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接过银票一数,又把腰包打开,将碎银倒进去,见数量无误才一颔首。
看到两人配合无间,夜梓莫名升起一肚子火,不知看哪一个不顺眼,就是火大。
「这个先给他服下。」温颜取出青花底的瓷瓶,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褐色药丸,救急用。
夜梓狐疑道:「这是什么?」余有药香。
「解毒用的,我刚不是说他中毒了。」她一眼就能看出,连诊脉都不必,一目了然,伤患的四肢末梢肿胀,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是中毒的症状,她却看出来了。
「他中的是什么毒?」不问个明白他不放心,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必须将人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温颜轻蔑的一翻白眼,「应是箭上有毒,是西强蛇毒,我的药只能先抑制,不能完全解毒,还得先拔箭,逼出体内毒血,再服一丸清毒丸,减轻毒性,等我配好解毒药命就能保住一半。」
「保住一半?」他语轻,色厉。
「想完全康复需要时间,你当有灵丹妙药一服见效,毒要慢慢的排出,急不得,再说了,谁知你们之间有没有人不想他好,暗下毒手使人一命归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人心难测。
「我的人不会背叛我。」夜梓说得斩钉截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明的阴暗,隐隐藏锋。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是中毒?」夜梓看了看双肩一缩的老大夫,再一瞧双目紧闭的蒋清文,而后才目光阴晦的投向胆敢嘲讽他的小丫头。「好,我信你一回,谅你也不敢骗我。」
一颗黑色药丸塞入蒋清文口中,以水化开滑入咽喉,顺喉而下,不一会儿,泛黑的唇色慢慢褪去,只余惨白。
「火、刀、烈酒、剪刀、干净的白布、一盆水,要快。」温颜急速吩咐,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到眼前,上头镶着鸽卵大的血红宝石,温颜侧头看了递刀的人,心头猛地一颤——好犀利的眼神,日后必是站在高处的人。
「阿恶,帮我一下。」
与她心意相通的风震恶光一个眼神交会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也不多话的走到她身边,取出打火石将油灯点亮,再用剪刀剪开伤者中箭部位的衣服,露出伤处。
当他做好这一些后,温颜上前,她将匕首两面在火上来回烤过了几遍,充当消毒,然后在伤口处看了两眼,确定箭入体的位置。
很久没动刀的她轻吸了口气,缓和情绪,这才将匕首尖端刺入,划开皮肉,她不拔箭,由身侧的风震恶握住突出体外的箭身。
「起。」
毫不犹豫的风震恶一口气拔出。
箭头有倒刺,一拔起连肉带出,恶臭的污血也随即喷出,一块干净的白布飞快地覆上,在伤口加压止血……
「没有羊肠线或桑皮线,伤口太深……」温颜朝伤口洒上自制的三七粉,但伤口太深太大,效果不好,污血排出后,还是有血不住渗出。
「什么意思?」箭被拔出喷血的瞬间,夜梓心口微惊,仍有些不适,没法目睹血腥一幕,尤其这人是他所看重之人。
他是出身尊贵没错,也曾下过命令取人性命,可是年仅十七的他尚未真正见过血流遍地的残酷,此时还是惊惶不已。
「他伤得重,不把伤口缝起来不易好,伤势容易反覆,更严重的是万一感染……我是说高烧不断,若没法降热,人救活了也会烧成傻子。」她没办法解说西医的知识,只能含混带过。
「想办法治好他。」夜梓口气强硬。
温颜把匕首上的血清洗一番,插入风震恶腰带内,堂而皇之的占为己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呃!用针线可否?」老大夫听过缝合术,但未亲眼目睹,他小声的插话。
「针线……勉强吧!不过我不负责拆线,七天后,找个人剪开缝合的丝线,将线抽出,再用烈酒在伤口处来回擦拭几遍,像这样……」
这可怜的家伙,算他倒楣,用针线缝合是权宜之策,当然有所不妥,但此时别无他法,只好看伤者的运气了。
「啊——」
烈酒往伤口一倒,昏迷不醒的蒋清文痛到发出令人心口一颤的惨叫声……
第五章 感情渐渐升温(1)
「主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黑衣护卫总觉得有些不妥,他们这一去不就如鸟归山林,难以寻觅。
「不然留他们下来吃腊八粥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岂可言而无信?面有恼色的夜梓也知他目前正缺人手,有好苗子们该归己所用,但是他没把握收服两人。
「可是那丫头看着年纪小,医术却不差,看她下刀的俐落,太医院的院判都不见得有她的本事。」对于一年被袭击十来回的他们而言,有个神乎奇技的大夫随行是天大的好事,真要遇险也能及时医治。
「你认为他们有半点意愿跟随吗?」夜梓的脸色很难看,很少有人让他气到想杀人又没法下手。
他说的是「他们」,而不是「她」,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风震恶和温颜是一起的,带走一人,另一人肯定不依,可两人一并带走,只怕也是不肯,他俩对离乡背井的意愿并不高。
明显可见,两人之间是温颜说了算,风震恶是听她的,她说月亮是扁的,他也会接道扁得真好看。
看着一高一矮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姑娘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少年牵着马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笑,一向在人前高不可攀的夜梓有些不是滋味,心里微生妒意。
以他的身分有什么得不到,朝中大臣,百年世族当家见了他无不毕恭毕敬,垂手行礼,而他们……
他头一次遭人漠视到如此地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非那么高高在上、令人畏怯,在那两人眼中,他与寻常人无异,除了银子比人多,喜欢当冤大头外,他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摆饰,甚至连匹马都比不上,那两人欢天喜地的牵着马走了,连头都不回,时不时摸摸马儿,却没想过看一眼马主。
「这……」黑衣护卫摸着后脑杓,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若是硬来,倒楣的可能是自家一行人。
小姑娘的医术不在话下,那名少年拔箭的手法快而俐落,武功定是不低,还有不差的内力,不知师承何人,真要硬碰硬,他们不见得能占上风。
看不出底子的高深莫测,随便一掏就是解百毒的药丸,蒋公子一服下解毒丸毒性立解,伤口缝合后,伤势不久便稳定下来,即使是太医也大概如此。
「阿渡,你认为呢!」他的想法向来中肯。
武周侯世子司徒渡憨笑的一回,「你管他们是谁,只要能救清文哥就是好人,池里鱼若是化龙也是升天,咱们这一走后会无期,萍水相逢的缘分何足挂齿,何况我们付了银子。」
人家医治,他们付钱,虽说大夫看起来尚未及笄,但她把人救活了是事实,于己有恩,就算做不到奉若上宾,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和人结怨。
山高水长,何苦给自己树敌,他们自身的麻烦也不少。
「是呀!一别千里,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何必想太多。」庸人自扰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无暇唏嘘。
世事多变,难以预测,此时的夜梓虽有遗憾却不再挂念,他是做大事的人,眼睛只能往前,不能拘泥世间俗事。
只是他的志得意满很快受到打击,而不再相见的人偏又碰头,在他日后的帝王路留下一道深沟,叫他放不下,求不得,割舍不了,成为他心上抹不去的烙印。
风,不止,暗潮汹涌,物换星移,帝星升起。
「你们买了马?」
回到村中,这句话便不绝于耳,每遇到一位村民,他们一致的反应是张目结舌,不敢相信两个孩子买得起马,还一再追问,怀疑是「顺手牵马」,做了令村子跟着蒙羞的错事。
解释再多还是有人质疑,温颜两人索性不说了,由着人去猜测,反正问心无愧,不偷不抢,心安理得。
但是……
「啊!马?」看起来价值不菲。
「是马。」爹呀!你是鬼打墙吗?怎么两眼发直,想把马儿供起来当祖宗。
「一匹好马。」瞧瞧那腿,瞧瞧那眼,多精神。
「不是好马我还不要呢!」她一眼就相中它。
「哪来的?」好马配好鞍,他得琢磨,打一副适合人坐的马鞍,好让女儿骑出去溜达溜达。
「人家送的。」温颜笑得眼一眯,好似春风迎面来。
温醒怀一怔,「哪个冤大头?」
一开口,他便自觉失言了,尴尬地笑,不过女儿和准女婿却因为他的话而笑声连串,觉得他说得真好,万分贴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见略同。
「我是说这匹马没两千两买不起吧!谁这么大方,连千金难求的马驹也转手让人。」换成是他再多银子也不给人,马有灵性,识主,一旦认主便只忠主,不会被人一牵就走。
夜梓也是刚得红雪不久,皇上赏赐的,平时都交由马夫照料,他倒是很少骑它,在他的马廐里还有不少好马,每一匹都不差,因此红雪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并未放在心上,故而马儿也并未认主,互相迁就。
这一次他心血来潮骑着它出门,是想着老是关着总是不好,这才带出来溜溜,省得闷了,哪知温颜运气好,正好捡了便宜,马儿与她缘分深厚。
幸好红雪在,蒋清文才渡过死劫,不然身中无人能解的毒,他回京也是死路一条。
「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对那人而言,世间万物皆垂手可得吧,因此不珍惜手中之物。
宠女儿的温醒怀从不怀疑女儿的话,他呵呵直笑,「那就养着,明儿个爹找人弄个马棚,也让马儿有栖身之处。
「谢谢爹。」唔!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却想不起来。
「不谢、不谢,爹乐意得很,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做辆马车。出入方便,免得受刮风下雨之苦。」她和风家小子常进进出出怕惹人闲话,有了马车就省下不少闲言碎语,一人驾车、一人坐在马车里,谁还能长舌。
「啊!马车——」她大喊。
被她的叫声一吓,他魂飞了一半,「怎么了,闺女,你哪里不舒服,有事一定要告诉爹,不要硬撑。」
「先生,勿慌,颜儿是忽然想到我们一时太高兴有马,却忘了连车架子一起买。」风震恶目光柔和的笑着,看到温颜懊恼不已的神情,他忍不住莞尔。
「咦,你不是一向喊她温颜,为何改口了?」虽说只是称谓,怎么听着就有些暧昧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小未婚妻长大了,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她的好,换个亲遁的称呼,正好显示两人的关系不同,阻断那些狂蜂浪蝶的心思。。
但对未来岳父自然不能说这个,风震恶温文道:「我想等我考上秀才后便正式下聘,先定下婚期再等颜儿及笄后迎娶,若再直呼名姓显得生分。」
夜梓的出现让他隐隐察觉到,若他与温颜没有名分,她有可能被抢走,美玉在犊难掩光华,为防万一,他得先下手为强,滴水不漏地不让人有机会夺己心头宝,他什么都能让,唯独温颜不行。
温配怀迟疑了一下,「这事你问过你娘了没?」
邻居多年,风太太的心性他也略知一二,他是十分满意端方有礼的女婿,也乐见两家成一家,可是风太太……唉!一言难尽。
当爹娘的都盼儿女好,他看自个儿女儿是举世无双,一日美过一日,活似天上仙女下凡来,但在眼人眼中却仍有不足之处——一无家世、二无良田千顷、三无琴棋诗画之才、四无权倾一方的娘家、五无家财万贯、六无亲娘……
总之真要挑剔,他都能替亲家母列出十余条,前些日子她身子骨略微好一些,还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说她儿子的才学不仅仅止于秀才,举人、进士是探囊取物,一般人家的女儿当是匹配不上,要娶当娶世族女,光宗耀祖。
他一听十分难过,亦有些许气愤,这门亲可不是温家上门求的,他也只想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归宿、一生平顺,但是长寒兄开口了,看在两人的交情上,明知一人扶持两家相当困难他也应允了,省吃俭用的看顾风家母子,使其衣食无忧。
过河拆桥指的便是风太太,她也不想想她这些年的药费打哪来的,若非自家的帮扶,她还有命嫌弃他女儿吗?早就黄土一坏长埋地底,与夫相聚于九泉之下。
亏得她有个好儿子,不然他早断了往来,看她还有什么倚仗能说三道四。
「先生,我爹死后我便是一家之主,我爹生前定下的婚事我说了算,颜儿乃我心中所系,终其一生,执子之手,绝不放开。」风震恶拱手作揖,带着情意的眼却看向喰笑望着他的佳人,他以眼神说:心悦你,吾心如磐石。
温颜笑着,但敷粉似的面颊微微晕红。
男人好美色,女子也看脸,出身世家的风震恶原本就有一副好皮相,越长越大也越俊俏,他不像一般泥腿子一晒就黑,有着得天独厚的白玉面容,眼眸深遂,鼻若悬胆,一身的书卷气外还有令人着迷的世族气度。
说实在的,在一群土气十足的庄稼汉当中,他便是鹤立鸡群的那只白鹤,纤尘不染,遗世独立。
刚穿过来的温颜不是很中意长得过于白嫩的小正太,嫌他五官太过细致,日后必是祸水人物,桃花债不断,不过相处久了也渐渐改观,发现他自制力强,处事有度,自觉性高,本来有点一根筋不够机灵,但好在一点就通,这些年磨练下来也没那般呆了,另外,他生活规律得挑不出毛病,他最多在风、温两家待着,从不上别人家做客,做什么事先问过她,与她同行。
人都有惯性,当习惯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就很难剥离另做他想,不知不觉中习惯变成依赖,依赖又升华为似有若无的感情,一旦发觉掉入情感的漩涡中已来不及抽身了。
温颜和风震恶便是互相依赖渐生了情愫,青梅竹马互相扶持,虽说还不到刻骨铭心,但此时的两情相悦已然足够,至少他们心中都有对方,不会被外面的花红柳绿所迷惑,固守本心。
「呵呵……」温醒怀干笑,总觉得这话过于夸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将自个儿的娘抛在一边。「等你考上再说,不急、不急,反正我家闺女还小,等得起……」
「先生……」可他等不起,他有预感事情并未到此为止,还会再起风波,他不想两人的婚事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