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是心病,她自个儿不想好起来一直病着,宁可喝苦得要命的汤药也不愿承担为人母的责任,装着装着就真病了,药食难进,终日郁郁寡欢,不时以泪洗面,表示她心里苦,苦到衣带渐宽,无人可依靠。
「婶子还是把粥喝了吧,药已经熬好了,搁在桌上,晚一点我们还要上山,家里的柴火不够用了,你这会儿要是不吃,等我们回来都晚了,你要饿上两顿吗?」她可不惯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你们都不在家?」一听自己要饿两顿,容娴玉胃口就开了,鱼片粥就鱼片粥吧,她忍一忍也是吞得下去。
她是想吃好的,可是此时不吃就没得吃了,鱼片粥放凉了有腥味,难以下嘴,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上邻家向温夫子讨饭吃,今日休沐,周大娘不会来帮忙,一男一女闲话多,她不能坏了名声。
「是呀,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门,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路上泥淳,不能走得太快,而且村里老人说看这天气还会再下雨,早一点上山才不会被山雨困住……」温颜说得头头是道。
从季不凡走了之后又过了三个月,原本炎热的天气进入初冬,满山的花花草草也快凋零枯萎了,枯黄的落叶一片片飘下,渐渐露出粗细不一的枝干,正好砍来当柴烧。
冬天来得早,雪一下便寒冷无比,也不方便出入,因此囤积柴火要趁早,越多越好,不然雪一落下,别说上山砍柴了,只怕一出门积了厚厚一层雪,都多走两步都过不去。
不过拾柴只是借口,他们今日说好要去的是更危险的深山,风震恶一边练武,一边用所学的功夫打猎,所猎得的猎物一半拿回家,一半用盐腌着,或是燻成肉干,放在两人才知道的山洞里,洞口用大石头堵住,人与兽都进不去。
这是冬天的储粮,有备无患。
两家都没地,自然没有秋收的粮食,而他们年纪尚小,真要出去干活也没人雇用,所以尽量由自个儿储存,省去一笔肉食的费用。
而温颜则在山里跑跳,练习轻功,爬上爬下的找寻可用的药草,能卖钱就卖钱,价钱低的便自用,两人每隔半个月就去镇上一趟,卖掉药草再买些米粮,维持家中米缸不空。
看容娴玉总算吃饭,风震恶松了口气,准备好上山会用到的东西,便跟娘亲告辞,出发去山上了。
谁知道,路上又听见让人烦躁的话语——
「哟!温颜又带你家童养夫去哪儿呀!人家是读书人,别把人带坏了。」
出门没看黄历,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很想翻白眼的温颜腹诽!真倒楣,怎么又遇上卖豆腐的陈三娘,以及她含情脉脉看着风震恶的女儿大妞,那眼神太叫人恶心了,像是一块猪肉上头黏了一只死苍蝇,让人吃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恶心到喉咙口了。
「温颜还小,请不要在言语上多造是非。」面色微愠的风震恶两眉一蹙,对小未婚妻多有维护。
「啧啧啧,童养夫说话了,你还护着她呀!两人同进同出得脸皮多厚,咱们村子可由不得人胡来,若是出了事,恐怕得沉塘。」见不得人好的陈三娘越说难听,两眼像贼似的看着两人,一副认为已有奸情的模样。
她也不想想温颜才九岁,风震恶也才十二岁,寻常来说两人对男女之事能有什么了解?
无非就是自己心思驱龊,看谁都无耻。
「三婶子,我这脸皮多厚你也看得出来呀!果然是火眼金睛,不过我这人有自知之明,不会盯着别人的未婚夫看得目不转睛,嘴角口水直流。」
那明摆的垂涎谁瞧不见,虽说这时代的女子嫁得早,可即便再早熟,也不能这样盯着旁人的未婚夫,有她温颜在,想白摘桃子那是大白天作梦。
「你说谁看男人看到发花痴,我……」正想骂人小骚货的的陈三娘眼角余光一瞟,正好瞟见女儿一脸痴迷,两眼发直的看着风家小子,一时没脸的气闷在心,胸口痛。
谁知倒楣事接踵而来,她刚挪挪脚,小腿肚针扎似的一痛,膝盖因痛往前一曲,肩上担子往前一倾,人和担子一起倒向地面,原本要卖的豆腐也掉满地,碎成豆腐渣。
更不幸的是,地上一坨刚拉的牛屎,还热着,她面朝下趴在牛屎上,吃了一大口牛屎,把过往村民笑得直不起腰。
「温颜,走了。」风震恶看也不看陈三娘一眼,拉起小未婚妻的手便往山上走去。
「你做的?」她眉眼都在笑。
「她活该。」每次嘴臭还乱喷粪,好似见人不说几句刻薄话便浑身发痒。
「干得好。」长进了,不是一根筋的楞头青。
闻言,他嘴角扬高,「总不能老让她欺负人,造谣生事,我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同来同往有什么不对,她管哪门子闲事,我们一天吃几碗饭她也要管吗?」
温颜心情极好的戳戳他手臂,「她家女儿看上你了,想来跟我抢人呢!」
「打趴她。」什么人呐,风、温两家的婚约众所皆知,是村长见证写下的婚书,是谁都能抢的吗?
「你打还是我打?」她学得虽然是轻功,不过她也持续锻链身体,有前世的技术在,打人还有两下子,等她把老头的机关术吃透了,再来困人玩儿。
「我打。」怎能让她动手,这是男人的事。
十二岁少年自称男人,这话让人听见了准会笑破肚皮,不过以风震恶的外观来说,他的确接近成年男子的体形,半年多的勤勉习武,让他修长消瘦的身形健壮了不少,个头也抽高,乍然一看颇像那么一回事。
他和温颜站在一块,两人的身高差立现,他显得高大而魁梧,麻雀似的温颜小小的一只矮不隆冬,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我们不做不厚道的事,打人是不对的行为,下回再摔她一嘴泥,最好连门牙都没了。」那才好看。
「好,我听你的。」他们不害人,但也不能任人毫无顾忌的欺上门,认为年幼便没了反击能力。
温颜好笑的侧头看他,「真的都听我的?」
他咧开一口白牙笑着,「师父说你比我灵慧机灵,听你的不吃亏。」
「不怕被我带坏?」她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柿子朝软的捏,她也会譲人知道捏了一手柿泥的滋味如何。
「带不坏,你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这些年若没有你和温夫子,我们家早就撑不下去了。」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爹娘和村人格格不入,若非温家人的和善对待,他们一家人很难融入天坳村,甚至会被排挤。
可笑的是,他娘至今仍看不清现实。
就如他改名多时,众人都改口喊他新名字,可他娘仍活在过去的日子里,丝毫不晓得风锦年已被风震恶取代,锦色绮年已经不在了,她的重返荣华梦早已随风而逝。
「我爹和你爹谈得来,他们是棋友。」爹的嗜好不多,也就下下棋,而在几个小村落当中,也就风叔叔能和他下几盘,知音难寻,只可惜……春柳易折,花开难常。
他苦笑,眼神黯然,「温夫子是好人,要不是有他不时的宽慰我爹,我爹只会更加的难以开怀。」
他爹有着书生的意气,即便日子再难过也不肯轻易低头,凭借着读书人的气节苦苦硬撑,坚决不回去向祖父认错。
本来就无过,被人恶意诬陷,这口气爹怎么也咽不下去,到死都在抗争,想留死后清名,但是娘不能理解他,只觉得他一意孤行,明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不愿服软,将妻小置于困境中,平白将家产拱手让人,落得自个儿埋骨他乡的下场。
爹过世之后,娘不止一次要他写信回京向祖父认错,要求重回有人服侍的风府,但他和他爹一样不想因为富贵而折腰,受尽屈辱,抬不起头的活在异样眼光中。
「算了、算了,别提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达山上。」风很凉,空气中带着草木味,沁凉的气味让人心情阔朗,感觉海阔天空任人遨游。
「不行,我肯定不如你。」他倏地拉住她,不让她离他太远,无来由的,他想跟她在一起,有她在他特别安心,一不见她心就慌,虽然她比他小好几岁,可是他总觉得她是他心底的一根柱子,因为她,他才有家,不被洪流冲走。
他不喜欢和她分开,只觉得两人应该要形影不离,她在哪里,他便在哪里,连他娘都不能阻止。
「不比怎么知道,不可未战先言败。」温颜面色红润,经过几个月的体能训练,以往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变得强健,也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一吹风便风邪入体,头痛脑热。
山上山下的跑来跑去,体弱多病的人也会磨成野孩子,她有自己的一套强身健体法,以及季不凡的十年内力,她早就今非昔比,强健得跟一头小牛犊没两样。
「我轻功没你好,真要比了才丢脸。」他有自知之明,不想满山遍野的找人,她一入山就像飞鸟入林,整座山都成她脚下的一片云,时而往东、时而往西,让他连人影都瞧不着。
「我让你。」她可以不用内力跟他比。
「不要。」他捉牢她,担心一个错眼她又往林子深处钻,老半天不见人,让他干着急。
她蹶嘴道:「风震恶,你真无趣。」一点也不好玩,在一成不变的小村落不自找乐子,人会越过越乏味。
「无趣总比丧命好,是谁被一群狼追着跑,困在树上一整夜,差点成为狼口下的一团血肉。」那一次他真是吓到了,两人上山后就分头走,他根本不晓得她没回家,而她爹也以为她在屋里睡觉,是他听见山里的狼群整夜叫而心神不宁,循着狼嚎声上山査看,这才发现被狼围困的她。
「我想帮你弄几张狼皮嘛!给你做狼皮靴子,先前你的脚都冻伤了。」光塞兔毛还是不行,布靴子防寒效果差,鞋面一沾上雪,雪化了水就湿透了,双脚更冷了。
「我宁可你平安无事的待在我身边,一双狼皮靴子没你重要,我不要它,只要你。」风震恶仍为那一回的凶险感到心惊,她胆子太大了,他害怕失去她。
虽然他说的是关心话语,对男女情事仍在懵懂中,可言行如一的态度让温颜备感温馨。
「好啦,我答应你绝不再以身涉险,尽量远离危险,做什么事之前先跟你商量,你不点头我就不做,这样可以吗?」
风震恶笑开了,连连点头。
第三章 女人的嘴不可信(2)
温颜的保证能信吗?
三年过去了,小姑娘有如养分充足的小树苗一下子抽长了,眉眼渐开,身形玲珑,微鼓的前胸可见少女体态,婀娜身段如摇曳生姿的荷花,叫人忍不住回眸一看。
但是她的「不怕死」一如往常,明明嘴上说着不往危险的地方去,可是一野起来就像断线的风筝,怎么拉也拉不住,一溜烟就没了踪迹,在深山野岭之中钻来钻去,比住在山里的猴子还灵活。
这就苦了宠她如命的未婚夫,每回都得跑遍整座山的找人,还得为她准备衣服和干粮,等她玩得一身脏又饿得发慌的自个儿钻出来,没点姑娘样的席地而坐。
这些年她的轻功精进不少,在风震恶的强迫下也练了一招半式的本门武功,就算遇到几个块头比她壮三倍的闲汉恶徒她也有能力摆平,她闯祸的本事比她的轻功高。
「快点、快点,你属乌龟的吗?慢吞吞地要爬到哪时,你要是再追不上来我可不等人……」也就剩一点路了,再不快点猎物就没了,白费她一番功夫。
因为两人学了武功,也小有身手,打到的猎物一天比一天多,两家人吃不完又担心囤稹太多会坏掉,所以就把大一点的猎物,例如黄羊、野鹿、山猪等卖往县城。
镇上也有几间酒楼饭馆,但规模不大,一次卖多了也吃不下,价钱一直被压低,提不高,铺子里的掌柜看他们是孩子老想占便宜,嫌东嫌西又箍门,钱给少不说还说缺了斤两,扣他们铜钱。
两人不想一而再的吃亏,索性直接将猎物拉到县城,一次两次卖出了名声,不少酒楼找上他们,只要是野味全都收,活物价钱更高,有多少收多少,价格是镇上的三倍。
有了银子便买地,两个人的年纪还小,不能置产,因此记在温颜她爹名下,他们自己不懂种地便租了出去,扣除粮税与佃农五五分,各得一半的粮食。
风震恶也因此被村子里的人笑话是上门女婿,童养夫的闲言闲语更是不曾断过,把原本身子不好的容娴玉气得病情加重,连床都下不了,整天昏昏沉沉的,话也不说了。
不过经过三年时光,风震恶沉稳不少,对于这些闲话也不放心上,只有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污言秽语的,他才会给点「天谴」。
「温颜,用走的,不许蹦蹦跳跳,上次扭到脚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没一刻安分,答应过的事随即往脑后抛,他现在明白了,她的承诺一文不值,言而无信是家常便饭,信她是傻子。
她蹶蹶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是马失前蹄,一时疏忽,没留意到大石头后面还有小一半的石头,飞得太快煞不住才将足踝扭了。」
她也很懊恼呀,在他面前丢脸了,擅长轻功的人足下一滑,跟猴子从树上掉下来一样,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她提都不想提。
风震恶谆谆教导,「那是你粗心大意,太过自信了,凡事难免有万一,你要是多留点神就不会把自己伤着了。」
她那回受伤,让风震恶心疼了好些天,一天上药三次又推拿,不到三天她又没事人似的到处跑。
「好了,别再念了,你比我爹还唠叨,风大爷,您老贵庚多少了。」她吐了吐粉色丁香舌,调皮的打趣。
听着她的调侃,目光一深的风震恶将她额头被风吹乱的碎发到耳后,「瞧你又流汗了,要是受了风寒,有的是你苦药喝,到时候别使性子,说我是无情无义的冷血鬼。」
也不知是谁惯出的毛病,她喜甜厌苦,叫她尝一点点苦就跟要她命似的,指天骂地的指称他要谋害她。
「啐!小气,不过说过一回你就记上了,那药真的很苦,我的舌头都苦麻了,好些天尝不出味道。」
她多怀念前一世的药丸、药锭,感冒糖浆更便利,一服见效,黑稠的汤药又苦又涩,光喝一口就受不了,偏偏每次都要一日三服,最少三天才能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