村里哪家盖房子不是乡亲帮忙出力的?这事你莫操心,交给大娘和你大叔来替你办就好,你就专心替百味斋琢磨糕点配方去吧。」
「多谢大娘。」
第九章 突如其来的婚事(2)
有丁大娘一句话,隔天丁大叔就号召了一群村里的壮丁替汤圆家盖起房子来,邢晖不仅自邻近村子的砖瓦窑拉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砖瓦,甚至换了粗布衣裳,亲自与村里那些汉子一同堆瓦砌墙,忙得不亦乐乎。
见他回到屋里,满身大汗淋漓,汤圆心疼不已,忙忙地打来温水,据了巾帕替他洗手擦脸。
「大少爷,那些粗活就让村里人帮着做就好了,我们每日都算工钱,也预备了吃食给他们,您实在不必跟着动手。」
邢晖只是闷声不语,赵灵钧在一旁,倒是看出了些许门道,忍笑说道:「汤姨,我义父怕是力求表现呢。」
汤圆一愣。「表现什么?」
「表现他的能耐,可不输给那个李大郎啊,人家能替你修屋顶,我义父也能盖房子。」
赵灵钧眸光熠熠,明显有着看热闹的意味。
邢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汤圆则是若有所悟,清秀的脸蛋顿时眉眼弯弯,盈满了笑意。
堪堪过了两个多月,新居终于落成,汤圆也准备要出嫁了。
前几日,邢晖已经请了媒人送上聘礼,整匹的丝料绸缎、成箱的山珍海味等干货,压在红绒布上的三金三银,蠲子、耳环、戒指,那成色与重量都是顶好的,看得村人们啧啧称奇。
接下来晒嫁妆,那花梨木打的衣柜、箱笼、桌椅等各色家具用品,更是看得村人们眼花撩乱,就是云县的县太爷嫁闺女,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气派了吧。
这也罢了,到了成亲这天,汤圆身上穿的百蝶穿花的大红嫁衣,更是亮瞎了众人的眼,那样精致的刺绣,简直前所未见,新郎身上的锦缎喜袍也同样衬得他满身贵气,更令人惊讶的,还有证婚人当着村民的面,念了一大篇自己写的祝词,洋洋洒洒、骈四俪六,彷佛宣读圣旨似的,唬得村民们一愣一愣。
这位才华洋溢的证婚人正是温霖,邢晖原是不欢迎他来参加喜宴的,但从子勤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和汤圆身上的喜服以及汤圆的部分嫁妆都是温霖以世子之尊硬是向那屈衡讹来的,据说本来是屈衡为了自家嫡长女,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四处蒐罗的,不得不让出来时,可真是老泪纵横,心疼得都要抽搐了。
而温霖担心邢晖躲在这桃花村里的消息走漏出去,向屈衡要了嫁妆以后,还格外费了一番心思暗渡陈仓,假装将这批家具送上了船,让屈衡误以为他真的是为一个远在南方的朋友筹备婚事,其实却是在子勤等人的严密布置之下,悄悄将嫁妆送进村里来。
既然温霖大费心血,有意以此表达祝福,邢晖也就承了他的情,将他和自己那几个从天南地北赶来的护卫都留下了,分坐了几桌喝喜酒,与村民同乐。
也就是在酒席间,温霖与子勤等人才知道原来二皇孙赵灵钧早跟在了邢晖身边,还认了他当义父,若不是喜宴进行中不方便,温霖真想抓着赵灵钧好好审问一番,究竟他和邢晖是作何打算。
赵灵钧既被温霖认出了,也就落落大方地不再闪躲,携了可儿坐上主桌,也不管温霖锐利的视线频频扫过来,迳自与可儿大快朵颐。
「哥哥,好多肉肉,好好吃啊。」可儿悄悄指着桌上的菜色,小小声地对赵灵钧说道,笑得可甜了。
不只可儿开心,村民们见酒席菜色丰盛,也是乐得见牙不见眼——头盘除了三鲜果、四蜜饯,还有荤料与素料什锦,大菜更足足有十道,红烧猪蹄、清蒸鲤鱼、孜然烤羊肋排、小鸡炖蘑菇、酥炸明虾等等,也是为了符合乡野口味,每一盘都是分量满满的,油水下得十足,吃得众人心满意足,筷子与汤匙齐飞。
人人都是笑咪咪得合不拢嘴,只有李大郎,一边埋头猛吃,一边含泪哽咽,这喜宴有多好吃,他夭折的初恋就有多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