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自己的电脑,在信箱里看到了方杜若寄给他的简报资料,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她的工作效率也可以这么高。不急着看,他又将电脑关机,走出办公室。
正准备关灯离开时,忽然发现她桌上有一支话机,他拿起来一看,是方杜若的手机。
他把手机放回桌上,心想下周一上班她就会发现了吧。转身准备离去,又回头看了一下,想了几秒,最后将手机拿起,走回办公室取出方杜若的档案资料,记下她家里的住址。
他在开车前往方家的途中,为自己的反常行为想了无数个理由。
约莫廿分钟后,他来到一条幽静的街道,街道旁种植了几棵大树,但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是什么树。终于找到了方杜若家的巷子,他将车子停在巷于口,下车步行,停在九号门牌前。
眼前是一栋两层楼的改良日式房屋,围墙上稀稀疏疏攀爬了一些植物,前面有个称不上庭院的小空间,想不到台北近郊还有这般清幽雅致的房屋。
他四处望了下,发现这个巷弄里,除了这户人家外,还有二、三户也是这种日式建筑。周遭传来淡淡的花香味,将整个环境衬托得更为和谐舒适。
他按了门钤,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应门。
“谁啊?”一个斯文的男声问道。
“我找方杜若,我是她……的同事。”说自己是总裁,好像有些怪异。
“小若的同事啊!”随着声音响起,大门也打了开来,一位年约六十、身形瘦高的老先生满脸笑意地招呼着:“来!进来坐。”
“嗯……不用了,我只是……”齐非石本想将手机交还后就离开,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方承焘就拉着他走到玄关处,还边说:
“不要客气,进来坐坐,小若应该出来了吧。”说完,又转头朝着屋内喊着:
“小若,你同事来找你!”
齐非石正想推辞时,却看见有位女子走下楼,似乎是刚洗完澡,手里还拿着毛巾擦拭着头发,身上穿着长袖合身运动棉T跟休闲裤,腿看起来很修长。
女子将毛巾挂在脖子上,奇怪地道:
“怎么会有同事来找我呢?”
一听到她的声音,齐非石整个人楞住。眼前这女子是方杜若?
刚洗过的短发微贴在她小巧的脸蛋旁,有几根不安分的翘着,让她看起来灵巧动人。那白皙的皮肤配上秀气的五官,这组合虽非绝世美人,却也算是清丽可人,怎样都和公司那位身穿套装、梳着整齐油头、满脸不透气厚粉、戴着粗黑框眼镜的方杜若连不起来。
方杜若走到玄关处,好奇一看,想知道是哪个同事来找她。一看到齐非石,她倒吸一口气,惊讶得用两手捣住嘴巴,呆楞在原地。
被骇住的大脑完全无法正常运作,她只是一直反覆的想着:她是在作梦吧?且还是个恶梦,否则大老板怎么会出现在她家呢?她该怎么办?
第四章
“啊——”
她看到齐非石的刹那,几乎忘了要呼吸,好不容易回过神,大叫一声,然后有如怪兽在后方追她般地冲进屋内。
“小若,你发什么神经!”屋内走出一位美丽的妇人,她看到齐非石时,疑惑地看向方承焘。
“他是小若的同事。”对于方杜若与齐非石刚才的互动,方承焘也很感兴趣。
“我们小若在家里和公司不太一样吧?真不知道你们公司干嘛要规定那样穿。”对于女儿的长相,方承焘可是很有信心。小若不过是换个工作,竟然就得穿得那么八股老气,为此,他还小小地抱怨了下。
齐非石心里纳闷着,“齐拓”何时有这样的规定?方杜若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是小若的父母,不知……”林靖苓礼貌地自我介绍,对于小若同事的来访也颇为好奇。
小若人缘虽然不错,却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交际能手,可以让她深交到往来家里的朋友就那么几个,而那几个里面,他们也只看过唐朔宇一个男生,且他也只来过几次,都是和她那群高中死党一起出现的。
至于她大学交往的男朋友,也只到过家里一次,所以齐非石的出现让他们很威兴趣,也想知道他来访是所为何事。
“小若的手机掉在公司,我怕她找不到,顺路帮她送过来。”他很自然地也跟着他们叫她“小若”,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方杜若的手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还让你走这一趟路,谢谢你啊!”林靖苓忙接下手机,随即转身朝屋内大喊:
“方杜若,你出来!”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人家特地帮她把手机送回来,她却躲在里面不见人,礼貌都到哪去了。
不一会儿,方杜若才不情愿地缓慢走出来。
“你也刚下班吗?吃了没?我帮小若留了些菜,要不要一块儿吃?”
方承焘热心的问着齐非石。
齐非石本想拒绝,他并不习惯在别人家吃饭,但看到方杜若在一旁嫌恶地猛摇头,他在心里暗笑着,并当下做了决定:
“如果不打扰的话。”他客气地回道。
“太打扰了!”
“不会,怎么会呢?”
方杜若和方承焘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靖苓瞪了方杜若一眼,不解女儿为何会这么没礼貌,为了化解尴尬,她热心地拉着齐非石进屋。
“别站着,快进来坐。”
齐非石脱下皮鞋,穿上林靖苓递来的拖鞋,走到方杜若身旁,笑看着她,却意外发现她没有穿拖鞋;那双小脚踩在深色木头地板上,竞有种纯真的美感。
“小若,带这位……”方承焘看了下齐非石。说了这么多,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我姓齐,齐非石,伯父叫我非石就行了。”
“小若,带非石去用餐。”
虽然不情愿,方杜若还是领着齐非石走到后方的一间小和室,推开木门,杨杨米上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了几道用小盘子盛装的菜肴。有蒜苗腊肉、焖苦瓜、银芽炒肉丝等家常菜,看起来美味又下饭;其中还有一道葱烤鲫鱼,看起来就令人垂涎三尺。
但更令齐非石惊喜的是,和室另一边有一个木板长廊,长廊外就是刚才在外面看不清楚的庭院。
院子虽不大,但整理得很好,有一棵高大的树,树上开了许多小白花,地上则种植了些花草和蔬菜:靠近围墙边立了几根长竹片,上头攀爬着两、三株番茄,隐约可见几颗尚未成熟、绿中带红的小蕃茄呢。
方杜若拿了副碗筷摆在他面前,坐在他对面,迳自吃起晚餐来。
“你家真的是处处充满惊奇,现代人很少有这种闲情逸致了。”齐非石指着外面的景色,由衷赞叹着。
齐家大宅位于阳明山附近,占地数百坪,虽有庭院、游泳池,但空有华丽,少了那么点巧思。而他在市区的住处则有六、七十坪,里头豪华便利的设计,除了保护个人隐私外,结合了建筑与艺术的美,但却没有此处令人轻松舒坦。
方杜若以为他会开口问她装扮上的改变,但齐非石却连问都没有问,难不成他觉得没什么差别?
这怎么可能?还是总裁的眼睛有问题?
“这是我父亲的兴趣。他退休后更是努力发挥所长,附近邻居有时还会过来请教他植栽的问题呢!”说到父亲,方杜若一脸骄傲。
“你和你父亲的咸情一定很好。”看她那骄傲的模样,竞有些吸引人。不知为何,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也能有如此份量:希望她谈起他时,也能如此骄傲……
“对呀,我爸最疼我了。”方杜若笑得双眼都快眯成一直线了,她开心地问道:
“那总裁跟父亲感情好不好啊?”才一开口,她就后悔了,她什么时候变得会这般关心他人的私生活?
齐非石放下手中的筷子,深邃的黑眸直盯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让方杜若有些坐立难安,好一会才开口道:
“我父母在我十岁时就过世了。”
齐非石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出国旅游,结果发生车祸身亡。这事在“齐拓”不算秘密,但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方杜若才进公司三个多月,加上她不爱探人隐私,因此根本不知道此事。
“噢,不好意思。”方杜若抱歉地望着齐非石,心里不禁有些发疼。
十岁正是需要父母呵护的年纪,失去双亲的哀恸,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没有关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难过心疼的神情,竟让齐非石有些感动。他甩甩头,想将这些有的没的感受全甩掉;一定是这里的氛围,让他多愁善感了起来。
齐非石赶紧转换话题,“这个房子是……”
“这一区以前是爸爸学校的宿舍,十几年前学校把这些房地卖出,优先开放给学校老师购买,爸爸一直很喜欢这儿的环境,便想办法把这房子买了下来。这条巷子有好几户都是原本住在宿舍的老师们买下的。”虽然在买屋的初期,父母亲背负不小的经济压力,但父亲的决定是对的,这里的居住环境很好,邻居也都相处和睦。
“那棵开花的树是什么?”他指着院里那棵树问道。
“那是流苏。很美的名字吧?别看我爸那样,他可是个既务实又浪漫的人。”爸爸说流苏开着白色的花,就如同张爱玲小说里的女主角。
“原来这就是白色流苏花!白流苏,《倾城之恋》的女主角。”齐非石磁性的嗓音在夜里响起,声音不大,却令方杜若震撼不已。
看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仿佛他是外星人似的,齐非石好气又好笑地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你这是什么表情?”
方杜若讶异自己并没有对他的亲昵举动感到不适,反倒有丝莫名的悸动。为了摆脱心中的不安,她故意夸张的说着:
“想不到浑身充满商业气息的齐大总裁,也知道张爱玲的小说?搞不好总裁年轻时还是个文艺青年呢。”
“怎样,不敢小看我了吧?”齐非石也顺着她玩笑的回道。
其实他也有些讶异自己方才的举动;他虽非圣人君子,但也不是会对女孩子太随便的人,可刚才捏她脸颊的举动,竞自然到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皮肤的美好触感,此刻还停留在他指尖,久久未散。
“我只是个小小的秘书耶,哪敢看不起你这个大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她讶然问道:
“老板不是说今天不回公司了?”
“我突然想起有东西没拿,所以又折回公司。”他只能随意编个理由,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他会折回公司的原因。
“总裁爷爷有打电话来公司,要你记得去接宋小姐。不过是六点的飞机,你应该接了吧?”她转达齐焕的话,并探试地问了下他接到人没。
“现在是下班时间,你那么想当廿四小时随时待命的贴身秘书吗?别谈公事了。”他觉得在这个优闲的空间里,不该谈这些。
“宋小姐也算公事吗?”她只敢在嘴里低声咕哝着。
齐非石挑眉,听不清楚她嘴里喃念着什么。
“没事啦!吃饱了吗?”看见齐非石点点头,她起身想收拾桌上的餐具,但齐非石却先她一步动手收拾。
“已经让你们招待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收拾呢。”看见方杜若一脸不可思议,齐非石笑了笑。
很多人都以为他必定事事有人妥善服侍,却不知他在国外求学那几年凡事皆自己来,绝不假他人之手。这也是齐家的教育方式,培养接班人独立自主的个性。
“算你有良心!”看着他端着碗盘的高大背影,方杜若不禁心情大好,嘴愈咧开,久久无法收回。
本想好好监督齐非石有无将碗盘洗干净,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林靖苓看到齐非石端着碗盘走进厨房,赶紧叫他放在水槽就好,还不忘给方杜若一记白眼。
两人走到了客厅,看见方承焘正在烧水准备泡茶。
“非石,时间还早,要不要喝杯茶再回去?”说着就递了杯茶过去。
“爸,他不喝茶……”只喝咖啡。方杜若话还没说完,身旁的齐非石已经大方地在方承焘对面坐下。
“好啊!伯父在泡什么茶?”齐非石端起茶杯,看见里头的茶汤较一般茶来得深些。
方杜若睨了他一眼。表里不一的家伙!明明只喝咖啡的人,学人家喝什么茶!
“铁观音。晚上还是喝些熟茶,比较不刺激。”年纪大了,不能摄取太多咖啡因了。
“木栅正丛铁观音?”
“是啊!你也知道啊?现在正丛铁观音很少喽,有时候还买不到。市面上很多产品都鱼目混珠,欺骗不懂的人。”方承焘像是遇到知音似威慨地说着。
他哪会知道什么是木栅正丛铁观音,还不是从她这边得知的!方杜若鄙夷地睇了齐非石一眼,但因不忍坏了方承焘的雅兴,还是忍着没拆穿齐非石。
“我其实不太懂茶,但这茶喝起来很顺口。”齐非石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
“不必懂茶,只要懂得喝就好了。”
“没错,喝茶本身就是一种享受。”齐非石赞同道。
“哈哈……说得好!”方承焘拍拍齐非石的肩膀。
方杜若看着这一幕,心中竞有些感动。自从哥哥去美国后,父亲很少遇见谈话如此投机的晚辈。她和父亲感情虽然好,但女儿和儿子毕竟还是有些不同。
她又偷偷瞄了他一眼。想不到平日傲慢、自大的总裁,竟然能和父亲相处融洽,她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一会儿,林靖苓端了一碟小点心出来。
“这是你方伯父做的核枣糕,尝尝看。”
齐非石拿了一块放入口中。嗯,枣泥的浓郁与核桃的酥脆,真是说不出的对味。
“伯父怎么这么厉害,饭菜是色香味俱全,连点心也做得如此美味。”齐非石对方承焘的厨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兴趣而已。你如果爱吃的话,我叫小若也帮你带个便当。”方承焘可高兴有人爱吃他煮的东西。
“小若有帮我……唔!”他的小腿突然受到一击,他望向踢他的凶手。
“爸,便当很重耶!”为了掩饰心虚,方杜若撒娇道。
“小若有帮你们公司一位工读生带便当,再多带一个应该还好吧……”
“爸!”方杜若的脸瞬间胀红,不敢看向齐非石。
齐非石看着心虚不已的方杜若,总算知道她刚才为何要踢他一脚了,原来是怕谎言被拆穿啊!
“伯父,不用麻烦了,我在公司常跑外面……”听他这么说,方杜若才放下心,算他有良心。可齐非石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气绝。
“我如果想吃,就随时来叨扰你们。”
“说什么叨扰,欢迎都来不及呢!”方承焘开心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