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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烈红妆  第18页    作者:梁心

  沈蓉清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你堂堂一名漕运使提这要求像什么样子?”

  “在你面前,我不想端漕运使的样子,太累人了,这里是我休息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听起来怪可怜的。

  “那你端这个是什么样子呀?”她口气软了下来,多了点撒娇,少了点怨怪。

  “各种陆长兴的样子。”他在她颊边亲了下,满足的神色像饿了好几天,终于吃上一口热饭似的。他闭着眼睛,靠在她的肩匕呢喃。

  “只有你才瞧得见,这世上能容纳我喜怒哀乐的人,就只有你了。”

  想起他的遭遇,沈蓉清心里一阵酸,拍了拍他的手背,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陆长兴在她面前才能无所忌惮,她又何尝不是,不管她到什么地方,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的,她的人生中,没有人比陆长兴更亲密。

  滴水穿石,何况是陆长兴这股开天辟地的洪流,就算她内心迟疑未消,也无法阻挡自己为他评然心动,骨子里早就认定了这个庇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现在,只想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灰瓦白墙竹篱笆,菜圃瓜棚,几只鸡鸭,门口两条狗儿,一黑一黄,正趴在屋檐底下,懒懒地晒着阳光。

  沈蓉清艰难地迈着脚步,推开最外围那扇篱笆门,颤巍巍地朝正门前进,为了走到这里,她花了四年多的时间,其中辛苦,不提也罢。

  “汪汪汪——”黄狗率先发现了她,站了起来,垂尾激吠,黑犬立刻跟进,甚至有扑上来撕咬的倾向。

  “来福!旺财!”沈蓉清红着眼眶喊出狗儿的名字,一听到她的声音,两条凶恶的大狗顿时乖得像绵羊,绕到她的身边,趴坐在地上,拚命摇尾巴。

  “好乖,没想到你们还记得我。”

  她蹲下来摸了摸来福跟旺财的头,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陆长兴这才靠近,原本乖顺下来的狗儿又放声狂吼。“来福,旺财,不可以——”

  “外面是谁呀?”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没多久,大门也跟着打开。

  “小、小清?!”

  沈蓉清困难地点了点头,在陆长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喊着:“大嫂。”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你?”

  沈家大嫂又喜又怒,泪水交织,一时克制不住情绪,大步冲到沈蓉清面前,掮打她的手臂,哭着痛骂她。

  “你这死没良心的!一点消息都不往家里带,害我们成天提心吊胆,听到有人贩卖奴仆女眷,你大哥就一个一个跑去看,听到有无名女尸,你大哥更是一刻也不敢拖延,不管天色多晚、路有多远,他马上就奔出去,深怕他唯一的妹妹客死他乡无人收殓,你知道你大哥为你急白了多少头发吗?”

  “大嫂……对不起……对不起……”沈蓉清低着头,想到大哥痛心离去的背影,眼泪是一颗一颗地掉。

  “别骂她了,她这几年也不好过。”陆长兴将她护到身后,心疼极了。

  沈家大嫂这才打量起陆长兴。“你是?”

  “我是蓉清的丈夫。”

  沈家大嫂变了脸色,可惜陆长兴挡着,她看不见沈蓉清。“难怪你大哥从京里回来气成这样,没有父兄为你打点亲事,怎么就糊里糊涂把自己嫁掉了?”

  陆长兴脸色冷了下来,看起来怪吓人的,虽然名义上是一家人,可还不知道对方底细,沈家大嫂也不好意思再数落什么。

  “都进来吧。”沈家大嫂把他们领进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前几天三叔来信,说公爹的事平反了,还了我们沈门一个清白,那时候三叔说要到京里拚一把材料生意,其实是你们回来带他的吧?”

  沈蓉清点了点头,不敢再瞒。

  “这事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你大哥展信后就是笑不出来,你二哥、四哥在书房跟他磨了好几天。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也知道你大哥的个性,问多了他不开心,难得你回来,不如直接进书房跟你几个哥哥了解状况。”

  “大哥不开心吗?”沈蓉清惴惴看了眼陆长兴,还以为洗脱了父亲的冤屈,能让大哥谅解的,怎么事情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般。

  “去问问就知道。你也别想多了,说不定他只是气未消,哪有儿子乐见父亲被冤枉的?”又不是他。

  “只能如此了。”沈蓉清点点头,向沈家大嫂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陆长兴往书房走去,一颗心是越走越沉,顿生不祥之感。

  沈容烨负手站在书房窗前,在他惯用的书案上,摊着沈容堰由京城捎回的信,前因后果,写满了八张信纸,还要他体谅沈蓉清,别过分责备她。

  官复原职,即日进京?沈容烨望着窗外白云,冷冷地笑了声。

  “大哥,圣旨已下,我们若再逗留,故作不知,拖累京里的堰弟不说,连父亲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名誉都会受到影响。当务之急,该以大局为重,其他的事,我们再关起门来慢慢算帐不就行了吗?”行二的沈容柏苦口婆心地劝着沈容烨,这几天他好话说尽,大哥就是不点头,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生了这么久的气?

  “大哥,小清费尽心思证明父亲的清白,面对这样的结果,难道你不开心吗?”沈容铨也使尽浑身解数,试着说服沈容烨。

  “父亲追封太子太傅,我们兄弟四人官复原职,若不是父亲受了极大的委屈,光凭我们四人是自行辞官离京,断不可能有这些恩典。”

  “铨弟说得有道理。”沈容柏立马附和。

  “当年父亲要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担心我们螳臂挡车,斗不过曹永祥而把命都赔进去,沈家族长又将我们一支除族,万一出事,不会保护我们的妻儿,这才忍辱负重活了下来。父亲是迫不得已才将尊严舍弃,如今朝廷还了父亲公道,为什么我们还要躲在角落,不敢面对世人?”

  “谁说我不敢面对世人?”沈容烨转过头来,双目赤红地看着两个弟弟。“我不敢面对的是我自己,我这个无能的沈容烨!”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难道就因为是小清平反”

  “你知道小清用了什么手段吗?”沈容烨逼近二弟,仿佛正承受椎心挖骨之痛,表情狰狞。

  “你可曾想过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扳倒首辅、为父兄正名?她离家出走,直至半年之前,你们可曾听过朝中有何风浪是扑向曹永祥的?”

  “我……”沈容柏及沈容铨对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我在外打听消息,听到京城有个跟小清很像的女子,出尽了风头,没有跟你们细细说明就赶路上京,是因为我不敢跟你们说那名女子是漕运使陆长兴的姨娘!”沈容烨痛心地闭起眼。

  “我不想污了小清的名誉,若那人不是小清最好,就算那人真是她,只要我悄悄把她带回来,轻轻地把这一页揭过去,她还是以前的沈蓉清,纯如白纸。”

  “你是……你是说小清她……”沈容柏像被鹦鹉叨了舌头,连句子都讲不全。

  “没错,她先是进了集玉阁,成为瘦马,最后被秦王世子当作礼物,送给了漕运使。”

  沈容烨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是疼得紧。他咬牙苦撑,悲痛地说:“就算不是陆长兴,还有其他男人等着欺凌你们妹妹,甚至有可能她连姨娘都不是,只是个毫无价值的玩物。这就是她的手段!这就是她的办法!她用血肉换来的,你们说父亲在天之灵会开心吗?”

  “小清怎么这么傻!”沈容铨心如刀割,想到沈蓉清居然犠牲至此,情绪一度无处宣泄,只能狠狠地槌墙出气。

  沈容柏闭目不语,瘫坐在椅子上,痛苦万分。

  “父亲追封,是皇上恩典不错,可是要我官复原职,我实在坐不上那个位置,一想到那是我妹妹卖身换来的,我就想吐!”

  “住口!”陆长兴踹门而入,愤恨地盯着沈容烨。“你说够了没有?”

  “陆大人?”沈容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沈容柏与沈容铨也转过身来,不过他们率先注意到的,是在陆长兴庇护之下,不断掉泪的沈蓉清。

  “小清!”沈容柏心疼地喊了一声,赶忙迎上去,想好好看看他受苦的妹妹。

  沈蓉清看到二哥接近,花容惨白,抗拒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像受到惊吓似地摇头,眼泪掉得又急又凶,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不认得眼前的人是谁了。

  “小清?”沈容柏着急地想接近她,沈容铨也是,却把沈蓉清逼得节节退后,撞进了陆长兴的怀里。

  “你还好吗?”他觉得不对劲,低下头来看,她像三魂去了七魄,不由得一惊。

  “蓉清,你看着我!别哭,先看着我。”

  叫了好久,沈蓉清才从浑沌中醒过来,怔怔地望着陆长兴,还有他身后,满脸担忧的二哥跟四哥。

  没有大哥……以往疼爱她的大哥,已经视她为耻辱,即便父仇得报,也无法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缝。

  一想到那是我妹妹卖身换来的,我就想吐!

  原来大哥是这么看她的!

  沈蓉清瞪大了眼,连带着沈容柏与沈容铨看她的眼神,仿佛都有几分鄙视的味道,她已经回不来了,回不了这个家了!

  她承受不住,转身就跑,洒下几颗温热的泪珠,烫了陆长兴的手背。

  他瞪向站在窗边、双手握拳的沈容烨,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冲上前揍他几拳。他话说得大声,怎么不想想沈蓉清背后的苦?若是有人支持她,她何必出此下策?她才是最难过的人,结果她的哥哥居然又当胸给她一刀!

  “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后悔今天说过的话!”他挥袍离去,快步追上沈蓉清。

  第9章(2)

  南方的雨季来得比北方早且时节长,雨量也较多,每年雨季,镇江南分总舵转梢公河段,东南三百里处的河间分舵,因地势较低,几乎年年发大水。

  水位一旦溢满,船只容易走出河道,梢公河段从六年前就在开挖疏洪用的渠道,共七条,目前仅有两条开通,其余的不是还在规划,就是进行到一半。

  因为发大水,水要导向何处也是个大问题,总不好为了漕运,把农人赖以维生的田地冲毁吧?所以每年陆长兴都得拨空到此巡视,正式进入雨季前,只要水位高了一尺,马上让工人搬麻沙袋囤在地势最低的河道两旁,暂时增高河面的容载量。

  陆长兴带沈蓉清离开祖宅后,便登船直奔河间分舵。

  每年固定巡视,自然少不了骆雨、骆冰两兄弟,他们一块儿离京,只是中途分道,骆家兄弟先过来了解分洪渠道开拓的情形。

  只是两人来时,情况有些不对,陆长兴余怒难消,沈蓉清则郁郁寡欢。

  原以为两人起了口角,但看陆长兴处处呵护的态度又不像。骆冰几次想问,都让骆雨挡了回来,加上河间分舵水位连三涨,午后又有积云,下了几场大雨,更让所有人严阵以待,这种无关紧要的心思当然要收回来。

  “这场雨下得久了点。”陆长兴看着窗外斜飞而下、如箭阵般的雨势,乌云层厚,朝黑如傍晚,不由得皱了眉心。

  这场雨从昨天半夜开始打下,整晚没有消停。

  他匆匆用完早膳,却发现沈蓉清根本没吃几口,不由得叹了口气。外面雨势水位拚命增长,她的食量跟精神却不断下修。

  “来,再吃一点。”陆长兴端起她那碗粥,撒了几颗花生米进去,舀了一小口,喂到她唇边。“乖,别让我担心,张嘴。”

  沈蓉清听话,咽下了这一口,愁眉不展。

  “你这样叫本大人如何是好?是要逼着你吃?逼着你吃?还是逼着你吃呢?”他正色地看着她。

  “噗哧。”沈蓉清掩嘴一笑。“这有什么不同?”

  陆长兴松了口气,捏了她脸蛋一把。“还是笑起来好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握住他的手,沈蓉清一脸歉意,眼眶红红的像小白兔。

  “知道我担心还继续让我担心?你这小没良心的当真记吃不记打。”

  陆长兴又喂了她一口粥,以拇指揩去她唇边沾到的粥未,温柔地看着她,跟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一样。“别以为我忙就可以混过去了,饭要吃,觉要睡,药一定要喝,少一顿我就打你十下屁股,还打给孙嬷嬷看。”

  沈蓉清低下头,愧疚不已。

  她吃不下,睡不好,夜里辗转反侧,总会把他惊醒,抱着她哄了老半天,她睡不着他便不敢睡。他每天事情多如牛毛,还得巡视码头河堤这等危险的地方,怎能不养足精神?所以她开始装睡,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虽把人哄过去了,可是挡不住人憔悴,他还是担足了心。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不济,不是还有银花在吗?”这次出行,他们没带任何人伺候,要不是陆长兴担心她,也不会临时在河间分舵找来了银花,要她随伴在侧,看管她的一举一动。

  “是呀,大人,我会好好看着姨娘的。”银花往前站了一步,笑着表态。

  陆长兴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忘了她是哪个下属的女儿,虽非奴籍,但小门小户,也不懂高门里的规矩,他跟沈蓉清说话,哪里有她插嘴的分?

  “以后称呼夫人,别让我听见姨娘什么的。”他目光收了回来,看沈蓉清神色低落,却拿不出办法让她开心,一股气堵在心间实在难受,他还记得从京城出发时,她脸上的笑容有多美好。

  “别为难银花,也别乱了规矩,姨娘就是姨娘。”她知道陆长兴不想让她难过,但她更不希望他难做人。

  “我的女人我说了算。”他将她的发丝拢至耳后,抬起她的脸,笑着说:“太子太傅的女儿,算起来还是我高攀了。”

  沈蓉清苦笑,不过是虚名罢了。

  “漕务正忙,你且忍忍,我说过不会委屈你的。”有外人在场,陆长兴不想说得太明白,尤其银花还拉长耳朵听。

  他们最久在河间不过待半个月,换人没有太大意义,只要银花能看好沈蓉清,让她三餐正常,续服汤药,其他的多作苛求也是枉然。

  叩叩——门上传来声响,骆雨难得不等陆长兴发话,就在门外通报。

  “帮主,河床水位暴涨两尺十寸,舵主说帮主在此,没有命令,不敢擅开闸门。”

  “什么榆木脑袋!”陆长兴震怒,站了起来。

  “传令下去,闸门开三。河面船只如何?有靠岸缚稳吗?”

  “河面船只已陆续靠岸,但有一艘黄船粗绳断了,险些流出河段,纤夫正在往回拉。”骆雨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看起来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去看看,顺便让河间舵主滚过来,不想担责是不是?叫他过来拉船,黄船没拉回来,他人也不用回来了!”陆长兴冷笑一声,他底下分舵舵主的位置不是拿来养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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