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来学,温颜打小就体弱,一吹风就受寒,三天两头要吃药,她真的不行。」
风锦年想到药不离口的母亲,他不希望身体状况刚有好转的温颜又因风吹日晒而禁不住,成了个病号。
季不凡不屑,「去去去,楞头青,师父能乱认的吗?老夫当你祖宗都当得起,少来攀关系,老夫看她顺眼,你一边凉快去。」
「老头,他是我的未婚夫。」温颜看着季不凡,眼底的笑多么邪恶。
「咦!」季不凡吃惊,来回看着两个孩子。
「你不让他喊你师父,也就表示不收我这个徒弟,毕竟我们以后要结发做夫妻,夫为天,妻从夫命,你让我跟着喊祖宗……」她意味深长地看他,她先欺师灭祖,拔光他的白胡子,再放火烧了他头发,看他拿什么招摇撞骗。
「这……」季不凡一脸困扰,明明他只想收一个徒儿,为什么要被迫多收一个,他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老头,一句话,你收不收?」是他自个儿找上门的,休怪她点灯捉耗子,打死不放。季不凡犹豫了再犹豫,抚着美须长叹三声。
有些人天生眼缘,一对上眼便知缘分深厚,怎么瞧怎么喜欢,温颜对于季不凡而言便是如此。
季不凡生来反骨,向来不是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之人,遇上事情总要搏一搏,不轻言放弃,也不肯认命,而温颜猎野猪的一连串举动,让他看出她也是这样的人,他就看上她那根反骨。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相同性子的人就该聚在一起,季不凡想将自己这份精神传承下去,温颜是他六十余年来所见最他心意的火种,他要这把火绵延不断,一代接一代。
可惜火种本人意愿不高,也不愿意成为火之圣者。
「老头,本姑娘的脾气不好,你不吭声,我咬你哦!」等久了会让人失去耐性,而她一向缺乏耐性。
季不凡脸色难看地轻哼,「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勉为其难收他为徒,可他不许得意忘形。」
「风锦年,快跪下。」目光一闪的温颜伸手一推。
「咦!跪下?」他还有点犯傻。
「拜师,三叩首,快点。」时机不待人,一旦错过了不复再来,这是他的机缘。
风锦年被赶鸭子上架,莫名其妙拜了个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后还有些不知所然,他不知道师父是谁,也不晓得为何拜师,迷迷糊糊中,他多个神仙师父。
「该你了,丫头。」这只长着小牙的幼狐,他要看她何时长出九根无杂色的狐狸尾巴。
「说什么呀,听不懂。」温颜头一甩,浓黑发色的麻花瓣子像乌黑鞭子轻甩,
「轮到你给为师的磕头,我让你当这小子的师姊。」季不凡捻须呵笑,神态极其惬意。她装傻的一眨眼,「老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没说要拜你为师,我这人野惯了,不想多个人管我。」
前一世的她是个孤儿,不到十岁就被吸收进了杀手组织,她在烈日当空的沙漠经过长达半年的训练,又在最严峻的冰寒极地单独生活四个月,在极高的山里被放逐三个月,深入海底忍受水压的压迫,在爆破声中杀光曾经一起受训的同伴,从熊熊烈火燃烧的高空逃生才算是合格杀手。
她在杀手组织待了三年,摸清了他们内部的运作和高阶人员,她杀掉一个又一个认识她的人,销毁和她有关的所有资料,利用无国界医生身分来掩饰,另起炉灶,自立门户,成为独立行动的杀手。
她的前一世几乎在训练和杀人中度过,她从没有过过一日可以开怀大笑的生活,因此这一世她要做自己,不再受制于他人,不想每日无止境的学习她不想要的东西,被迫扯入周而复始的恶梦中。
「臭丫头,你想反悔。」狡猾、狡猾,小小年纪居然言而无信,耍起他老头子了。季不凡气呼呼的吹胡子瞪眼。
「师父,温颜自始至终也没说过她要学武,她一开始便言及自己身虚体弱。」一见老人气得喷气的要拎人教训,风锦年连忙挡在温颜身前,不让刚拜的师父伤她分毫。
看着那单薄的背脊,温颜心里五味杂陈,在她两世为人的记忆中,还没人肯为她遮风挡雨,他们看到的是她的无坚不摧,从没想过她有脆弱的一面,也需要可依靠的肩膀。
这辈子,她第一次有爹,也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父爱如山,虽然温醒怀是个滥好人,可是对女儿的疼爱是真心诚意,几乎是毫无理性的溺爱,有求必应到她都不忍心欺负他,只想护着这份真。
她也是第一次拥有一个未婚夫,虽然两人的婚约是长辈定下,虽然风锦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傻呆呆的,可他却是真切地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愿意关心她、保护她。
「别叫老夫师父,她不拜师老夫就不收你,真把老夫当神仙,没个脾气。」他不高兴,丫头、小子一样坏,心眼多,他几十年的历练竟栽在两个小娃手中,大宗师的颜面要往哪里摆,没脸皮了。
「师父,我都磕头了,你不能不收。」风锦年性子也执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哼!」老人高傲的哼了一声。
「老头,你也别端架子了,先教几天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真能把他教出你那飞来飞去的身手,我肯定拿你当师父看待,」温颜先糊弄季不凡,顽童心性的老人很好哄,她向来擅长应对老人和小孩,他们缺乏的是别人的关注。
季不凡顿时一喜,「你说真的?」
他没听出话中的陷阱,温颜只说拿他当师父看待,可没说一定会拜入门下。
如果她和风锦年的婚事没出差错,他的师父不就等同于她的师父,夫妻一体,还能分出彼此吗?
「我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吗?」白净秀气的小脸清纯无邪,端得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双泉水般澄澈的大眼是如此明亮,叫人油然生出好感。
「好吧!信你这丫头一回,老夫还能活到一百二,看你能使出什么把戏。」他不信收服不了她,他吃过的烧鸡比她穿过的鞋还多,走着瞧。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拼心机,谁输谁赢且看明朝。
「一百二?我以为您老有二百岁数了。」除了少了皱纹,他怎么看都像老妖怪。
「呵呵呵……老夫是寿与天齐,能活到二百……不对,你说老夫老?」猛一听是赞他老当益壮,长寿不老翁,但仔细一想,这丫头没好话,分明暗指他老得该躺棺材底了。
「你都自称『老夫』还不老,难道你自以为还像我们这等年轻人。」温颜指指自己和风锦年,两人的年岁和他一比,那真是参天大树底下的小树苗,没得比呀!
「你……你……不气、不气,不中你这坏丫头的诡计,老夫收徒总要知道你们的名字,报上名来。」他好让人记在名册里,让其他门徒知晓他又收了徒弟。
风锦年看了温颜一眼,答道:「我叫风锦年,十二岁。」
「温颜,九岁。」说完,她不禁感慨,好年少,前一世的九岁她可是处在水深火热中,接受杀手训练,哪像如今,她只要烦恼如何避免爹爹乱花钱。
「温颜,风锦年,嗯嗯,好,三日后的这个时辰再来林子里,为师教你们入门功夫,喏,这本心法先拿去看看,不求你们背得滚瓜烂熟,最起码要牢记在心,有心法打底,练起功来更事半功倍……」
背书对两人而言,根本是信手拈来的一件小事,薄薄的一本册子不过十来页,从头翻到最后一页也背下七、八成。
真的不难,风锦年出身世家,打三岁就启蒙,也接受名师教导数年,虽然后来流落山村,也并未中断学习,因此背起书毫无难度,一天之内便背完整本心法,还能融会贯通,师父未教已知如何气沉丹田。
而温颜并非真的九岁孩童,她学过速记,说不上过目不忘,可记东西比谁都快,一本书翻过三遍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半旬后,季不凡看着两人,满意的很。
「嗯嗯,不错,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是个学武的苗子,吃得起苦,性子坚毅,为师教过一遍就能耍上几招了。」看来没白收徒弟,虽说拳头力道上稍嫌不足,但下盘极稳。
「师父,徒儿练了九十九遍了。」他的手快抬不起来了,沉得有如绑了几十斤重的石块。
「功夫下得深,日后活命的机会大,不把底子打好了,你的功夫不过是空中楼阁,老实点,再来九十九遍。」学武功哪能偷懒,一步一步往上爬,肯付出的人才有收获。
「什么?」还要九十九遍……他会累死吧!
觉得全身骨头快要散架的风锦年面有苦色,却咬紧牙关,把师父教过的招式再一一练过一遍,心里默念心法,把气导入丹田,运行小周天。
他告诉自己,习武强身没什么不好,学好武功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他爹的事不能重演,娘的身体也需要他的照顾,习得一身好武艺便能入山采药,不怕毒蛇猛兽。
还有温夫子和温颜,日后他们也会是他的责任,因此他要变得更强,将所有他在意的人守护在羽翼下。
凭着这股信念,风锦年十分认真的学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想为他死去的爹讨回公道,让娘得到公平的对待,不论是谁都不能将欲加之罪推到他们一家人头上。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过,他因为一身武功和才学,在往后的日子里会和皇家人扯上关系,终其一生纠葛不断。
「任重而道远,为师的看重你才会一再的要求你,学武不可取巧,想要日益精进唯有不断的自我磨练……」他语重心长,又带着些沉重和期许。
「是的,师父,徒儿谨记在心。」就像读书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个人修为要靠自己努力。
季不凡略带满意的一点头,「有学武的决心就好好练,不出三年就小有所成,十年内能登上一流高手。」
「十年太久了,老头你行不行呀!别三脚猫功夫也自称天下第一人。」哈!好困,天没亮就挖人起床练武,太不人道了,她会长不高。
看着正在打哈欠,一脸困意未消的小丫头,又气又恼的季不凡却拿她没辙,非常无奈。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还不能有一句重话,脾气坏到老猫都嫌,一说她就翻脸,使起性子给人脸色看。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让你一早来习武,修习内力,早起锻链有助于筋脉的通畅,可你做了什么,这是学习的态度吗?」完全是背道而驰,没一点上进心。
「我本来就不想学武,把手臂都练粗了……」温颜小声的嘀咕着,拿了颗红果子啃。
「你说什么?」季不凡瞪大眼。
年纪大了,耳背吧!
「我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练练身子精神好,看这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正好眠,没说出的三个字是温颜内心的想法。
「那你还不从你的小懒窝爬起来,把心法里的洗心经练一遍。」他没见过这么懒的丫头,似乎除了吃之外什么也不感兴趣,偏又悟性高得一点便通,让人为她的懒性着急。
季不凡是越看越生气,看到胡子都要着火了,温颜的「小窝」叫人不恼火都不行。
没法早起的她是由风锦年背着来,而她到林子的第一件事不是锻链身体蹲马步什么,而是把一张油布往草地上一铺,她自备棉被和枕头,被子铺平放在油布上头,人往被褥一卷……一只人蛹卷得不见头脚,连头发都没露出一根,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在蛹里睡觉,还发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鼾声。
第二章 师徒一场(2)
日头出来了,蒸干了叶片上的露珠,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林子中觅食,小兔子、小松鼠一一冒出头,在林间、在枝栩间穿梭,为了填饱空腹,温颜却怎么也不肯睁开眼,她把自己裹得像化蛹的虫子一样,能睡尽量睡,直到饿了想吃东西才醒来。
「我练了。」没啥用处。
他一听,手痒得想打人,「气存丹田,再练一遍。」
「气在哪里?」感受不到,她只听到腹鸣声。
「气无所不在,游走在你的身体里面,你要用心去引导,让它进入你脐下三寸处,那里便是丹田。」他耐下性子教导。
「太难了,有没有简单一点的,要不你直接教我轻功,哪天逃难用得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要是有个天灾人祸,至少要跑得比别人快,以免大难临头。
「还难?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习武,就算是轻功也要有内力辅佐,没有内力你如何飞得起来。」异想天开,刚学走路就想跑,若有不用学就会的武功还轮得到她吗?早被人抢走了。
「不是还有『灌顶』一说吗?你输个十年、八年的内力给我不就得了,收徒都得给个见面礼,你什么也不给……」未免太小气了,寒酸师父恶劣徒,上梁不正、下梁跟着歪了,别说她不敬师尊。
季不凡跳脚,「你你……温颜,你是生来捅破天的吗?」把天捅破了,祸害一干神仙。
半年后。
「为师要走了。」
乍闻此言,一人面泛喜色,一人心有不舍,两副迥异的神情叫人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有徒如此,真是命中的劫数呀!
季不凡看着眉眼尚未长开的徒儿们,心底叹了好大的一口气,一个是发自内心喜爱,想要倾力教导,教出惊天动地的不世之才,可偏是心性怠惰,狡猾如狐,一心等着天上掉馅饼,另一个勤奋有余却少了些天赋,武功学得尚可,但是机敏不足,未曾开窍。
若是两人能互补长短,稍微中和一下,他此生也就无憾了,不用为他们那么一点点缺失感到忧心忡忡。
「老头慢走,不送。」终于可以睡个饱觉了,她好久没能睡到自然醒,上山采野果、草药。
一见她乐得露出八颗白牙,季不凡气得又想打人了,「你就不能摆出难分难舍的嘴脸,叫为师瞧了心里舒坦些,少些分离在即的惆怅,白眼狼说的就是你。」
温颜摇头,「我是老实人,装不出来,你一路好走,有事没事别联络,就此别过,一别千里,千山万水难相见。」
「你要是老实人,这世上便全是好人。」季不凡气恼的抬起手,往顽劣徒弟头上一揉。
「天山离此不远,也就半个月行程,哪天路过了就上山来瞧瞧师父。」
「我们一定没空。」您老别指望,逃出虎口,哪会自投罗网往虎穴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