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不切实际。”
“人是有感觉的,我怎能假装喜欢他?”
“没人让你假装,他一直都清楚。”
“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是你的选择,夏家没有损失,但对爸爸而言,殷家是门好亲家。”
“哥,你真为我着想吗?”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像我一样为你着想,我在替你创造机会,你以后会感谢我。”
时光流逝,她仍能清晰记得当时夏翰青脸上的细微神色,那样泰然,那样坚决,也那样冰凉。那双石英灯照耀下的琥珀色瞳孔宛如两片锋利的玻璃划开她的皮肉,开始不会有知觉,直到疼痛提醒了她,她好像受伤了。
她受伤了,不在夏翰青的考量范围内;在他的认知里,弱者才会受伤,而夏萝青不是弱者,他不过是邀请她入局玩一场皆大欢喜的游戏。
她哥或许猜对了,她不是弱者,但更不是玩家,她动摇不了她哥,总可以请男主角打消念头。
回到公寓,她立刻拨了通电话,接到她电话的殷桥在另一头轻轻笑着,“你好像不太开心?”
“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我其实比较想杀你。”
“可以想象。在哪儿见?”
“到我公寓好了,我不想在外头让人看见我们。”
第二天,殷桥依约来了,来到她的公寓,走进她的房间,带着和天色一般的爽落笑容,大方地拉开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
二话不说,一个精致紫色绒布小方盒直接置放在书桌上,面向她掀开盒盖,钻托上精雕细琢的晶钻经由阳光的折射散发出璀璨的锋芒,纵然对宝石不熟悉,也能揣测到那颗主钻必然要价不菲。
她略瞥了钻戒一眼,便直眸凝视这个男人,眼睫瞬也不瞬。这是她的惯性反应,每回遇到不可思议的人事,总是想忍不住定睛探个究竟,究竟对方的脑神经哪一部分回路出了问题? 她相信眼睛藏不住秘密,但此刻的殷桥一派轻松,那张俊美无传的脸大胆迎视她,无一丝闪烁不安,与他平时说话的自信模样无异,其目更怡然自在,这样的从容从何而来?
“告诉我,你又看见了什么?”他主动凑上前,让她看个够。
午后西晒,未拉上窗帘,明艳的阳光大片漫淹在窄仄的室内,暴露在光照下的男性面庞平滑无瑕,没一处疙瘩,完美得惹人生妒。
“我看见你这个——浑蛋!”她忽然失去克制,胀红了脸。“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啪哒一声,一掌盖上绒布盒,“你自己搞的烂摊子干嘛让我替你收拾?”
“以后不准这样说话,像个野孩子。”似乎打定主意不受她影响,他笑意不减。“你应该感谢我,我不也替你解决了问题?”
“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的办法不太管用。”
“我不是只认识你。”
“卓越吗?一个健身教练能帮你什么忙?再说,他那家店能概括承受你想承担的一切吗?”
她搭在膝上的左手蜷缩成拳,“我不只跟你相亲。”
“还有哪一个?是那个外商公司主管?还是那个游戏开发商?对了,听翰青说有个建设公司小开,你父亲挺中意的那位,不是都没下文了?”
“你忘了还有那位俞先生。”
“亲爱的小萝,你想直接要求人家聘金一千万?他会怎么想?”
“——就算要结婚,至少俞先生他人诚恳。”
“有什么不同呢?你还是不会喜欢上他啊,既然都不喜欢,为什么不能是我?”
“就是不能是你。”
“为什么?”
“就是不能。”
“为什么?”每问一次,他就逼近一寸,当他们之间仅有方寸空间时,她清楚看见他低垂的扇睫根根分明,黑曜石般的明眸泛着柔光,眼波流转,稍一呼吸就都是他的气息,令她短瞬走神。
不知从哪次开始,只要和她见面,他再也不使用古龙水了,去除了一层矫饰气味的面纱,她嗅闻到了专属于他的纯然味道,其中混合了一点薄荷洗发液,脸部保养液的淡淡柑橘余氛,以及衣料洁净过的清爽味,这些全然未喧宾夺主,遮掩住他原有的男性气息。
她忆起了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讨厌古龙水。
他竟然记住了。
她哥对她说过:“这个男人懂得如何让女人心旌动摇,但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很放心。”
十只指甲掐进了膝盖,她定了定神,设法转圜劣势,“如果你答应向我哥撤销这个决定,我就告诉你。”
“那就算了,我不是非知道不可。”两手一摊,他摆出无谓的姿态。
“你什么都不在意,对吗?”
“我当然在意,我这不是亲自来了?”
“你不在意和不爱的女人一起生活,对吧?”
笑意淡去,他认真注视她,“我在意啊,所以我选择了你,至少你挺有意思的,和你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
她随即领悟,“还是这么爱玩,连这种事也不例外。可我认真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爱玩,你会后悔的。”
“这点不需要你提醒,你并不真的了解我。”他端详她,随手抚上她的一边脸蛋,微微挤压,像在玩味她的肌肤弹性,这狎腻之举冒犯了她,她格开他的手,拉下脸,“说了我不爱玩,就算结了婚也别对我动手动脚。”
羽眉上扬,他纵声笑了,粲然的笑容与她的凝肃成了对比,极为刺眼,不以为然地拍拍她的肩道:“别怕,我对强人所难没兴趣,也没必要。结婚后,你会有自己的房间,只要你不允许,我不会踏进去一步,可以吗?”
她斜睨着那张笑脸,气馁已极。她调整呼吸节奏,试图冷静。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换成一张友善甜美的笑容,“殷桥,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商量什么?”
她握住他的双手,直视他双眼,态度温和但语重心长:“跟你说,我呢,只是个很普通的女生,要不是我哥的关系,走在路上你一眼也不会想瞧我的。我只梦想和普通的男生谈普通的恋爱,结普通的婚,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不一样,你的人生多采多姿,你应该找个和你一样的女生结婚才对,太刺激的人生不适合我,你如果当我是朋友,不会连我这点小心愿都不给成全?”
他仔细聆听,嘴角慢慢挑起,目光像蒙了一层雾,掩盖了心思。他抽出双手,转而包覆她的手掌,声线温柔: “可是小萝,当你无法对你舅舅的困境袖手旁观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想想看,哪个普通女生会把相亲当赚钱门路的? 还有,你何必这么贬低自己,抬举我呢?在你眼里,我不是除了一张脸还行,其它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吗? ”
“……”她万分惊诧,想掣回手,他裹住不放,她急切地转换另一个说法:“可是我只想和相爱的人结婚——”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你高兴,我们可以试试看。”
“这种事随便谁都可以试吗?”
“当然不是。我们既然要结婚了,不是名正言顺可以试试看吗?”
“可是哪有先结婚再谈恋爱的。”
“那真可惜,没那么充足的时间等你爱上我了。”
“你可以取消婚事啊。”
“这没得谈,婚是一定要结的。”
“你的头脑可以稍微正常一点吗?”
“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选择你,你不是认为自己普通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是在鬼打墙吗?”
“那就别在这一点上纠结了。”
她颓然看着他,比方才加倍气馁。左思右想,她咬牙道:“只要你肯向我哥说你反悔了,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笑意慢慢隐遁在殷桥眼角眉梢,他微倾下头,半垂着眼,看不出眼底是静水流淌还是波涛汹涌。良久,他仰起脸,爽快地说:“好,我想一想。”
他起身走向房门,准备离开,她尾随送客,见他旋转门把,又稍事停顿,她等候着,他突然转身,“小萝,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不会反悔?”
她正要开口,他冷不防欺向前,含住她未合拢的嘴,探进她的齿间,她大惊失色,节节后退,小腿碰撞了床沿,顿时朝后仰倒。她反射性拉住他臂膀,两人顺势跌进床褥,他直接迭压在她身上。
惊慌失措的她屈起两腿想将他踢开,他左闪右躲一番后敏捷地攫住她双腕,扣在头顶上,下盘夹住她躁动的双腿,令她动弹不得。初次体会雄性的力量如此强大,她内心生畏,但不放弃挣扭,两人在一番角力后的喘息中对视,他眼里乍现炯炯火光,伙达地问:“你不是什么都愿意做? ”他俯下脸,竟开始吻她,可不是节制而有礼的浅吻,那是侵袭式的深吻。
待她收拢心神,惊骇中羞愤难当,偏头躲开他的吻,大喊:“我没说是这种事——”一口气鼓起蛮劲,开始像濒危的蚯蚓在他身下奋力扭动,没多久,他沉声喝叱:“别动!”,她咬牙不闻,持续挣扎,他再度喝叱:“叫你别动!”
警告声带着异样,她心头一怵,动作停顿,两人似一对泥塑相望。他的颧骨部位泛起浅红,起伏的厚实胸膛挤压着她的胸房,急促呼吸的热气在她脸上骚动,她隐约意会了什么,耳根陡然一热,别开脸不看他。好半晌,他终于出声:“没那个胆量就别随便提出条件,明白了吗?”
“……”形势比人强,她紧抿着嘴不愿松口,从鼻腔哼了一声表示暂时妥协。
他翻身而起,站在床畔整衣抚发。得到了自由,她立刻弹坐起,用手背拼命揩去他留在唇上的濡湿。狂乱的心跳未平,却见他打开桌上的绒布小盒取出钻戒,回头攫出她左腕,将戒指穿进中指直抵指根,尺寸分毫不差。
“看来你还是得嫁给我,小萝。”两人在床沿对坐而视,她深怕再度与他发生亲密接触,倔着脸不发一语;他抬手揉揉她蓬乱的短发,哂笑道:“乖一点,别让我知道你把它当了,我会要你哥买单。”
戒指似生了吸盘牢牢胶合住纤指,怎么费劲旋转也退除不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一横,喊住他:“别走!我答应你——”
他再次回首,表情先是惊奇再来是大惑不解,“你真不给面子,这样也可以,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无言以对,心脏剧烈怦跳。
他莞尔一笑,坦言:“老实说,我刚才挺想尝试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滋味,不过我想了一下,我们迟早会走上这一步的,在你心甘情愿的状况下,那又何必急于一时,和你做这亏本的交易?再说,我没这种强人所难的嗜好,刚才那句话是逗你的,别当真了。我得走了,开会要迟到了。”他快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还没回神,他已旋即消失。
空气中残留的男性气味,手上闪耀的戒指,都是殷桥来过的鲜明证据,证明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热吻,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一次的被求婚,并非幻觉,确实发生过了。遗憾的是,她无法像热恋中的女孩一样,甜蜜回味那些细节。
“我怎么——那么倒楣!”
她一头埋进被褥里,哭不出来。
***
第五章 全世界与我为敌(2)
“所以您就这样向夏小姐求婚了?”曾胖目瞪口呆。
“是。”
“这样算起来刘佳恩小姐是你们的媒人了。”
“……”殷桥顿怔,旋即大笑。“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他省略了求婚细节不提,这一段是搬不上台面的。
夏萝青对他的抵死不从有如操了他一记耳光。奇妙的是,在非你情我愿的身体接触过程中,他再次对她起了欲念,她的粗蛮无礼并未让他兴致索然,她已然成熟的躯体散发着无穷活力,像只未驯化的小此马,横冲直撞踢开接近她的雄性。
这个夏萝青,为了进一步让他断念,宁可答应他无理的要求,她对他的抗拒已到了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步,完全没道理。她并不知晓,正是她超乎常理的推拒举动强化了他选择她的决心。来日方长,他可以好整以暇贴近观看她的强硬如何持之以恒。
“您不好奇夏先生是如何说服妹妹的吗?”曾胖问。
“多半是他舅舅的因素。”
但他承认,那毫无欢喜成分的妥协令他颇为难堪,说出来并不光彩,他彻底实践这桩婚姻源于复杂的心理层面,其中不乏惩罚的成分,让夏萝青过着非她所愿的婚姻生活就是一种惩罚,且此种惩罚兼具难以言喻的趣味性一一她是否每天薄面含面对他?只要他稍靠近便跳脚?而卓越从此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物件,她该如何排遣? 每思及此,被她的鲁莽所招惹出的火气便次次地平息了。
“婚礼如期顺利举行了?夏小姐适应得可好?”曾胖真正想问的是,夏萝青是否乖乖地任人摆布,做起殷家称职的小媳妇了?
夏萝青若不做最后的挣扎就不像她了。
对这桩婚事,她可没停止动过消灭它的脑筋,提出求婚后,她不时向他进行劝退。一次见他无动于衷,不死心向他提出一个建议:“我介绍我一个大学女同学给你认识好不好?她最近从国外回来了,保证美艳不可方物,你一定会喜欢。”
听到那句“美艳不可方物”的形容词,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夏萝青兴冲冲的小脸垮下,虎着脸瞪他,他才止住笑。在她心目中,他的择偶等级就是“见色心喜”,没什么高明之处,不趁此机会纠正她,更待何时?
他状似认真思考,“好啊,我周末要和两个朋友到冲绳冲浪,一块去吧。”
“真的吗?”她喜出望外,但太过顺利,反倒起疑。“不是耍我吧?”
“你这么锲而不舍,铁石心肠也要感动了,不过就只能这周末,我忙,抽不出太多时间。还有,你也得一块去,省得好事者说话。”
夏萝青忙不迭点头,瞥见她眸子闪烁着重获新生的光采,他回头差点气结。
当天机场见了面,夏萝青那句形容词倒也不算夸张,那名昔日女同学果然异常亮眼,当年应属校花等级,眉眼都是风情。举手投足合乎美人范本,人一现身,他另两名哥儿们立刻蝶儿闻了蜜上前攀谈起来。
女同学名叫何伶,另外又拉了个不起眼的女伴同行,年轻人热络得快,没多久已瞎扯个没完。夏萝青揪揪殷桥袖子,踮脚凑耳道:“没骗你吧?”
殷桥仅举手简单打了个招呼,人没有凑拢过去。夏萝青不明白,对他而言,美女见识甚多的他不过就是再多见一个,如同顶级摄影术拍下的一顿帧绝美山水风景图片,从第一幅流览到最后一幅,已经审美疲劳,失去触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