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醒怀送他们,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帮你报名了明年府城的院试,你书要看,别为旁的事荒废了功课,你娘就等着你为她争口气。」希望风太太能撑到应考后,不要再耽误孩子了,白白折了好苗子。
风震恶怔了怔,随后双目低垂,「谢谢夫子,一会儿学生将报名费给你……」
「哎!这话我不爱听,你也别提,女婿是半子,我给自己的孩子花银子不是自然的?你还跟我算得一清二楚吗?」温醒怀佯怒说。
「先生……」他面上羞红。
温醒怀笑着一摆手,看向女儿,眼里满是慈祥,「以后对我女儿好就好,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盼着她有个好归宿,不受人欺负。」
「先生,我会对温颜好。」
他呵呵笑道:「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会让先生失望的。」温颜是他想白首一生的人,他会宠着她、惯着她,让她衣食无缺。
「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被风震恶抱到牛车上坐好的温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这一老一少也太矫情了,不过进一趟县城也依依不舍,四目相望的道别,要不是一个是她亲爹,一个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她都要想入非非、化做腐女看待男男纯爱。
「来了。」
风震恶上了牛车,熟稔的往车辕旁一挥鞭,并未打在牛身上,牛眸的一声,缓缓迈开步伐,车子随之动了起来。
由天坳村到最近的县城坐车要一个时辰,若是去镇上只要两刻钟,只是价差的因素,他们宁可辛苦点进城。
一路上摇摇晃晃,摇得温颜有点想睡了,她背靠着少年的背,不自觉的睡过去,直到忽然听见一声驴叫声,她才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牛车正好从城门底下经过,交了一人两文钱的进城费,她坐到风震恶身边和他闲聊,聊不到两句,前方忽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至,与牛车擦身而过,她没瞧马上人儿的英姿,却双目发光的盯着四蹄上有圈雪白毛发的马儿。
笔直的马腿,健壮的身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想养吗?」看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逐渐远去的红鬃烈马,风震恶心疼的问道。
「我想要一辆马车。」有棚顶,后边开个窗户,出行方便不用向人借车。
「我们目前买不起。」
「我知道。」她也是随口一说。
「朝廷的马向关外买的,我朝没有大草原可以养马,因此马匹的管制很严,价格高涨,没有门路的人是买不到良驹。」战场上退下来的痫腿马倒是有,但是没法载人或运货,大多被买来宰杀,吃肉。
「那生病的马呢?」她退而求其次。
他摇摇头,叹了声,「生病的马活不了,通常还没拉到马市就被处理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讶异的拉拉他的手,没想到他还知道朝廷的事务,以往她小看他了。
眼一垂,他淡笑,语气却有点缥缎,「我当过几年世家公子,这点常识还是有,我曾经有过一匹小马驹。」可惜没法等它长大了,在这之前他就离开了。
「风震恶……」她无意勾起他的伤心事。
「无碍,没事的,我没放在心上,今日人负我,他日我会一并索回。」风震恶目光一凛,语气坚定。
「你还想回去?」她略感失望,看来他们不是一路人。
前一世的她要房有房、要车有车,银行存款多到花不完,可是她那些钱全沾着血,身边没有半点心灵寄托,也无可信之人,她看过太多因为金钱权力而起的背叛和杀戮。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她一点也不向往所谓的荣华富贵,觉得金钱只会腐蚀人心,造就更多的空虚。
所以这一世她虽然有能力却不积极赚钱,银子够用就好,多了反而招祸,她只想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学习武功医术机关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顺遂,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搅动风云。
「不,只是想让他们后悔莫及,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能轻易丢弃的人。」那个女人以为她赢了吗?没走到最后,谁也不晓得站着笑的人是谁。
「你还是在意。」
他轻握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伤痛,「我爹不该死。」
要不是被诬哦,爹也不会郁郁寡欢,功名没了,前途被毁,昔日的好友避而不见,众叛亲离的感受始终是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要我帮你吗?」她能炼药,也能制毒,医毒不分家,能治病的良药对某些人而言是致命毒药。
看了她一眼,他拢起的眉头舒展,幽深的双瞳漾着笑意,「自己报仇的果实最甜美,你说过的。」
她嗔他一句,「拾人牙慧。」
他低声轻笑,「听娘子的话大富大贵。」
温颜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这话会被全天下的男人揍,你穿好防身的盔甲吗?」
「我不怕,我家温颜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你的话不会错。」被揍也甘愿,平凡如他得到世上最好的姑娘为妻,夫复何求,是几生几世的福报才有一生相守,他很庆幸并未错过她。
「还洒糖,也不担心腻死自己。」她往他手臂上一戳,取笑他老王卖瓜。
在闲聊中,风震恶也不忘注意四周,发现已经来到熟悉的酒楼前。
「温颜,你等我一下,我问问掌柜的要不要买肉。」现宰的野味,应该卖得出去。
「嗯!」温颜抬头一看,匾额写着悦宾酒楼。
风震恶跳下牛车,直接进了酒楼,温颜坐在牛车上,神色冷淡的观察来来去去的众生,对她而言,这些陌生人只是过客,她不会和任何人有交集。
路上行人匆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拎着猪肉招摇过市的大婶、有手摇褶扇鼻孔朝天的书生,小姑娘抱着花布从布庄走出,喝醉的老头闹着要酒喝,小娃儿舔着糖葫芦,舍不得一口吃光……
咦!四蹄上方一圈白毛的红棕色骏马?这不是刚刚看到的马吗?怎么出现在这里,那边是……医馆?
不由自主的,她一跳,双脚已落地。
「温颜。」
风震恶一唤,温颜回过神。
「风震恶,那匹马……」雪白的蹄子真好看。
「你想去瞧瞧?」难得有她喜欢的东西,瞅瞅无妨。
「嗯!」马儿漂亮。
「好,我把萝筐卸下来再陪你过去,掌柜买了,一斤肉两百文,咱们带来约两百斤,应当能得银四十两。」
风震恶迅速搬下萝筐,走了三趟搬光牛车上的熊肉,过秤一秤,多出十二斤,他也没多要额外的银子,当是添头送给掌柜,掌柜乐不可支。
他回来,把掌柜给他的银锭放在她手上。
「嘻嘻,又进帐了。」可以多买一些炭过冬。
「傻气。」他笑着往她脑门轻弹一下。
「学会欺负人了呀!你好样的。」她揉着被弹的地方,不痛,但屈辱,她要报仇。
「好了,别闹了,你不是想去看看马儿吗?趁主人不在,我们凑近点看两眼。」他说了一声,将牛车寄放酒楼门口,左右瞧瞧没人注意他俩的行踪,假装逛街般地靠近。
「嗯嗯!」真刺激,像做贼一般。
两人若无其事的走到红马旁,突地一顿,停下脚步,对着马头、马身、马尾仔细的看了一遍,直夸马儿长得好……
第四章 卖熊遇贵人(2)
「你们要干什么?」
突然有人厉声一喝,没发现有人靠近的温颜吓了一跳,风震恶见状连忙将人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
风震恶看向来人,理直气壮地说:「你小声点,我家颜儿胆子小。」
颜儿?温颜瞪他,她哪时有这个称呼了,又几时变得娇贵了。
风震恶朝她一眨眼,将她的头往胸口按住,不让人瞧见她的盈盈杏眸和粉嫩小脸。
「想偷马?」不长眼的小贼。
「谁想偷马了,看看不行吗?这马太妖娓了,专门养来勾引人的是吧!」温颜倒打一耙,指称是来路不正的妖马。
面色冷厉的黑衣人又一次厉声斥责,「休得胡言,此乃西域进贡的骏马,能日行千里,岂能由着你胡乱编排。」
「贡马?」一听来历不凡,她眼神立即一变,打了退堂鼓,此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最好不要牵扯过深。
想着有可能是官门中人或是勳贵,温颜拉着身边少年就想离开,以他们平头百姓的身分,稍微有点地位的官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何况眼前这个人绝非一般人,威压甚重,民不与官斗。
可是两人刚一转身,拔腿要跑,另一道更冷的声音从医馆中传出,辨其音十分年轻——
「对我的马感兴趣,胆子不小,将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了几颗胆……」
「是。」
医馆的病床上躺了一位胸口中箭的锦衣男子,他的年岁看来不大,约二十出头,胸口的箭未拔出,仅被利刃削去箭尾,露出寸长的箭身。
因为离心口太近了,十分凶险,医馆的大夫们没人敢冒险拔箭,唯恐箭一拔人也没救了,故而出血量并不多,但是不拔箭也离死不远。
「他中毒了……」挺刁钻的毒。
跟风震恶一起被押进医馆的温颜本想装聋作哑,当个不多话的哑巴,可是一看到陷入昏迷之人的伤口,忍不住低声喃喃。
她以为说得很小声,偏偏屋内的人除了大夫和药童外,全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一听与毒有关,七、八人同时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说他中毒了?」
冷冷的声音一响起,面色冷然的众人退开,一名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十六、七岁的模样——而这声音跟刚刚叫人把他们带进来的声音相同,显然就是同一个人。
「我没开口,你听错了。」她否认得极快,不想卷入别人的仇杀中,以免惹祸上身。
「你说我耳朵出了问题。」他冷言一起,身侧类似护卫的男子二话不说的拔剑,剑尖朝两人一指。
风震恶闪身挡在温颜面前,长剑离他不到半臂远,他却没有丝毫惧怕,神色肃然地道:「我们不过路过看马一眼,你们就想滥杀无辜?」
「你会武功?」袖口绣着暗色四爪龙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向敢对他不敬的少年。
「会一点。」风震恶点头,但是仍无惧地与之直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绝非寻常人,就算他说不会也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干脆点,省得引人猜忌。
夜梓冷笑,似有不屑,「在这偏远的平阳县中也有你这等身手的习武者,学了几年。」
「三年。」风震恶语气平淡的说。
「三年……」他暗忖。
四周静默无声,好似多出一丝声响必血溅当场。
但是太安静了也会叫人心生不安,一旁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不经意的咳了一声,所有人马上转头一看,看得他面上发烫,尴尬不已的的又咳了好几声,喉咙一颤,声音哆嗦地道:「他……呃,老夫是说他的伤……还治不治,再拖下去恐怕……恐怕回天乏术……」
「你能治?」夜梓冷冷看他。
老大夫吓得脸一白,连连摇手,「老……老夫不行,那箭插得太深了,老夫手抖……」
他的意思是自己年岁大了,两手没力,抖得厉害,烦请他们另寻高人,他有心无力。
「谁敢拔?」夜梓又问。
被找来的数名大夫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上前。
救人是医者本分,自是当仁不让,可是就怕人没救成反送性命,这算谁的过失?看这位公子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样子,会不会要他们以命抵命?
大夫们谁也不敢出这个头,明哲保身,人之常情。
「赏银一千两。」夜梓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一千两?」
听到这赏银数目,大夫们都眼睛一亮,蠢蠢欲动,这是三年也赚不来的银子,可是重新看向床上的伤患,发亮的双眼又暗了下去,染上惊惧。
他们想赚这笔银子,但就怕没命花。
又是一阵静谧。
夜梓心下焦躁,却又不能杀人逼迫大夫为伤患治疗,更怕受伤的蒋清文反而被医死了,蒋清文不能死,不仅仅因为两人交情,也是因为蒋清文是兵部尚书之子。
他目光梭巡,落到了温颜脸上,想到刚刚就是温颜说蒋清文中了毒,想必有医术在身,那么她必定有师承,也许可以请对方来救。
思及此,他开口叫唤,「小丫头……」
小丫头……是叫她吧!
「有什么事?」温颜从风震恶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水灵大眼一眨一眨,好似想偷核桃吃的小松鼠,全然无害。
「你是怎么看出他中毒了?」在他们看来,清文除了胸口中了一箭箸实凶险外,看不出中毒迹象。
「用眼睛看。」温颜淘气的一转灵活的双目。
闻言,夜梓横目怒视,想要挖出她亮得出奇的眸子。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我能解了他所中的毒。」她已经看出对方的算盘了,不把话说死,保留一些余地。
「你能解毒?」夜梓目露鄙夷,不相信一名穿着朴素的乡下小姑娘能治病,他想找的是她的师父或长辈。
「看在一千两的分上我可以试试,但是你敢让我试吗?,一温颜挑衅的眼神很不可一世,活似除了她再无高人伸出援手,不靠她就等着收屍。
夜梓再度气结,头一回遇到比他更嚣狂的人。
他忍了忍火气,目色沉如墨,吐出森冷威胁,「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温颜考虑了一下,又看了看栓马柱旁的马儿,点了点头,「我可以治,但是……」
「说。」还敢跟他谈条件?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外头那匹通体红棕,仅仅四蹄有白毛,黑鬃黑尾的马儿是你的吧?两千两,加上那匹马,还有事后不许派人跟踪我们,银货两讫,各不相干。」她可不想被人缠上了,祸事连连。
「你说红雪?」他思忖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出气多,入气少,命在旦夕的伤者,断然点头,「允。」
只要清文无事,他可以容忍她的无礼。
「好,我要先见到银子,三张五百两银票,三张一百两银票,两百两用十两一锭的现银。」先小人,后君子。
「怕我赖帐?」夜梓冷哼。
温颜直言,「是呀!我又不认识你,万一你说话不算话,翻脸走人,我上哪要银子。」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要钱,夜梓脸色一阴,「本皇……我说出的话从来没人敢质疑。」
「因为都被你灭口了吧!」死人当然不会开口。
他一听,脸黑了一半,「阿渡,给她。」
另一个看起来和风震恶年岁差不多的锦衣少年往前一站,一叠银票不怕贼惦记的掏出,「五百两银票三张、一百两银票三张,剩下的银锭没那么多十两的,给你五十两银锭三个和碎银,自个儿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