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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10页    作者:绿痕

  尽情发泄过一通后,项南总算是觉得这三年多来闷堵得很的胸臆,终于不再那般难受了,他松手放开不是很开心的沐策,在拭净了脸上的泪渍后,注意到了苏默那张与苏二娘有些种似的脸,登时他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他音调颤颤的,「您……您就是苏三姑娘吧?」

  「嗯。」苏默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眼底又泛起的泪光。

  「在下项南,与云京苏二娘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回多亏她仗义告知消息,我才能找到我家表舅公,今日我就在这代我全族给您磕头,多谢您的救命大恩了!」项南起身上前一步,然后衣袍一撩,两脚就直直朝她跪下,接着额际便往地上一磕。

  她连忙伸手想阻止,「别,我受不起……」

  「起来,你别吓着她。」沭策一手将他给拎起推远些,再转过脸柔声对苏默说着,「先进屋去吧。」

  进到厅里后,沐策先是回房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而后踱回厅里慢悠悠地喝起茶来,也不管那位客人还规规矩矩地站在厅门边等候着他的发落。

  半晌,他终于殷口。

  「兔崽子。」

  「孙儿在!」项南小跑步地来到他的面前,将身子站得直挺挺的。

  「咳咳……」在场的某三人,不小心集体被茶水呛了一下。

  这两人……都不觉他俩的年纪与辈分诡异得过头了些吗?亏得他们两人面上都是一派的理所当然,还一来一往得都挺顺溜的。

  「兔崽子?」苏默开始觉得天下无奇不有了。

  「他属兔。」沭策随口解释,再将目光瞥向远房的孙儿辈,「说吧,你家的店是不是快倒了?」

  项南愁苦着一张脸,愈想愈觉得心酸。

  「要是能倒就好了……」他多么希望他家生意的扩张速度能节制些啊,可打从七年前经历过某人的大力整顿,并预先做了十年规划后,他家那些商行的势力,就开始了无止境的壮大。

  沐策朗眉一挑,「你家老太爷把刀架到你脖子上逼你接手了?」

  「我都说过我只想舞文弄墨,不想再打算盘了……」他又是说得好不委屈,还悲从中来地拉着袖子擦擦眼角的泪水。

  沐策压根就不同情他,「你家老太爷既说了下一任当家的是你,那位置就是你的。」

  「但您明明就比我还适合——」

  「我说过我不想掺和你家之事。」他一口气打断项南接下来想说出口的那些,不想在数年后又被同样的问题给缠上。

  项南还想说些什么好改变他的心意,「表舅公,您……」

  「话都说完了?」沐策决定这一回就来个速战速决,「既是说完那你也可以回去了。」还是早早把这名不远之客给送出门较妥当。

  「我能不能在这住下?」他大老远跑来这儿,连茶水都还没喝上一口,这就赶人?不行,依沐策的性子来看,谁知道下回他还有没有这好运道能再踏进这宅子里来?

  沭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自作主张做出不留客的决定……

  「这儿不供借宿。」

  他笑咪咪的,「我与表舅公一室即可。」

  沐策再说得明白点,「府里不供『外人』住宿。」

  「那表舅公您是……」项南不明所以地指着同样也不是这家人的他。

  「我是府里长工。」

  「……长工?」项南一脸活像是刚刚被雷劈过的表情。

  他又下令逐客,「知道了就快下山。」

  面皮甚厚的项南,转身又是一个雁落平沙式的悲情跪姿,两手熟练地再次抓紧他的裤管。

  「表舅公,您别这么狠心……」

  花婶在他俩一人撇过头去看也不看,一人跪在地上不要脸面地耍起赖皮时,忍不住插了句话进来。

  「真不让他住下来?」好歹这名来客是他许久不见的远亲,又奔波千里的,这样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沐策坚决地摇首,「真不让。」

  「为何?」

  「我怕他会染指三姑娘。」他毫不犹豫地说出目前心中最大的隐忧。

  「啊?」

  在他们三人疑惑的目光下,沐策音调平平地介绍起自家远亲,「项南,年三十五,云京人氏,为远山商号第一继承人,现今一等皇商,善诗词音律,性好渔色,多年来猎女无数且无往不利。」

  别看眼下项南一脸可怜样,家大业大的他,至今仍未娶妻的原因即是他风流成性,不但吃遍云京各色纯情少女,更在贵妇人之间如鱼得水,偏偏外貌不俗的他,又是个颇具盛名的才子,时常出入京中各大小宴会,因此他从不缺拈花惹草的机会,向来就是看准了马上下手,迅速一网打尽。

  花叔听了,登时紧张地搂着花婶,生怕她会不小心误入了虎口。

  项南面上有点挂不住,颇尴尬地拉拉他的衣角。

  「表、表舅公……」也不必在人前把他的底细抖得这么清楚吧?

  「这一路辛苦你了,记得趁早下山。」沐策在他的顶上留下这句话后,即走到门边准备送客。

  项南可怜兮兮地望向其他人,「那个,我……」

  「不行。」某三人完全赞同长工的决定。

  「不是,我是想问……」讨不着同情的他站起身,怯怯地一手指向外头的远处,「请问,贵府的柴房可有人住?」沐策一时不答应他不打紧,他有得是耐心可以慢慢磨。

  「没有。」他没事问这干嘛?

  项南缓缓自袖里掏出一张银票,一点也不掩财大气粗,「那我能不能……就租下贵府的柴房暂栖一宿?」

  「……」花叔与花婶两人,当下对着那张巨额的银票发起呆来。

  「他究竟来这找你做什么?」苏默乘机将沭策偷偷拉至一角小声地问。

  「逼我夺他家产。」他深深叹口气,愈想愈觉得那个姓项的一大家子,无论老少,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个个都有病。

  她愣了一会儿,而后扬高了音调。

  「啊?」

  第5章(1)

  打那日起,为求能留在沐策身边,好制造机会让他改变心意,项南发挥了最擅长的本领——死皮赖脸,趴也趴着不走。

  对于项南,有过经验的沐策是可以无动于衷,但其他人可就不是了,每日见他手拧着一条手巾,唱作俱佳地嚎嚎嗓掉掉泪,花婶的心都被他给哭软了;他袖中薄薄的银票,更是一天天不手软的给,收得花叔的两手都发颤了,直在嘴里骂着小兔崽子真是败家。

  于是在不屈不挠的攻势下,某位姓项的长工远亲,他蹭呀蹭的,终给蹭到了苏默开口应允他在家中住下的机会,居住的地理位置也一口气自外头的柴房,大大跃升至沐策隔邻的客房。

  每晚在沐策忙完举宅上下的杂事后,项南便会看准了时机,将沐策给拖进房里来个促膝长谈,偏沐策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任他说破了嘴也不要他项家家业,这让苏默看得频频叹息之余,也只能由着他们一来一往僵持去了。

  日子也就这么被项南给赖了下去,直到重阳这日,一大早沐策就在苏默的吩咐下,带着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去邻山的最高处登高望远应应节。

  沿途上,沐策不时提醒着花家两老别乱跑,一定要走在山道上别贪玩走远了,还不时回过头,担心跟在后头的小雁和母鸡们有没有脱队走丢了几只。

  走至半途,山道开始变得陡峭,沐策直接将后头那一大票小的交给项南接手,二话不说背起走得吃力的苏默,在项南难以理解的纠结目光下,背着她轻松地走至山顶。

  站在山顶上,触目所及天开地阔,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云朵,带来了万里长空,放眼望去,底下的群山已开始变色了,丛丛早红的枫树,或金或红地缀在绿林里。

  苏默手上拿着一株茱萸,看着沐策迎风望远的侧脸问。

  「长工还在跟远亲置气?」瞧他日日都板着张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欠了人钱,而不是被人给逼着收钱的。

  「没,就是嫌他跟上跟下太烦人。」害得他有时想与她独处一会儿也都变成了件难事,早知如此,那么任由项南再如何赖皮,他也不该留下这位碍事者。

  苏默一手抚着下颔,试着想像起有钱人的烦恼。

  「你真不要他家的家业?」听他说,那位远亲好像是因皇商这担子太重、家业又过大,所以全族人在商讨过后,在几年前就已决定把泰半家业都赠给他让他去消受。

  「不要。」天底下哪有人把家产拱手赠给外人的?他们不觉怪,他还嫌离谱和麻烦。

  「你不答应他的原因是?」有人送钱给他不好吗?虽然说远山商号百来间的铺子,这担子是沉重了些。

  「因我觉得项南很适合接下家业。」他走至她的面前,替她披上了件薄薄的大衣,「其实他是块从商的料子,脑子灵活,口舌也花巧,在文人圈子里混久了,交际手腕也是上乘的。」

  「那他为什么自个儿不接非要推给你?」这说不通啊。

  他有些没好气,「他生肖虽是属兔的,性子却是属驴的,不骂不抽就懒得跑,要是没人在后头逼着,他就懒得主动去做,所以他才要躲这当家之位。」说来说去,那位远亲就是不想负责而已。

  「……」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人才。

  「眼下他家的家业,其实也不需再开疆拓土了,单是守成就已足够,所以说项南那懒得往前冲的性子,在这时候经营起家业是合适的,故我才一心想赶他回家。」现下就只能看那只兔崽子究竟赖到何时才能死心了。

  回家啊……

  苏默静静凝视着他那张线条刚毅的脸庞,他的身子早已好了,长工也当了那么久,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以往要他留下,是因她希望他能在这儿养好身子,要他当长工报恩,是希望早已无处可去的他,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留下栖身。

  可现下呢?自项南出现以后,他们都明白,他不是无处可去的,以项南的身分与财富,相信定能掩盖好沐策流犯的身分,因此沐策要想重返云京,并非毫无希望。

  「长工啊长工,京城在哪个方向?」

  沐策多心地看她一眼,大略地找了下方位后,扬手指向北方。

  「你的孙儿都来此找你了,你不想回去吗?」这阵子来,她也听项南说了不少关于沭策从前在经商方面的事,若是沭策能跟着他走,那么日后他的生活不但有了保障,也会有远比身为长工更好的出路。

  他平淡如水地问:「姑娘这意思是要长工抛家弃子?」

  「……哪来的子?」她顿了顿,疑惑地扬起柳眉。

  他直接朝她身后一指。

  「嘎嘎嘎……」

  「咕咕咕……」

  「呱!」

  「……」她都忘了他的养子养女数量有多庞大了。

  「长工还没报完恩呢。」沐策接过她手中把玩许久的茱萸,细心地为抛插在身后的发辫上。

  她别过芳颊,「又没人拿恩情拘着你不让你走……」她就连张长契也没同他订过不是吗?

  「姑娘希望长工走?」

  她没答他,将一双水目挪向远方,直在心头揪扯着该是为他着想,还是该将他留下来继续陪在她身边,过着一家四口无忧的日子。

  沭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她开始蹙眉深思起来时,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执起她的发辫,「娘子啊娘子,你有所不知,长工虽是出身武人世家,可习的是圣贤书,且家中礼教甚严。」

  好端端的,他没事说这做什么?

  「所以?」

  他含笑地道:「所以一些以往不重要,现下却很重要的小事,还得同你说一说。」

  「例如?」为了他那太过温情款款的笑意,她的心当下多跳了几下。

  「以前,你常扒我的衣裳。」他开始翻起旧帐,就如同她以往曾做过的般。

  「嗯。」她点点头,大方承认。

  「你见过我的身子。」

  「嗯。」不只是她,花叔和花婶也都有福同享过了啊。

  「你抱过更搂过我,还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嗯。」他老兄有必要说得那么暧昧吗?明明那些都是疗伤不得不为之的行为,她是被迫吃他豆腐的。

  他缓缓做出结论,「你得承认,你占过我很多便宜。」

  「嗯。」她清亮的眼眸直望进他的眼底不再装迷糊,「你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他就直接说他想让她负起轻薄了他清白之责吧,何必拐那么多弯?可他又不是什么姑娘家,她是能娶了他不成?

  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可多了。

  沐策默默在心底温习起当初她说过的那句话,既然马养大了可以拉,鸡养肥了可以杀,那么人若摆在身边养久养顺眼了……

  「长工在计划一些事。」他敛去眼底的精光,语调平稳得很风和日丽。

  「关于什么的?」

  「关于家庭和谐的。」

  啊?方才在话里她是不是有错过些什么?

  「要不要我同你一块参详参详?」苏默百思不解垃问,不知他怎会拐弯到这一事上头。

  「不必,你只须在日后好好参与。」他分心地瞥眼瞧了瞧四下,在确定其他人此时都不在后,他松开她的发辫朝她跨进了一步。

  苏默仰首望着近站在面前的他,「如何参与?」

  「例如这般。」他朗朗一笑,弯下身子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并埋首在她的颈间动也不动。

  属于他的气味,顿时充斥在她的口鼻间,苏默静静被他抱了好一会儿,而后渐渐察觉出,此刻的拥抱与以往的有何不同。

  此时他俩身躯间密合得找不出一丝缝隙的拥抱,仿佛可以就这么持续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他那双手臂强而有力的劲道,就像是想将她整个人嵌进他身子里似的。

  「……家庭和谐?」她埋在他的胸口问,就算她再钝,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

  「嗯。」他稍稍侧过脸,看着她在他的注视下,面上表情虽是没什么变化,但她的两耳却渐渐不受控制地变红,娇嫩艳红得有如上等的血玉,他忍不住低首,在那耳垂上轻吮了一下。

  透过唇瓣传来的热意,在她的耳上焚烧了起来,她吓了一跳,飞快地推开他的怀抱,他没阻止,任由她举步朝后退了两步后,转身就要离开这儿去找花叔他们。

  「姑娘。」他轻声唤着。

  苏默转过头来,站在不远处与他凝目相对。

  「我是认真的。」过了许久,他看着她盛满讶然的双眼,定定地对她道。

  她没说什么,只是在朝他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出来。」她一走,沐策即扳着十指,朝不远处的小树丛说着。

  项南苦着一张脸,拖着步子颤颤地走至他的跟前。

  「表舅公……」冤枉啊,他也不是故意要撞上这事的,谁晓得他的运气会这般好?

  「方才见着什么了?」

  他忙不迭地指天发誓,「孙儿方才失明也失聪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敢瞧见没敢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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