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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公主  第9页    作者:叶芊芊

  小喜毫无悔意地说:“是水牛闯的祸,大不了我把水牛杀了,向你赔罪。”

  “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双手一伸,恨不得把她的肩膀捏成粉末。

  “好痛!老夫人救命!”仗着老夫人会撑腰,小喜赶紧呼救。

  “小喜你还不快向靖儿赔不是!”老夫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

  小喜泪如雨下,可怜兮兮地说:“元大哥,对不起,小喜下次不敢了。”

  第6章(2)

  “你还想有下次!”他再捏!但这时他的手臂上多了一双布满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这件事就此了结。”老夫人半是求情,半是求饶。

  “娘!”元靖闻言,目眥尽裂,肝胆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样!他凛然一惊,松开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对元家的大恩大德上,这次就饶过小喜,但从此两家的恩怨一笔勾消!

  忍住悲恸的同时,元靖看到白发在门外探头探脑,举足不前。

  对元靖来说,此刻没有任何事比得上贞儿和胎儿的情况更重要,他连忙挥手示意白发快进来,却只见白发低头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预感顿时笼罩心头。

  “老夫人,元村长,很抱歉……”白发眼神闪烁,说话有些结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来。“抱歉什么?白大夫你快把话说完!”

  “胎儿流掉了,还有,元夫人以后不能再生了。”

  元靖脸色骇白。“白大夫,有没有搞错?”

  “句句属实。”白发头低到胸前。

  “不会的,我不信!”元靖发狂地大叫。

  “若没其他事,老夫告辞了。”白发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老夫人追了出去。

  小喜乘机跟在老夫人屁股后,脚步有如踩在云上般轻飘飘,显然是暗中得意。

  鸡鸣声声催天明,蜡烛有心替人垂泪,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着罗帐中被长发缠绕的苍白倦容,只见她额头沁出颗颗豆大的汗珠,看来她在梦里已经知道噩耗了,才会睡得这么不安稳……

  毛巾浸了浸水,然后拧了一拧,走回床边,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汗珠,不料还是惊醒了她。

  睫毛如廉卷起,两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泄出来,元靖心头一怔,眼眶一湿,喉咙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颗石头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白大夫说你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一阵子。”

  麻子公主摸着肚子问:“胎儿有没有怎样?”才两个月的身孕,摸不出什么。

  看见她的眼中充满母爱,让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虽然早就料到她一定会问,骗她的话已在肚里翻江倒海,涌到嘴边,但不知怎地,唇齿间彷佛筑起了一道高坝,挡住谎话。

  他踌躇良久,渐渐地改变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实话会要了她的命,还是说一半实话一半谎话好了。

  “你听了别难过,胎儿没保住。”元靖鼓起勇气说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声,泪水潸然落下。

  “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孩子。”他搂着她说谎。

  老夫人也一夜没睡,冒失地闯进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骗她!”

  “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元靖以目光恳求娘,别在这时节外生枝。

  “现在就把话说清楚。”老夫人拉开圆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离去的模样。

  “娘,你看贞儿现在正虚弱,算我求你饶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会地继续说:“不孝有三,无……”

  “娘──”中气十足的一声,蕴涵着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从他怀里挣脱,仰着脸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四目相接,见她眼角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元靖心头一恸,木然无语。

  眼里的疑云越来越多,一阵冰凉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个人恍惚了起来,身体彷佛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撑住,却抓到他的手臂……怎么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惊,直觉事有蹊跷,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地问:“元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长痛不如短痛,老夫人为自己要说的话,找到合理的下台阶。

  但在说话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声叹气一番,彷佛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脸、扮罪人,而不是绝情。“白大夫说你伤了骨盆,从此再也不能怀孕。”

  闻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溃地倒在他怀中。

  “不会的,我会逼寻天下名医,让你恢复生育功能。”

  “万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话比见血封喉的利刃更让人痛苦。

  “娘,你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元靖声色俱厉,眼里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绸缪并没有错。”老夫人不满地瞪视回去,但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元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老天注定我这辈子无后,我认了。”

  “你认命,老娘不认命!”老夫人捶胸跺脚。

  “那就收养好了。”他退而求其次。

  “不是元家的种,我不要。”老夫人不为所动地坚持。

  元靖缓颊地问:“娘,你到底要我们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我已经想好了,纳小喜为妾。”老夫人嘴边流露出宽心的微笑。

  两具像同命鸳鸯般相倚偎的身体,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胁,一起发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则是气炸了,英俊的脸孔顿时变得狰狞吓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伤贞儿,我绝不答应。”

  老夫人哪会不懂,小喜做出这种事,还不是为爱所苦?!本来她的确想趁此机会顺水推舟,成全小喜,一来报答她爹当年的点水之恩;二来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儿如此凶狠的模样,这事万万逼不得。

  于是意念一转,她决定以大局为重。“你不喜欢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别白费心机了,除了贞儿,我绝不会碰其他女人一下。”

  “枉费娘含辛茹苦地抚养你长大成人,没想到你居然连乌鸦都不如。”

  “什么事我都可以顺着娘,唯独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这件事,让元家的香火能传下去。”

  “在没找到天下名医以前,纳妾的事暂且不谈。”元靖想以拖待变。

  “贞儿你若是深明大义,就该劝靖儿纳妾。”老夫人改变攻势。

  “我……”麻子公主不敢违拗,但也不愿答应。

  元靖马上挺身而出。“娘你别逼贞儿!”

  老夫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讲道理给她听。”

  “就算贞儿同意,我也不会答应。”他心意坚定。

  砰地一声,老夫人彷佛受到致命打击,从圆凳上重重摔了下来。“娘跟你们跪,求你们夫妻可怜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厉害的苦肉计!

  元靖赶紧扶老夫人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胸前湿了一大块。

  原来爱妻在他怀里一直无声地流泪,压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顾娘……一颗心被狠狠地撕成两半,左右为难的他,只好先图耳根清静。“娘,我扶你回房,我们让贞儿好好休息。”

  一天过了又一天,这天,雷声突然大作,从山上滚落大量的土石,有几户屋舍被压倒,村里乱烘烘的,男人们赶去救人,女人们抢收农作物。

  一连三天,直到雨势变小,不会再造成威胁时,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马翻,家家户户传来安稳的鼾声,只剩下元靖和几个体力好的大汉,不眠不休地注视山上的动静。

  老夫人见机不可失,半夜摸黑来到麻子公主的房里。

  “贞儿,你醒醒,娘有话跟你说。”

  “娘要说什么,贞儿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没有用,靖儿不会顺我的心。”老夫人直摇头叹气。

  “我会努力说服元大哥。”想从寡妇手中,抢走她的独生子,真难。

  “还是没用,我了解靖儿的牛脾气。”老夫人刻意不把话一口气说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说得心里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娘要贞儿怎么做?”

  老夫人异想天开地说:“你回宫,继续做你的公主。”

  “父皇会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脸来。

  “就说是你受不了农家生活,是你主动休夫。”老夫人想得美。

  “我不能没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又来下跪这招。

  见麻子公主不为所动,一阵抽噎,老夫人跪地放声大哭。

  不过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戏,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个做寡妇的多年心酸,一股脑儿地以泪水逼了出来。“老身求你,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贵手,有你在,靖儿绝不会碰别的女人一下!”

  怨恨啊!

  没了生育能力,就等于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哗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间地狱。

  踉踉舱舱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暴涨的溪边。

  唉,连老天爷都逼她走向绝路,她无话可说,唯有一死,了结残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时间,麻子公主认得这是癞虾蟆的叫声,一阵刺痛传到心里,循声看到杂草丛中有只癞虾蟆,舌头一卷,吃进一只小蚊子,满足地又呱了一声──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声斥喝。“闭嘴!”

  癞虾蟆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不停地呱呱叫,彷佛有意嘲笑她。

  “笑什么!你身上的斑点比我脸上的麻子还多!”麻子公主反击回去。

  癞虾蟆当然听不懂人话,况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着求偶,无心理会她的怒吼。

  若是让麻子公主知道癞虾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寻死,早就活活被它给气死。

  “可恶!本宫来寻死,你好大胆,居然敢不停地笑!”

  见它藐视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声,对她来说,有如魔音传脑。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这个天下第一丑八怪,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麻子公主凶性大发,突然一跃,正巧癞虾蟆连跳三步,刚好避开她的扑杀,安然无恙,继续发出求偶声。倒是她的麻子脸就这么栽进烂泥里,还吃了一口泥,呸了一声,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袭,吓得癞虾蟆拚了命地跳。

  “别跑,一个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宫一起死。”

  麻子公主紧随在后,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赢癞虾蟆,而且鞋子还掉了一只。

  见它越跳越远,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气,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来寻死,不是来寻开心,难过地跟一只与世无争的癞虾蟆,道尽她心里的委屈。“叫你别跑,你还敢跑?!你跟那群臭农夫一样,不把本宫看在眼里。”

  癞虾蟆突然静止不动,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银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原来国丈没说谎,世上真的有‘银芙蓉’!”

  陡地,另外一只癞虾蟆跑来,跳到先前那只癞虾蟆身上,状似甜蜜亲热。

  这一幕有如天雷勾动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从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怅。

  一想到她从此再也不能快乐似神仙,她也不让任何人、任何虫、任何动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声,张开大嘴,直扑而下──

  可是她还是没咬到癞虾蟆,反而咬到了银芙蓉,味道甜甜的,还有一股醉人的香气……

  第7章(1)

  岑寂的中村,突然沸腾了起来。

  村人议论纷纷,所谈论的话题,全部围绕在贾员外身上。

  贾员外是何许人?村人对他的来历完全不知,只知道他财大气粗。

  四个月前,贾员外在东村出现,把东村的良田全部买下,接着是西村,然后是南村和北村,于是他们中村就这么被孤立起来,因此村人们莫不忧心忡忡,担心他的魔爪即将伸向他们,毕竟现在中村的处境,对贾员外来说犹如囊中物。

  如果他们不肯卖田,不仅要离开中村的道路会被封锁,就连上头的水源也会被截断。没有对外道路,村里的农作物卖不出去,但大家以物易物,倒还可以自给自足一阵子,可是没有了水,不仅是田和牲畜,连人也会渴死。

  这该如何是好?与其指望老天爷下雨,不如请村长元靖去跟贾员外一叙。

  但是自从村长夫人不见之后,村长整个人就像掉了魂般,彷佛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已。

  整个中村弥漫着人人自危的凝重气氛,正当大家感到心灰意冷之际,一道曙光突然降临──

  探子回报,贾员外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目前仍待字闺中,她的美貌声名远播,连城里的富家子弟都不远千里来提亲,不过贾千金的眼光很高,一个对象也没看上。

  所有的希望又落回村长身上,如果高大英挺的村长肯出面,不怕贾千金不点头。

  不过对这门亲事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急着想抱孙,媳妇又下落不明的元老夫人。

  可是任由老夫人死求活求,不管是谆谆教诲或是苦苦哀求,甚至她还曾经在祖宗牌位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能用的手段全用尽了,元靖依然无动于衷。

  严格说起来,老夫人是罪有应得,不过他们的袖手旁观,也算是帮凶。当然,珠儿和香儿除外,现在她们两人只要见到村人,总是一副恨不得咬肉噬血的恐怖表情,令众人不敢接近。

  但是,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好人,那就是曾经帮助过麻子公主的阿德。

  因此村人们的脑筋立刻动到阿德的头上,一群人结伴壮胆来到阿德家,晓以大义。

  “德哥,你跟村长是好朋友,你去劝劝村长。”带头的农夫表明来意。

  “劝他什么?”阿德嘴里衔着竹签,对大家的来意显得不屑一顾。

  “人死不能复生。”带头的农夫露出哀戚的表情。

  阿德怒不可遏地拍桌。“谁说元大嫂死了!”

  另一个自以为是的农夫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只找到一只鞋子,没看到尸体,不代表人死了。”阿德语气坚定。

  “尸体一定是随着溪水,不知漂到哪里去了。”又一个农夫大胆假设。

  阿德气得把竹签咬碎。“我呸!谁敢再说一句乌鸦话,我德哥就揍谁。”

  “德哥你别光顾着发火,这件事攸关全村的存亡。”又一个自讨没趣的农夫。

  “我没办法,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去劝村长。”阿德不为所动。

  “你姊姊就快生了,万一到时道路被封,接生婆进不来……”

  “烦死了!”阿德像是被抓到把柄似地怒声大吼。

  众人见苗头不对,不敢逗留,纷纷告辞。

  其实心浮气躁的阿德,并不是不担心姊姊,而是担心也没用。

  以前他觉得村人纯朴老实,但现在他的看法完全改观,他发现这些人全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至于贾员外这个外地人,简直像团谜云,摸不着底,也找不到弱点,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银子多到无处可花!照理说,他应该到大城市享受荣华富贵才对,但他却跑来穷乡僻壤,大肆收购农地,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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