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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戏  第23页    作者:攸齐

  办公桌面上,一本参考字帖,宣纸上几个大字,杨景书瞄了眼,是〈正气歌〉。他悄勾唇,一抹近似嘲弄的笑意噙在嘴角。

  「就是这个。」黄圣文打开一个纸盒,墨香漫了出来,盒内静躺着用金漆绘上龙形图案的墨条。「一个记者朋友去采访这位国宝大师,挑了两支来送我,说是用德国的松烟和法国的麝香,还有美国的牛皮胶,再用传统技术制成的。你闻,味道真和外头一般卖的不一样。」

  他低头一嗅,含笑道:「很自然的香气。」

  「喜欢吧?这个我没用过,你等等带回去用吧。」将纸盒合上。

  杨景书笑道:「既然是文哥朋友相赠,意义重大,我怎么能收?」

  「兄弟一场,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把纸盒塞到他手中。「拿着。说送你,

  就是送你。你在练字的人,正需要这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景书把玩着那长条状的古风纸盒,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送「会钱」打点警消单位,算是先利其器?他点头,把纸盒往桌面上一搁,轻轻笑着:「文哥,这东西我不会收,有话直说吧。」

  黄圣文楞了会,拾来桌面的烟盒,递了根给他。他笑,道:「我戒很久了。」

  把烟叼在嘴边,点上,吸了两口后,黄圣文才说:「真戒了?上回听你说你戒了时,我以为你说笑的。」

  「认真的。」杨景书淡应一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做到。」吐了烟圈,黄圣文道:「下个月无名尸招标,我希望皇岩不要投标。」

  对此要求,杨景书不大意外。「投标各凭本事,皇岩未必标得。」

  「难说。皇岩连RJ都能驻点了,要得标还不容易吗!你是我带出来的,你那身本领不也从我这里习得?打点什么的,难道你会不了解?」

  杨景书笑着。「文哥误会了,我没打点什么,一切照规矩来。」

  「是吗?」黄圣文斜眼看他,抽着烟。「这么巧,尺了医院驻点是皇岩的,无名尸也是皇岩的,殡葬处指定业者也是皇岩?我听说你和某分局的陈姓警官交情不错。」,

  「这些与陈警官无关。」杨景书看着他,道:「陈警官是您学弟,他为人如何,想必您心里清楚。」

  黄圣文纵笑两声,阴沉着面孔。「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谁心里想什么。也许他帮你打点了一切,你才有今天的成就;当年我就算没提拔你,也确实照顾过你们;至少,我没让你们去碰那些毒品,今日不过是要你帮我一个小忙,你办不到?」

  是。当年他确实没让他们这些小弟们碰毒。

  或者,卧底的黄圣文当年只是不想让当时年轻的他们染上毒品。什么缘由不让他知道毒品、军火一事已不重要,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从黄圣文手里拿了不少零用金,加上葬仪这部分的红包等等,他年纪轻轻即收入可观。即便时移事往,即便早已远离帮派,受过黄圣文金钱上的援助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当他出狱找上他,开口需要资金做点生意时,他自然该还他人情。他汇了一笔钱给他,他便拿了那笔钱成立新民。

  「我感念文哥当年照顾,所以您出来时,开口说要资金,我也拿了出来,欠你的人情,我自认为已还清,所以皇岩不会放弃这次投标。」

  黄圣文冷嗤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弃无名尸这个铁饭碗。」说是做功德,其实无名尸透过协寻管道,多数还是会找到家属,那就成了有名尸,自能跟家属收取费用,且利润可观,至于做功德的仅只几件。

  「对我而言,它不是铁饭碗。我不过是想做点善事,弥补年少轻狂时犯过的错,也为亲人添点福寿。」

  「你还有什么亲人?不就只剩一个姑姑?需要添多少福寿!」

  杨景书笑了笑,淡声说:「我若没猜错,文哥想从中获取庞大利益。您既是警官出身,想来必是正义感或是想为社会做点什么的心态,才会让您走上警职,为什么现在的您,却是利欲熏心?」

  黄圣文放声大笑,目光冷凉。「我利欲熏心?我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做事,到头来换得什么?卧底容易吗?我花多长时间才让林明庆信任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情报,我的上司、我身边的兄弟没本事逮捕他,差点让我命丧他枪下,我为自保,先毙了林明庆有何不对?查不到那批毒品去向,上头为了交差,怀疑我私吞,胡乱定我罪,一关就那么多年,我这些年来所损失的,难道是我活该?」

  杨景书抿唇不说话了。卧底的确不易,若身分泄露,可能危及生命与家人,亦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中迷失自己、染上恶习;就算任务达成,也怕是回不了警界,因为游走黑白,知道太多秘密。

  他不知道黄圣文究竟和那批毒品有无关联,可他明白,那几年牢狱之灾,确实无奈。为了一个任务,牺牲了与家人相处的时间,还在人生留下一个污点,,从警官变成贼,换作任何人,也难不埋怨。但是……

  「就算是这样,难道就该放弃自己过往的良知和正义感?」

  「良知?正义感?」黄圣文斜睨他。「你别告诉我你做无名尸真不是图利。」

  杨景书笑了下,不解释也不再劝说,他吁口气,道:「那么,各凭实力了。」抬腕看了看时间,微笑着说:「时间不早:不打扰您练字。」微一颔首,他迈步离开。

  拉开门把时,有一画面掠过,他沉了沉眉,低眼凝视——那是一部黑色厢型车,在一处像是一般住宅的透天厝前停了下来,前头有一大片庭院。车门一开,一团影像下车,跟着后头又一个身影被身后的人推了下来。是谁?三人面目模糊难辨,身形亦难辨,唯一确定的是三人皆是黑衣黑裤。

  他微蹙眉,试图看清,但那画面就像老电视机,黑白画面闪了闪,什么也没。

  他拉门的手一顿,转身想提醒身后那人,回眸,对方莫测高深地凝望他,他微微一笑,道:「文哥,这阵子出入小心。还有……」呵口长气,他接着说:「送『会钱』的事别做了,做生意靠诚信,才能长久经营。」

  他想,黄圣文这样子挡人财路,挡他是一回事,挡别人,别人会怎么处理又是一回事;他既知他可能遇上麻烦,提醒一下,总是应该。

  只是他心生另一疑惑——最近,他感应的能力似乎有些异样;再有,方才所见的画面,为何模糊一片?

  第14章(1)

  博览会后,工作多了些,当然与大集团经营的公司一天可能就有好几场告别式的服务量还是不能比,但是做得满足、家属也满意就是最棒的事了。

  「你这样走没关系吗?」杨景书看着身侧那拎着鞋赤脚爬楼梯的女子。

  「没关系啊,以前都用跪的用爬的,常磨破膝盖,这个就不算什么啦。」她仍然每天中午送餐给李爷爷。

  早上有场告别式,担心赶不及送餐,便请他帮忙,想不到时间抓得刚刚好,结束后她打电话给他,说她能自己去送,他人已在往医院的路上;他拿了便当绕去接她,她的车上有平底鞋,方便她爬楼梯换穿。今日情况例外,只能穿着高跟鞋,但走八十几阶?开什么玩笑,她干脆脱了鞋子走。

  「其实你可以不用过来,休息一次没关系。」

  「我知道没关系呀,可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就不.会见到李爷爷了。他年纪那么大,我实在不放心。真不知道他儿子媳妇在想什么,把一个老人放在这里,也不回来看看他,哪天真的离开了,做再多法事、后事再隆重有什么意义呢。啊,对了,我问到安宁病房也有征志工欸,抽半天去帮忙好了。」

  他盯着她走出汗水的鼻尖。「这样不会太累吗?」

  游诗婷笑了一下,日阳下,眼睫扑闪。「不会啦,我是老板嘛,老板通常都要很闲,不做事才像老板,所以公司的事就给OK妹负责啦,你不也一样?」她喘了两口气。

  他畅笑两声,空着的那手托住她手肘。「不累?我看你快爬不上去了。」

  逮到机会,她直接勾住他臂膀,在他无奈的眼光下,笑咪咪地说;「那是因为这个楼梯这么多啊。奇怪,几乎每天都在走,怎么还是每次都喘吁吁的……」

  她瞄他一眼,面上有晶亮汗水,却不见他气息粗喘,男生女生体力有差这么多?

  「怎么了?」

  「没有啦。你今天穿得好休闲,很久没见你这样穿了。」白色POLO衫和一条牛仔裤,简单好看。

  「我送完便当要去办点事,可能得让你搭计程车回公司。」

  「这样……」她低下眼帘。「好可惜,本来想说可以一起吃午饭的。」

  「改天吧。明天中午?」

  她摇头。「明天又不是我生日。」

  生日?今天吗?他有些错愕,然后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她哪天生日。想了几秒,他道:「不知道你生日,那……等等请你吃饭?」

  意外他的邀约,游诗婷慢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一点头,笑得像中了大乐透。「好啊,让你请客。」微翘起尖下巴,笑问:「请我吃什么?」

  「你猜?」

  「反正绝不可能是尸体。」

  他楞半秒,笑了两声。「你可以点,我坐一旁陪你就好。」

  「那多无趣。」她斜睨他。「到底要请我吃什么?难道是素面?」她发现他好爱吃面,尤其是素红烧面。

  他掌心揉上她发顶。「素面有什么不好?生日就是要吃面,面线代表长寿。」

  她跟上他。「是猪脚面线吗?」

  「抱歉,有素鸡素火腿就是没有素猪。」他拎着手里的便当盒,大步一跨,走在前头了。

  「等等到底要去哪吃面?」她看着他的背影问。

  「等等你就知道了。」

  结果她等到的是那间庙。

  「这里不是我们以前来过的母娘庙?」

  「是。」他寻了个停车位。

  「哇,怎么这么多人?」庙前一大片空地,几乎停满车。

  「周六有问事和祭改,信徒会比较多。」他锁了车门,朝前头走。

  「问事和祭改?是问什么?算命吗?」祭改她知道,就是一些补运改运什么的,她没祭改过,倒是曾经在为丧家处理后事时听家属提过。

  「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学业事业财运感情健康等等,说算命也是可以。」

  「准不准啊?」她好奇追问。

  杨景书笑了下。「心诚则灵。」

  「什么嘛,有说跟没说一样。所以你是来这里办事?」

  「来拜拜。等等在这里吃碗面。」

  她低声埋怨:「你说的请我吃面难道就是这里的素面?我以为会是只有我们两人一起用午餐的。」

  他笑一声,走上阶梯。跟着他上阶,就见庙前聚集了不少信徒,他们或坐在椅上或站着,很自然地围成圈,像在看什么表演似的。她踮起脚,瞄了瞄,信徒聚集的中间,有位穿着黄色道服的男人正在对一名妇人解说着什么。

  「那就是在问事吗?」

  「嗯。你想问吗?」他看着她。

  她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想。」

  「去那边写资料,再交给那边的师姐或志工就好。」他指着角落一张长桌,桌后有三名穿着黄色志工背心的男女。「要排队,所以你在这边等,我去点个香,等等过来找你。」

  点了香,他跪在拜殿上。这么多年来,神像始终庄严,眉目和善,他的心态却早已不一样。

  香齐眉,再拜,他倏然想起那一夜……

  「王母娘娘,我叫杨景书,我是来帮我阿嬷求寿的。阿嬷病得很严重,医生说她没病,只是悲伤过度;可是阿嬷她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多,怎么可能没病?药也喂她吃了,但是没什么起色,所以我求祢让她活下去,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阿嬷是谁?」声音忽然响起,他侧头看过去,是那位曾请他和诗婷吃面的庙公,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样是浅黄中山装式的道服。「你有事求母娘,总要报上阿嬷的名字还有生日和地址。」

  他想了想,起身把香插上,走到庙公身前,「咚」一声跪下,头微低。「我想帮我阿嬷求寿,或是用我的寿折给她也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求,请您帮我。」他平日不大烧香拜佛,真要为阿嬷求寿了,结果什么也不会。

  「求寿是大事,不是几炷香拜一拜就可以。」

  「我知道。所以请您帮我,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只要阿嬷可以活下来,她养我养到这么大,我还没孝顺她。」他红着眼,哽了嗓。

  「我记得上回你跟那个小女生过来时,曾说你跟母娘有缘,让你来帮母娘做事?」

  他意会了什么,猛然抬眼,看着男人。「只要帮母娘做事就可以帮阿嬷求到寿吗?好,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留在庙里做事。」

  男人笑了几声,道:「起来说话,你这样跪我是给我减寿,我承担不起啊。」

  杨景书倏然站起,动作有些急,男人又是笑,然后他忽然低眼,神情谨慎,不知看着什么,杨景书顺着他目光,除了地板和两人鞋尖,什么也没啊。

  「你怕不怕见鬼?」男人抬脸时,这样问。

  杨景书呆了几秒,摇头说:「不怕。人比较可怕。」

  「那好。」男人拍了拍了他的肩,道:「不用留在庙里做事,是要多行善,特别是多帮助一些弱势贫困的人家,为自己为家人积德,阿嬷自然就能好转。以前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那些事那些人就别再碰了,一些坏习惯要改,多读点经书或抄写也可,回向给亲友,等等去跟母娘求,说你愿意为祂做事。提醒你,话出口了就要遵守,人讲信用,神佛也讲信用,我说这些你懂不懂?」

  他其实似懂非懂,但这刻只有点头才能换来阿嬷的命。「懂。」他点头。

  「母娘会帮你开天眼,记得烟酒女人不要碰,该做什么你日后自会明白。懂不懂?」

  他又点头。「懂……」

  ……真懂吗?杨景书看着神像眉眼,苦笑了下。当年他其实不懂什么是开天眼,但为了阿嬷,他当然答应。他对母娘承诺会为祂做事,也会行善积德后,他身上慢慢出现的一些能力是他以往不曾有过的。

  他忽然看得见一些画面,像电影播映般,那画面会在他眼皮下约二十公分距离出现,一幕一幕跑过。初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他所见画面不久后都成了真,他才知道他好像能预知一些事。

  他看见隔壁李太太读大学的儿子在打工途中被一部蛇行的车子撞上,昏迷急救;数日后,真听左邻右舍谈论李太太的儿子被酒驾的撞上,急救后仍陷昏迷;他还曾看见市场隔壁猪肉摊的老板绞肉时,手不小心卷入;不出几日,他便听说老板因为右手被绞肉机卷入,五根指头被绞成米粒般,无法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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