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咳、晚不咳,偏在他为自己做打算时咳如山陵崩,旁人真看不出其中的深意吗?
娘的心里只有自己,整天作着不切实际的梦,爹的早逝仍不能令她醒悟。
温颜说:「你先回去看你娘,顺便把药煎了,人一病痛难免乏心乏力,一会儿我煮个鸡汤给婶子补补身。」能吃就多点,只怕再吃也没几回……是药三分毒,长期服药,小病也会变大病,药毒日积月累在体内,久了积毒难散深入骨髓,一朝爆发出来,药石罔然。
温颜也曾劝告过风嫡子,要她少吃药,膳食正常,多下床走动,放开心胸不要胡思乱想,她的身子便能不药而癒。
可是容娴玉偏要和温颜对着干,将温颜的劝说当耳边风,不仅药越吃越多还擅自加重分量,不时喊胸口痛、气闷、头疼欲裂,逼着风震恶给她找大夫,但大夫一来又要死要活的喊时日无多,大夫一开药就下猛药,让她危急之际救命。
「颜儿,你真好。」也就只有她能容忍娘的无理取闹。
风震恶想差了,温颜不是容忍,而是他娘真的如自己所言时日无多了,因此她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想闹就闹呗!她充耳不闻,过些时日就闹不起来了,她什么也不做,静待红花开尽时。
「我不好,你再不走我叫红雪咬你。」温颜亲晒地抚着红马额头,给了它一颗红枣吃。
「好,我就走。」
他笑了笑,拍拍马身,从她手中抢了颗枣子,手里拎着药包往家走。而他一离开温家,咳嗽声就停了,真叫人无言。
摇头轻叹的温醒怀看向正在喂马的女儿,脸上有几许怜惜,他当爹又当娘,难免有疏漏,委屈了她。
「爹,没事的,用不着长吁短叹,笑一笑能增十年寿,你家闺女不是能受气的主儿,人家据我一耳光我肯定揭回去。」她在村里早就恶名远播了,不少二流子都吃过她的苦头,被揍得鼻青脸肿,大半月出不了门。
「可婆媳之间的相处没你想得容易,以前风太太挺和善,会送些镇上买的糕点哄你吃,谁知长寒兄一死就变了样……」他十分后悔一时心软,让女儿担上个恶婆婆,这一嫁过去不就是吃苦受罪。
「想多了,爹,风婶子一直没变,只是你没看出她的骄傲,对我们和颜悦色底下藏着轻蔑,她瞧不起教书先生呢!不过因为风叔叔和你交好,她做做样子罢了。」
其实在她看来,什么情深意浓,什么贞节烈妇,丈夫一死就大病不起,想跟他一起去,是博取同情,让人以为夫妻情义深长,活着的一方无法独活。
真的不肯阴阳两隔为何不一头撞死棺木前,与夫同穴,只会泪洒灵堂,神魂尽失般连一张纸钱都没烧,数年来还仰赖幼小的儿子和邻居度日,被侍候着,一日活过一日?
温颜最初也以为容娴玉太深情,丈夫死了还念念不忘只为还一世情,她心生不忍帮着熬药、喂食,希望她早日走出丧夫之痛,展开欢颜。
谁知人家在做戏,演得微妙微肖,煞有其事,连看遍人生百态的她也被骗了,白费了不少关心。
温醒怀一听,怔住,久久才开口,「闺女,爹没你想得透澈,若你想悔婚,爹舍弃这张脸皮不要了,替你退婚。」
仔细回想,他也察觉容娴玉的装模作样,虚情假意,他为之心塞,原本当是好亲家,没想到是个坑,他被长寒兄坑了。
不厚道呀!亲家。
温颜笑着把另一颗红枣往亲爹手上塞,「不退亲,阿恶挺好的,这世上能纵容我的人并不多,咱们得知足。」
「你叫他阿恶?」这闺女呀!傻了点,人家对她好就一头栽下去。
温醒怀吃着枣子,入口甜、心头涩,他没能给女儿锦衣玉食,住大宅子,反过来是她照顾他,瞒着他上山采山货,挖草药,改善生计,赚了银子给他买新衣新鞋,他亏欠她太多了,实在想给她更好的。
「他叫我颜儿,我喊他阿恶,很公平呀!爹呀,你就教你的书,做你喜欢的事,你的闺女不小了,懂事了,再过几年就嫁人,你不用为我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给你养老。」
她挽住父亲手臂,和他分着吃枣,父女亲情其乐融融。
「你这张嘴呀!爹说不过你,只要你过得开心,爹也心满意足了,爹还能动,不必你养。」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哪能老往娘家跑,她有这份心意他就满足了。
「偏要养、偏要养,你不让我养就跟你断亲。」她半开玩笑半威胁,板着娇俏小脸使性子。
「闺女……」他苦着脸,笑不出来。
「爹呀!你让人给我打辆马车,一会儿我画张图给你,照着图做……」她风风火火的,迅速转开话题,不让爹张嘴。
「喔!好……」马车是该做一辆。
「我去炖鸡汤了,加了天麻和蔘须,你给我喝上一大碗,不许剩下。」自个儿的老爹也要补补。
「你不是要送到隔壁……」他身子很好,好些年也没得过一次风寒,鸡汤留给女儿,她太瘦了。
「送是要送,但不缺你一口,阿恶在山里逮了两只山鸡,我全炖了,当是他孝敬你的。」要不是不想太高调,让人找借口上门讨鸡,他们一天捉十只、八只不在话下,养在鸡舍天天吃鸡,烤鸡、炖鸡、手扒鸡、荷叶鸡……
「还是今天别去送了,刚才她还……」温醒怀想到容娴玉不喜自家闺女,就不想让她去,何必上赶着贴人家冷脸?
看出父亲的心疼,温颜淘气地朝他一眨眼,「爹!她越不想看见我越要往她跟前凑,说不定病一重就气死了。」
她说要气死人当然是说笑的,好解开父亲心中的郁闷,不过她往那边凑,也确实是刻意的,容娴玉明里暗里嫌她不够端庄,少了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她偏偏炖汤端菜的展现贤慧,让人气闷在心却说不出一句不是,还得夸她心善人美好姑娘。
「不许胡说八道,我闺女可是心地最善良的的人,怎会做出不敬长辈的事……呃!不会真被气死吧!」他不放心又添一句,他相信女儿虽然会胡闹,却不致伤到人,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要闹出事来没法收拾。
「好了,爹,我先去杀鸡,你等着吃就好。」她善良?当爹的都眼瞎,看不见自家孩子的凶残。
第五章 感情渐渐升温(2)
温颜一蹦一跳的往厨房走去,她到的时候周大娘已照吩咐杀好鸡、去掉鸡毛,就等她切块,下锅炖煮。
不到一个时辰,香浓的鸡汤味已满溢院子,还飘到隔壁,躺在床上喝着苦药的容娴玉也闻到了,她惊觉饿了,肚子咕噜噜的,她不禁想着,怎么回绝温家丫头炖的鸡汤,再瞒着小辈偷偷喝光。
只是等了许久,鸡汤味越来越浓,香得她可以吃下一只鸡,邻家的丫头还不见人影,她心下有些不快。
果然是乡下养大的孩子,没教养。
她才这么想,屋子外头传来温颜的声音,她一听差点气晕过去……
「……阿恶,吃鸡腿,再喝口汤,你都瘦了,要多吃一点,你娘刚喝完药,肯定又吃不下去了,这汤我炖了很久,你小心烫,你娘不疼你,我疼你,咱们要过一辈子的……」
容娴玉又病了。
虽然她本来就病恹恹的,两三天请一次大夫,红泥小火炉上熬的汤药从未断过,但好歹还能坐起来说两句话,缝缝补补,刺个绣什么的,不用人扶也自行如厕,洗漱、梳头做得来,且会抹些香粉添点气色。
但这一次她是真病了,气病的,汤药灌不进口,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整日梦叹,像在和死去的人对话。
之前吃太多药了,几乎什么药都吃,吃成药罐子了,因此大夫再开药也起不了作用,只能任她忽笑忽哭的说着胡话,勉强用中空的竹管灌食。
她会突然生病,原因无他,正是儿子的事情。
秋去冬来,又过了一年,府试即将举办,风震恶也要应试,但因去府城路途遥远,怕路上没个人照应,出了意外无人知晓,所以温颜请缨跟着去。
本来是温醒怀要陪着他,可是温颜觉得温醒怀这个只会读书的人去,还不知谁照顾谁,便劝住了他,又说服他让她去。
可容娴玉不愿了,她打算等儿子考上秀才后为他寻一门贵亲,所以不想让村子以外的人知晓他已有未婚妻一事,温颜要是跟儿子一起去府城,那她还怎么换媳妇,找个令自己坐享清福的大家闺秀?
换媳妇这件事情她想了许久,自做主张,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她嫂子,让嫂子掌眼,替她挑个好人家的女儿为媳。
所谓「好人家的女儿」指的是家境富裕,出身地方上的大家族,最好族中还有当官,父兄皆小有名气,女子端庄大方,陪嫁田产、庄子和三进宅子,压箱银子上万两。
可想而知是痴心妄想,她嫂子连信都懒得回,可是她仍兴致高昂的幻想着儿子迎娶高门大户的小姐,她好有面子重回风府;风风光光的做她的二少夫人。
然而风震恶跟温颜对于她的拒绝都没听进去,于是她病倒了,病得不轻,床榻离不开人,眼看着恐怕要把儿子耽误了,又错过一次应试。
不过温颜专治她这病,在她耳边说着她儿子决定不读书了,一误再误他也心灰意冷,考虑借钱买块地,从此种田当个泥腿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
一听要做最下等的农夫,一辈子回府无望,病到只剩一口气的容娴玉回光返照似的睁开眼,能吃、能坐,还能为儿子收拾行李,赶他出门应考,命令他不中秀才不准回来。考上秀才能免了粮赋役,官府还会发给钱粮,见官不跪。
不过,秀才只是科举的起点而已,往后的乡试、会试乃至于殿试,重重的关卡考验着读书人的学识和才智。
朝廷重文轻武,当今圣上特别重视科举,求才若渴,毕竟版图辽阔,每年需要的底层官员也偏多,每一科都会有不少新科进士出炉。
但新科进士们,不见得每一个都能被任用,且不说层层考核是否能通过,选官也是需要人脉的,若是既无家世又无靠山,更不懂得圆滑处世,哪怕名次再好,恐怕也只是一生修书的命。
无论如何,这一场府试对风震恶是重要的。
既然容娴玉不再找确,风震恶便赶紧带着温颜一同去了府城,路上很是顺利。
院试分三场考,每一次温颜送风震恶进了考场,她就忙自己的事,总算有时间好好休息,在客栈睡觉。
「颜儿、颜儿,醒醒……」
睡得正香的温颜忽被推醒,她睡眼蒙胧地揉揉眼睛,看见站在床边的俊秀少年,有些讶异的咦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没进考场?」是他身子不适还是与人口角,他一向很能忍,绝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误了大事。
「考完了。」
她一怔。「考完了?」
「我两天前便进了考场,考完最后一场了。」风震恶说得好笑,难得看到她傻傻呆呆的样子。
院试要考三场,前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考两天,考完之后中榜便是秀才。
当初他考完府试后要直接考院试,谁知父亲病故,他因热孝在身不得应试,故而往后延了几年。
「不会吧!」一脸惊讶的温颜捂着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浑浑噩噩过了两天,丝毫不觉时光飞快。
因为只是陪考,无所事事的她睡了吃、吃了睡,把自己当猪养。
「你累了,多睡一会儿无碍,这一路陪我赶来府城也没好好休息,才会一放松便垮了。」她嘴上不说,可风震恶看得出她一直担忧在心,怕他对自己要求太高而失误,不能照平常水准答题。
「不行不行,我得想一想,我这些天到底做了什么……」她猛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不许她自虐的风震恶双臂一伸将人抱住,「我又没怪你,你在自责什么,反倒回客栈看到你,我着实松了口气,幸好你在,没出去惹祸生事,省得我满大街找人。」
一听他如释重负的取笑,迷糊过日的温颜不满地往他胸口一捶,「什么叫我惹祸,分明是别人撞上来找我麻烦,我顶多不逃避,把人教训一番而已,说得好像我天生是祸害。」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放你一人,府城这么大,万一走丢了我怎么办,没了你我活不了。」他是真的怕,府城不比县里,人多事情也就多,以她的性子很难袖手旁观。
看他说得真心诚意,闹着脾气的温颜也不好再任性,「滚开,不许碰我,你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不滚,我抱我娘子天经地义,等回去后我就正式下聘,把你变成我的。」日子太难熬了,等她及笄还要两年。
翻了年,温颜十三岁了,逐渐长开的眉眼秀美清丽,灵慧剔透的双眸好似泛开的春水,盈盈漾波,令人神往,益发娇艳的小脸粉白水嫩,轻压弹手,像是出水芙蓉花。
看着一日比一日好看的未婚妻,风震恶非常不安心,若不早点将她娶过门,他会时时吊着心,唯恐一错眼人就不见了,让他遍寻不着。
他会武功,但她轻功比他好,若她真要跑,他铁定追不上,唯有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两人才能走得长久。
「谁是你娘子,不要脸。」她轻笑着,假意推人,实则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将头偎在他肩头。
「我是不要脸,要你就好。」他偷着往她脸上一亲,呵呵低笑,属于男子的那份霸道展露无遗。
年前遇到夜梓那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那人看温颜的眼神令他颇为忌惮,因此他一反常态不做君子,时不时举止亲遁撩拨她的心,让原本已有的感情升温,变成炽热火焰。
他要她感同身受,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她,她是他眼中的光,失去她,他形同行尸走肉,一无所有。
「越来越无赖了……」她低语,笑声浅浅,对他的情意默然接受,前一世的事她快要忘光了,只求这一世的圆满,虽然他只有十六岁,却让她有着找到家的归属感。
连生枝,双生花,并蒂莲。
其实他们俩在相互扶持中产生感情,她了解他,他包容她,两人在朝夕相处中已离不开彼此,如同连根生的双生树,枝极交缠,分不清哪一根枝干由哪一棵树长出,交叉盘缠复生在一块,两棵树连成一棵云状大树。
「无赖才娶得到婆娘,只要是你,我痴缠到底。」风震恶抱着就不放手,有些眷恋,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