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的武林大会你们知道吧?那个也不知吃错啥药的宗泽,在又连任了武林盟主一职后,突然就兴起了想与我切磋武艺的念头,说什么都要与我一较高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剑。」
严彦一楞, 「切磋武艺?」
「对,他还说到时他要广邀武林同道观战,就当是做个见证。」龙项有苦难言地皱着一张脸,「你说那小子这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平淡,没事找事吗?都拒绝他不下十来回了,他却是死活都听不进耳,硬要我与他一战,不但派出了大批人马四处找我,搞得我像名逃犯似的,还害得我近来因忙着躲他,都没法去接我的买卖。 」
「宗泽怎不找韩冰?」严彦想不通地问,因他知道,韩冰的武功造诣其实也不逊于龙项。
龙项烦躁地摆摆手, 「人家冰霜公子是使刀的,宗泽是用剑的,所以宗泽看不上他。」
「所以你就四处躲?」
「呃……」
旁听的云侬,云淡风轻地踩他一脚, 「江湖第一杀手混成这副德行,您不如自挂东南枝算了。」
「我哪知我怎这么倒媚?明明杀手界那么多人,那小子哪个不找偏要找上我?」龙项也想不通他到底哪招惹那位宗泽了,明明宗泽都已坐上武林盟主宝座多年了不是吗?全武林都奉他为尊不说,连朝廷也都承认了他的地位,那小子究竟还有啥好不满的?
她含笑地为他解惑,「谁让你杀手这一行干得声名大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每你大刀金马地把姿势一摆,全江湖的武林豪杰有哪位认不出你来的?有谁不知你高居杀手排行榜首席?又有谁不知你霸气十足的龙刑剑,一出鞘便是所向无敌?你说,在你恣意横行武林还树大招风这么多年后,武林盟主他不把你当成目标他找谁去?」
「我、我又不是……」被呛个正着的龙项,结结巴巴地开口想反驳。
她一句话堵死他,「不是故意出风头的?你要好意思说出来,我也不嫌你说这话太违心。」
「你、你这婆娘……」就快恼羞成怒的龙项,气急败坏地指着这个拆穿他的死对头。
严彦款款接上一句, 「世上最聪明最温柔美丽。」
「……」有他这么噎人的吗?
云侬不给他机会拖严彦下水,「总之,这娄子是你捅的,我家木头压根就没必要替你挡着那尊想跳墙捞过界来比武的大佛,更阻止不了盟主大人想与你切磋武艺的决心,有本事你就在他面前自废武功,告诉他您老人家早已搁下屠刀,准备洗手从良嫁人去了。」
「你这女人……」
「句句在理。」严彦瞧着她那再明显不过的护短模样,心头不禁涌上了阵阵止不住的喜悦。
「……」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你别指望严彦他会亮出他第三的名号,代你去与盟主大人一较高下,我说什么都不会准的。」她说着说着又把严彦拉到她的身旁去。
深知她有何能耐的龙项,唯恐她就这么撒手不管,于是只好挖掘出自己身上所有的耐性,硬着头皮对她放软了身段。
「我说贪钱的婆娘,我同你做件买卖行不?」据他所知,她所经手的买卖,只要她愿做,几乎没有不成的。
她挑了挑黛眉, 「我家木头已金盆洗手,往后再不干杀手这一行了。」
「不不,我不是找他杀人,我是找你做生意。」龙项尽可能和颜悦色地与她打商量, 「只要你能帮我打发宗泽,价钱、价钱……!
「嗯?」
他壮士断腕地道: 「价钱一切好谈。」
「是吗?不干。」云侬只转眼想了想,很快就摸透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为何?」
「因我有我的底线。」她是为了严彦而踏入掮客这一行的,严彦既已退出江湖,她自然不必再继续窝在这池浑水里搅和。
「像你这种人也有底线可言?」她不是只要有钱就什么生意都肯接吗?
「正因就是没有,所以才积极追求。」
「你你你……」
云侬再次牵起严彦的手, 「咱们回家。」
当严彦被云侬拉着走出包厢时,他侧过脸有些担心地看了龙项一眼,而后他也没添上一句话,就这般被她给拉走了。
走出酒楼来到马车的停放处,将所买的酒坛子都搁上马车后,云侬心细地察觉到,他素来勤快的手脚似是拖拉了些, 以及他面上那略带犹豫的神色。
「木头,他真是你半个朋友?」她怎么也不想让已上岸的他再涉足江湖琐事,尤其是在他已准备与她隐居后。
她看着难得反常的他, 「生平头一回交的朋友?」
「……嗯。」
「你还有几个朋友?」这点很重要。
「没了。」
严彦见她问完了话也不上车,就只是站在他面前不说不动地看着他,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的他,有些担心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小侬……」
罢了罢了……总不能因想要维护他的安全,而让他连段难得的友谊也保不住吧?天知道,要他这人对他人敞开心扉有多难,而要找上一个能够忍受他这怪脾气还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又是有多么不易了。
谁让他是她唯一的软肋?
云侬揉了揉两际,半晌,她还是不得不为他软下心,违背起她的原则来。
「你在这等等。」她简单地吩咐过他,转身就朝酒楼的方向走去。
遭严彦抛弃的龙项,枯坐在包厢里,才正在苦思着接下来该怎么避开武林盟主旗下那些粘人的小虫子时,突然间,云侬的那张脸庞又出现在厢门处,而此刻在她面上,却已是没有了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还不走?不想避风头吗?」
*****
「你不是在躲魔教教主?」
「你不是在避武林盟主?」
长年高据杀手榜顶峰,各自在江湖上皆有着响亮名号的某二人,这一日,极其难得地碰头了,且碰头的原因……还挺相似的。
对于这个只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的韩冰会出现在这儿,龙项是很讶异的,毕竟前几个月前他才听说,韩冰误中奸人之计落人了魔教教主向云琛的手中,后来虽幸运逃出来了,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韩冰倒是对龙项的出现并不是很感到意外,因他深知能让云侬放人进来这儿,要嘛不是有着交情,要不就是龙项也欠了云侬的债……
四目交接了半晌之后,杀手榜上的状元与榜眼缓缓移目至云侬的身上,接着不约而同地暗自叹了口气,这让云侬看得可不满了。
「你俩别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感慨不已的德行行不?在这儿有得吃有得住还有得躲的,你们嫌弃些什么?」有没有搞错,拿她家当避风港还一副被逼上粱山的模样,也不想想她是承受了多少严彦隐忍的怒气才收留他们的。
严彦更是没给他们好脸色, 「我可没请你们来。」
「想我堂堂杀手状元,竟沦落到你这婆娘的手上……」龙项哀声叹气地窝在椅里, 以茶当酒地一杯杯哀悼着自己的时运不济。
云侬睨他一眼,「爬墙干堵,总有一摔,节哀。」
「待我把伤养好,我立马走人。」韩冰老早就不想这般被掖藏着了,要不是魔教教主的那一掌着实凶狠,他也不至于内伤迟迟无法痊愈。
「不怕我涨房租您可以再多抱怨几句。」
「……」
龙项扬起手,拉过正照云侬指示准备去替新客整理客房的严彦,百思不解地道。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都忘了问。」
「嗯?」
「你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打从认识严彦以来,也没见这小子与哪个女人亲近过,他才不相信他俩只是掮客与杀手这么简单的关系而已。
严彦一手指向云侬, 「我媳妇。」
听了他的话,韩冰当下喷出刚入口的汤药,而龙项则是惊悚地自椅上跳了起来。
「就这婆娘?」他这什么眼光啊?
瞧瞧她,皮肤有点黑,瘦瘦又小小,五官不出彩也没多人特色,小身板更无半点值得人目光流连之处,大街上生得似她这般的多得去了,若不仔细认认,恐还在人群中找不出她来,且她还已是个二十好几的老姑娘,这不开窍的小子怎就独独看上了她?
「不许再叫她婆娘……」严彦瞥了瞥他俩俱是一副受惊和略带鄙视的模样,接着他的面色渐渐变得森寒起来。
龙项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个女人翻脸, 「你不是吧?难道你没听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
严彦一手覆在腰际的软剑上, 目光狠厉地剑过他们。
「谁碰我衣服,我断他手足!」
「你这都什么家教?」龙项倒没对自家半个兄弟兴师,反而是急于先怪罪起云侬。
云侬万般无奈地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怎么着?他老兄开心就好。」
再三保证绝不会动云侬分毫,这才打发了满脸不信任的严彦后,龙项还没来得及去参观客房的风景,一纸已写好的契约文书便晾在他的面前。
「这什么?」
「老规矩,签了。」云侬指着桌案上备好的笔墨。
龙项有些怀疑地问:「你真能帮我打发那尊大佛?」以往他不是没想过找人去游说武林盟主宗泽打消比武的念头,可不管他找上哪个人,都无法改变那位心意甚坚的宗泽。
他转了转眼眸, 「既然你是我兄弟的媳妇,那你就是我弟妹,我说这纸合同咱们就别签了吧?」
她两手环着胸, 「没得商量。」来这套?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好歹我还顶着第一杀手的名头!」
「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钱来最好。」云侬也没给他留面子, 「不签的话,您老继续让盟主大人追在您后头思思切切不已吧。」
他大咧咧地搔着发, 「签签签,我签行了吧?」
「你就是这么人赚不义之财的?」韩冰依旧不改见缝插针的毛病,逮着机会不损她就不痛快。
她瞥了瞥天生就嘴巴坏的他, 「再说我涨房租 。」
「……」
总算放下心来的龙项,精神一放松,肚皮也跟着醒了过来,眼看外头天色也黑了,他抚着咕咕作响的肚皮四下探看他们的新居。
「我们的晚膳呢?」
「哪个贤慧的哪个自理。」严彦臭着一张脸踏进厅里,一掌霸道地环上云侬的纤腰, 目光阴侧地瞪了他们两眼后,接着就将她给带出去。
无端被瞪的龙项茫茫然地问:「……他这是?」
「你再同房东多聊几句,这儿就可以开醋庄了。」韩冰转过头,继续皱着眉头喝完那碗都快苦掉他舌头的汤药。
两脚一踏入外头的院子,山林间吹来的寒风让云侬不禁瑟缩着身子,抬首仰望,深秋的夜晚,无云的天际里星子分外灿亮,一条明显白天际偏移的银河像布满晶莹珠玉的腰带,袅娜地镶嵌在夜色的大衣上,仿佛只要扬手往上轻触,就能触及那份不属于人间的瑰丽。
一件厚实温暖的外衣,在她缩着颈子欣赏夜空时,轻巧巧地自她身后覆上她冰凉的身子,将她包裹在一片令人安心的体温里。严彦弯身将她打横一抱,脚尖掠过院中枯黄的草尖,转眼就跃上了房顶,再经几次跳跃,来到了他俩居住的主屋屋顶上。
「怎么了?」在他放下她并抱着她一块坐在屋顶脊梁上时,她靠在他的怀中,就着下方的灯火看着他的侧脸, 「悄悄话需要躲这么远才能说?」
「你何时赶他们走?」他挪好她的姿势,半转过她的身子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并伸一掌覆上她被晚风吹凉的小脸。
「不都说他们得暂时避避风头吗?」人都才刚住进来而已,他也不必赶得这么急吧?
「你可置之不理。」
「别忘了那是你朋友。」他以为她很爱收留那个欺负过他的龙项吗?
他撇了撇嘴角, 「割袍断义。」
「落井下石不道德。」她以指轻弹他的额际,看得出来他根本就口不对心,只是满肚子抱怨而已。
严彦占有性地环紧了双臂,低首嗅着她发间的别香。
「我也缺德。」先是一个韩冰,接着又再来个龙项,怎么想与她独处就这么难?虽然他一点也不讨厌她在面对外人时,那神采飞扬又头头是道的模样,可他还是不想与他人分享。
她以指轻抚他快连成一线的两眉, 「谁让这年头逛逛街都能逛出个乱子来?你就大肚点容着他们吧。」
「先成亲。」
第4章(2)
就知道他三五句不离这话题。
「说说你为何想娶我。」每日都遭他这般在耳边提醒,听着听着,她也听得麻木了,而麻木过后,她发现她也没先前那么抗拒他这个主意了。
「……我缺媳妇。」他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挪开了目光。
云侬伸手捏着他两颊的面皮, 「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十年前……」对于她的不知不觉,他有些负气, 「十年前我就把你看成是我的媳妇了。」
「你当初怎不通知我一声?」
「反正成亲时会告诉你。」
「你也得让我准备准备呀。」若不是他俩自小就感情好,又早已习惯了对方,换作是别人,看他不吓跑别的姑娘家。
他心急说着, 「我统统都备好了,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人过门就成!」
「木头……」
「你不都说我是亲人吗?那么亲上加亲又有什么不好?反正我这辈子就只亲你一人,我不能没你的。」见她呐呐不成言,他慌乱地将她小小的身子紧搂住。
「……真要娶我?」被揽在这具熟悉的胸膛里,暖融的感觉令她想起了十四岁那年的雪夜,他也是这般紧紧环抱住她,似要为她挡住人间所有的风霜。
「生死不改。」
她深吸口气,决定不再拖 ,也不再悬着他那颗不安的心。
「那好,先订亲吧。」
「你肯了?」大喜过望的严彦拉开了他们彼此,怔然地看着她淡然微笑的模样。
「不肯能行吗?」总不能老看他这个大男人对她撒娇吧?对于他,她的心都已经够软了,且天气愈来愈冷了,她担心坚持要睡门口的他会着凉。
「不行!」他焦躁的低吼, 「你是我媳妇,这辈子就只能嫁我!」
瞧,哪有赖皮赖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只是说到嫁人,她已想不起她是在何时遗忘这个念头了。
或许是那年在她爹出事令她举目无亲之后?也可能是在她为了严彦踏入掮客这一行后?珍贵的韶光弹指已逝,忙着为严彦接洽生意,为他搜寻功夫秘笈、坐在榆树底下守着家等他归来的日子, 已充斥了她所有的生活与时间,让她从没机会回过头瞧瞧那些她所错失的光阴,和那些,属于女人最珍贵的青春。
就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年华已拍着灵巧的羽翅远飞,住在附近的韵姨曾对她说, 掮客客这一行误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蹉跎了她能够相夫教子的机会,可她一想到,只要她守在原处,一回头她就能见到严彦的身影,她也就一点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