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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14页    作者:绿痕

  「可有把握?」

  「长工是很有才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倍感安心地深深倚着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修长的十指。

  他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娘子啊娘子,你怨不怨苏大夫人?」

  「不怨了。」

  「也不怕她了?」

  「长工在手,萝卜不怕。」她伸出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

  他在她的顶上印下一记响吻,「姑娘记得就好。」

  ***

  听花婶说,那位行事作风常让苏府上下头疼的苏二娘,在收到她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又再次从夫家那边杀过来了。

  收到消息便专程往府里赶的她,听说在苏府里一连住了三日,而这三日,即足以让苏老爷与苏夫人的眉心打上十个死结,恨不能从没生过这个既爱财又爱面子的女儿。

  这日在收到花叔的通风报信后,特意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偷偷摸摸自外头钻进苏府再溜进后院的苏二娘,才坐下没多久,即为苏默带来了关于这桩婚事的最新消息。

  「婚事暂且搁置了?」苏默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前些天苏夫人不是才派人来撂话,说这回苏府是打定主意非嫁了她不可吗?

  「我只做了一事。」苏二娘神色悠然自得地啜饮着手中的香茗。

  「何事?」

  「哭。」

  「啊?」这么简单?

  「见面哭、问安也哭、喝个茶照哭、吃个饭更是哭、日也哭夜也哭、提到你的婚事那是更加的往死里哭。」只要能事成,她向来是不怎么顾忌手段的。

  「……」她错了,这一点都不简单,这得有天分才成。

  满面笑意的苏二娘,在喝着自家妹子亲自为她烹的茶时,那心底其实是一整个难以言喻的感动啊!这二十多年来,她终于有机会体会这等姐妹感情融融的天伦之乐了,真不枉她不惜血本地将小妹养在桃花山上数年,瞧瞧,小妹再也不像从往那么怕她,也会主动亲近她了。

  苏默怀疑地看着她完全不红也不肿的双眼,「这么哭……管用吗?」

  「爹娘铁了心要嫁你,故而对我心肠硬无所谓,我家相公吃我这套就成了。」

  她主要哭的对象,才不是她爹娘,而是跟着她一块来的慕家少爷。

  「姐夫他……」

  「自然是心疼得很。」她得意洋洋地睐了睐眼,「别忘了,如今在云京中,一手操持着慕家商行的人可是你家姐姐我,你姐夫那个半点商事也不通的脑袋能不顺着我?而我家公公能不看在我这手握大权的媳妇面子上,赶紧派出大批说客去九王爷府上把这婚事缓下来?」

  「……」原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苏二娘邀功地凑上前,「佩服你家姐姐我吧?」

  「那可不是?你是慕府里只手遮天的苏二娘啊。」苏默崇敬地望着她,一双明眸闪亮亮的。

  满腔的虚荣感,当下满满地补足了苏二娘前几日浪费过多的泪水,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目瞬也不瞬地瞧着苏默面上的笑容,在感动于苏默难得在她面前一现的开心笑历时,不禁直在心中想着,她家妹妹怎会这么可爱。

  半晌,苏二娘敛了敛心神,压下了满腔的喜悦,正色地问。

  「今日你找我来,究竟有何事?」她们不都说好了,尽量别在苏府碰面了吗?要是教外人知道了,这对她俩可都不好。

  苏默将一封信交给她,「这是长工要我转交给你的。」

  「沭策?」就是一声不响偷了她家妹子的那个男人?

  「嗯。」她小心地看着苏二娘似是有些不悦的摸样。

  苏二娘不情愿地启口,「你和他……」

  「就是那么回事。」她婷婷地笑着,全然不掩快乐的神色。

  「他待你可好?」

  她侧首想了一会儿,而后郑重地颔首。

  「我想,我是不会后悔的。」

  「告诉他,有空我会找他聊聊。」女大不中留啊!苏二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成全她所想要的。

  「嗯。」

  当暮色降临,在花叔与花婶的掩护下,苏二娘又再次作贼似的溜出了苏府。送走她后,苏默搭了件较厚的衣裳,站在窗前凝望着院中在酉风中摇曳的竹林,直至月上东山。

  在她看得出神时,又是一日不见人影的沐策已来到她的窗外,勾起指节轻轻敲着窗棂。

  「娘子啊娘子,搭台子唱戏的时辰到了。」

  她秀眉一挑,「今儿个唱的这出是楼台会吗?」

  「不知三姑娘可愿与长工一同月下出游?」他替她打开窗扇,站在外头朝她伸出一掌。

  在他的帮助下,首次攀窗逃家的苏默,头一回踏上了云京的大道,此时大道上,自日往来的人潮早已归家散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提着灯笼犹在路上走着,冷清清的风儿不意路过,令行人们纷纷拉了拉衣裳,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上哪呢?」苏默趴在他背上由他背着,也不知他想带她上哪去。

  「我家。」

  他家?

  不是……早就被抄了?

  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似是想要分给他一点温暖。

  「长工啊长工,今日我将信交给家姐了。」走了许久,见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她也只能对他说说正事。

  「知道了。」他绕过曾走过多年的巷口。

  她不得不提醒他,「家姐说她会找你谈谈,你知道,她这人的性子……」

  「颇执拗。」沐策淡淡地笑着,「这事我会有分寸的,所以三姑娘就别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沐策的脚步停在道旁一座府宅前。

  往昔曾车马宾客热烈往来的府门外,冷清地堆积了一地未扫的枯叶,苏默抬首望去,门高府广的大将军府邸,在万家灯火中黯然一片,里头丝毫不见半盏烛光,大门上还贴了两张陈旧的黄色封条。

  带着她轻松翻过府院高墙后,沐策轻轻地放下了她,苏默在两眼适应了黑暗后,发现在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下,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很清晰,前头不远处的大厅厅堂,厅门似是坏了,歪歪斜斜地挂着一扇,一旁窗扇上的窗纸也全都在风吹日晒下破了,冷风可自由地穿窜而过,因久无人居也无人修葺,地上铺着的石板碎了好些处,庭中以往可能扶疏的花草树木,早枯荒成一片。

  看着这座短短数年就落拓凄凉至此的府邸,她忍不住仲手握住了他的掌心。

  「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嗯?」打从进来后就一直发怔的沐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拉着他往里头走,「我想知道。」

  沐策牵着她的手,就着月光,带着她走过府中的一处又一处,指着大宅中的一房一院向她仔细介绍,小时他曾在这间书房里读过书、又曾在哪个院子扎马步练过功、曾在厨房的水井边爬过树……

  再小再细的事,随着他走动的步伐,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它们是那么的熟悉与清晰,就像只翻过一页的书页,仿佛还在昨日尚未走远,只要他回过头去,那些早已失去的,就又能够重回到他的生命中。

  明明这些,都已随着他的父兄,不在了……

  挥之不散的哀伤悬在他的眉眼间、凝在他的喉际,渐渐地,他的声音愈来愈低、音量愈来愈小,到后来,竟是说不出话了。

  在他已经干涸的眼底,没有一丝的泪意,可巨大的心酸感却无处不在,他才明白,原来过去是可以过去,曾伤心过的也可以逐渐在日子里遗忘,只是这份伤怀,它会永久存在,在触及了些许回忆的片段后,它才会自记忆的深处再次被翻阅出来,令人痛不可抑。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微凉的面颊,他张开眼,看进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沐浴在月色下的她,长长的眼睫清晰可见,在风中轻轻翕动着,自她掌心传来的温暖,一点一点地化去了满庭满院的孤单清寂。

  「还有我呢。」她的目光温润中带着眷恋,「你还有我。」

  沐策伸出两手环在她的腰际上拉近她,而后低下头,微凉的唇轻触着她的,见她合上眼帘后,他辗转在她唇上浅吻,随后温存的舌采入她的唇里吸吮与索求,就像是急需要她般。

  在这吻中,他再不苦苦压抑着,在来到云京后那份心凉的感觉,如今京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他记忆中的伤痛,而桃花山上种种的琐碎生活杂事,却都成了他记忆中的美好。一想到山顶上的一切,他的心就不知不觉间安定下来了,不再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不再觉得飘浮不安。

  他想起每日在桃园里挥汗农忙,每日在夕阳西下时,总有人正等待着他回家,他就莫名地觉得安心,就像他为小雁们盖眶窝般,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在那座山上替自个儿盖了个窝,而在那窝里,则有着与他毫无血缘却亲爱关怀的家人。

  与桃花山相比,常年偏冷的云京,空气中有种腐朽的气味,天空就像潭黑压压的死水,沉滞不动且时时包拢着他。

  繁华锦绣中,迷途的总是灵魂,与他缝襁的只是寂寞,在这儿,没有半个能在夕阳燃尽余晖时,亲自为他点上一盏灯的人。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他进过黑牢后,他就变得怕黑,而从他第一天对苏默说了别灭灯后,苏默便每晚必定在他房里为他点上一盏灯,让他无论何时在黑夜中醒来,总能在一睁眼时,就见到那拯救他脱离恶梦的光明。

  就算现下他已再次回到了京中又如何?这世上他早已没了亲人,昨是今非的一切不会再重演,死去的亲人们亦不会再回来,而他,也再变不回从前的那个沐策。

  有种沧海桑田过尽的感觉,缓缓地浮上他的心坎,在这份伤怀扩大前,他想起了当园中蜜桃结实暴桑时,苏默站在树下对他的那一笑,那记忆中的灿烂,仿佛一盏光阴中的烛光,为他照亮了前路之余,也为他这迷途之人指引了新的方向。

  只要有她,只要她还在他的身旁,他想,或许他就能跨过那些已是斑驳历历的往事。

  苏默在他不语地埋首在她的颈间,呼吸逐渐变得徐缓不再急促时,她的两手攀至他的背后徐徐轻抚。

  「怎么了?」

  他紧紧地拥住她,难以自抑的柔情像荒烟中的蔓草,在她的怀抱中任性地滋长,他不禁感谢地在她的耳畔低喃。

  「不知怎地,每每见着你,我便觉得,这世上似乎又变得美好一些了。」

  第7章(1)

  次日一早,再次将苏默给偷偷拐出苏府的沐策,在没睡醒的她仍揉着眼频打呵欠时对她说,今儿个他要带她去见个人,而这人,即是他当年曾亲自教过武功与兵法的徒弟,而他俩已有许多年不见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默好不容易提振起些许精神,陪着他坐在酒楼豪华包厢里频灌着浓茶,可当来者打开包厢的厢门时,她又觉得,她其实根本就还没有睡醒。

  这就是他的徒弟?

  这位仁兄……其实是哪来的江洋大盗,或是某个匪帮的掌门人吧?

  坐在沐策身旁的苏默,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瞠大了眼瞧着眼前浓眉大眼,满脸刀疤,一身结实债张的肌肉,浑身上下充满江湖草莽气息,年约三十好几的庞然魁梧大汉,在一进了包厢把门扇合上后,即浑身哆嗦个不停,直冲至沐策的跟前跪下,两手死死地抱紧了沐策的大腿。

  「师父!」悲天恸地的痛嚎声,活像是至亲骨肉离散了十八年般。

  沭策淡淡地问:「教你的规矩呢?」

  莫倚东抖颤着身子,唯唯诺诺地放开了他的大腿,而后抬起脸,一双充满血丝的大眼,直望着沐策那张死而复生的脸,心绪过于激动的他,张口结舌了好半天,就是没法完整地把话说出口。

  「师父……怎么……您、您……」他不是死了吗?

  「我没死,是她救了我一命。」沭策扬手朝身旁一指,解开了他的疑虑的同时,也把这份热情转嫁给她。

  「恩公——」在下一刻,莫倚东即转过了身子,以惊人的气势朝苏默一跪,再五体投地的深深一拜。

  苏默被他拜得一颗心都不禁颤抖地多跳了两下,她急急弯下身子想将他扶起。

  「快起来,救他的不只是我一人……」这也太考验她的惊吓承受度了。

  「好了好了,起来坐好。」沐策在他死死趴在地上硬是不起时,两指拎着他的衣领,动作流畅地将他给拎到椅子上去。

  聆听着他那已是久违多年的声音,热辣辣的泪水顿时浮上莫倚东的眼眶,令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哽嚼地唤,「师父……」

  想起了自家徒弟相当容易过于感动,又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性子,沐策将桌上早就点好的烈酒往前一推,再让步地道。

  「先说好,别太过分,哭一会儿就成了啊。」还好他事先有准备。

  接下来,苏默边看着坐在对面的某位大汉,边无声地哭着边拿烈酒猛灌,那神情那模样,既悲愤无比又豪壮万分,她不禁以肘撞撞身旁的沐策。

  「他就是那个出身江湖的徒弟?」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烈酒一杯杯地往腹里灌,太有性格了。

  「嗯。」

  「大你十来岁的徒弟?」怎么他孙儿辈的、徒弟辈的,年纪统统都比他来得大?

  沐策叨叨说起,「我自小生在大将军府,两岁扎马、三岁挽弓、四岁骑马、五岁练刀、六岁习剑、十二岁收徒……」

  她头疼地杵着额,一时之间又忘了他打小起就有些异于常人。

  「行了行了……」他有必要这么天纵英才吗?

  连连灌完四壶烈酒后,莫倚东看上去似是冷静多了,他一手握着酒杯,两目瞬也不瞬地盯着沐策,却是不再哭了。

  「哭完了?」沐策递给他一张干净的巾帕。

  「师父,您老人家——」

  他轻声纠正,「我没你老。」

  「师父,您今日能回京,可是陛下他赐您无罪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就听人说自家师父于流刑途中病故,怎现下又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了?

  「我仍是有罪之身。」沐策缓缓道来,「我于流刑途中被弃于路旁待死,据传言,宫里早已证实了我的死讯,只是至今陛下仍不敢公诸天下而已。」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承认,就只是因心头一时的不快,便千方百计要他这无罪之人死呢?

  莫倚东满腔的怒火,当下熊熊地燃烧了起来,他气抖地一把捏碎了酒壶,携着满肠满肚的烈焰想也不想地就站起身。

  「坐下吧。」沐策伸出一掌轻松地将他给压回座里。

  他气得两眼都发红了,「可是……」

  「难不成你能进宫砍了那位老爷?」沐策不以为然地挑挑眉,结实地按住蠢蠢欲动的他,而后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拍在他的肩头上,就像在给只发怒的大花猫顺着毛。

  苏默将他嘴上不承认,可实质上开心的沐策看在眼,觉得他这人也真是爱脸皮,担心自家徒弟莽撞地去惹祸就说一声吧,怎么这人的温柔总会拐弯抹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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