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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主的男人(上)  第11页    作者:雷恩那

  并非对她所说的话有意见,而是马儿耳聪目明嗅觉佳,早发现有异。

  夏舒阳从所站的岸边回眸去看,大石后方静静走出一人。

  来人身形修长高大,轮廓被月光镀出一层清美。

  红鬃驹跃去主人身边,亲近亲昵,一如大黑对她那般。

  聂行俨是为了散散酒气才信步至此,隐约听到马匹动静,循声而来,未料随这道小河湾一转,映入目底的会是这样一幕——

  月光落在河面,潋艳水波似条条银鱼,生动跳荡。

  水泽亲吻着她的小腿肚,潮湿的青丝贴肤勾勒出窈窕身形,衬得裸露的肌肤越发莹润……她爱怜着自个儿的骏兽,侧颜瞧来,眸线与他对上,脸上闪过惊讶,但绝无半分仓皇羞涩之情,秀颚甚至微微扬起,透着点挑衅意味。

  她不遮不掩,仿佛天地为栋宇,这河湾的三方大石为衣裙,他无礼闯入,该羞、该仓皇避开的是他。

  他站定,一掌来回抚着红鬃驹马颈,双目瞬也不瞬,看着她徐徐朝他转过身子,再徐徐撩拨过水泽,一步步幽静走近,来到他面前。

  她眉睫润潮,阵色清亮漾笑。

  他专注看她,直勾勾地,两耳发烫,心头火热,勒令一双目光绝不挪向她颈下,只管锁住这张可恶又可恨的容颜。

  她娇唇翘起,突然进一步欺身而上,湿润胴体贴靠在他胸前,两只光洁藕臂勾搂他的颈。她眨眨眼,眼底笑浓,缠住人,投怀送抱多么得意。

  聂行俨两掌悄握成拳,内心是何滋味也都懒得厘清。他盯着她好一会儿,当他低首,鼻息灼而沉地拂过她颈肤。

  她脸容随他一偏,红唇素齿欲将一朵笑靥印上他的嘴。

  他蓦然撤开,目光清锐如刃,静中透出穿透劲道,劈得她神情陡怔。

  “你三番两次纠缠,不顾矜持,当真寄情于我?”语调徐慢,温冷莫辨。

  以夏舒阳不要脸的功力,绝对能插科打译混将过去,口头上再吃吃他的豆腐更非难事,但这一次不知怎地,硬生生梗住,她心间闹起,竟是不知所措。

  他忽道:“可我心里有人,不与此人作个了结,一世难以安生。”

  她瞳心微缩,唇瓣嚅了会儿,终蹭出声音——

  “那人……是谁?”

  “与我结定之人。”略顿,他神情似带嘲弄。“你知道‘结定’一词是何意思吗?那可是西北鹰族男男女女遵从的习俗,不过如今鹰族已灭,这习俗怕也没谁讲究。”

  她心里狂闹,闹得厉害,脸色雪白。

  他淡漠又道:“但我与她确实有过夫妻之实。”

  轻喘,她鼓勇问:“是因为那样,你才喜爱上她,所以心里……心里有她?”

  “你认为可能是喜爱吗?”他不答反问,峻厉却也英俊的面庞闪过不容错忽的狠色,低声笑。“我与她之间的帐尚未两清,正所谓旧帐未了,新恨又起,恼恨都

  不够了,谈何喜爱?没脸没皮也该有个底,大阳姑娘以为呢?”

  她说不得话,仅怔怔望他,没察觉身子不住颤抖。

  他抓下那两只缠在颈后的细臂,纤细却线条优美,裸肤柔腻,烫得他掌心发麻。

  她在发颤,他能清楚感受。

  再见她睁大双眸、惶惶然的神情,他遍搜内心却得不到以为该有的痛快之感,竟是……有股冲动想将她紧紧拥住,想为她挡寒?

  顿时胸中像压落一块大石,堵得难受。

  他到底在干什么?!

  恨到不行,他狠狠甩开她的手,翻身跨上红鬃驹,策马就走。

  随她去了,爱如何便如何。

  他不看她,看也没再多看一眼。

  第8章(1)

  时序来到盛夏,这时节亦是五戟岭一年之中最生机盎然的时候。

  之前开春后不久的那场战事,虽折了陀离的东迦部,可为防陀离王廷增兵再犯,聂行俨将飞泉关驻防重新布置过,并与“五畜牙行”的天养牧场调整过战马供给之方,使哨站与哨站间的连系更为紧密,更具机动效用。

  既提到机动效用,当然不能不提那条石林暗道。

  聂行俨一封请功折子呈到皇帝陛下面前,这功劳不是替自个儿请,而是奏请表章嘉许天养牧场。

  石林暗道到底是被天朝光明正大夺了去……呃,征用了去。

  按理征用了,百姓讨不到好处,但夏舒阳不懂,那封请功折子究竟怎么写,竟除了大大旌表天养牧场外,朝廷还赏下白银万两,圣旨里头还大赞她家干爹忠勇可嘉、忠君卫国、忠肝义胆、智计无双……前头三句夸,夏舒阳很能够认同,但所谓智计无双,应该是她家干娘吧。

  她想,大将军王爷来访牧场的那时,干娘跟对方密谈,应早早谈妥那万两白银,所以后来干娘才会轻易放过她,没罚她挑太多牛大粪……

  不过事情还是出了点小动荡,令北境这儿小小炸锅。

  远在帝京的锦仁帝不知是心绪太无聊,抑或北境一场瞬兴瞬息的战事令他龙心太过大悦,听说当日两千轻骑奔袭飞泉关,是由天养牧场的一名女娃子领军穿过石林暗道,遂对这名女娃子兴趣大起,并下旨意,召夏舒阳进帝京面圣。

  那就走吧,上帝京逛一回。

  夏舒阳痛痛快快接受,毕竟也不能不去,且看在万两白银白花花的面子上,她完全不想抗旨。

  有了那笔大钱,牧场几处老旧地方都能仔细翻修,能让大伙儿日子过得更滋润。总之,跟什么都能过不去,跟钱银哪,可万万别闹别扭。

  只是到得启程时候,牧场的男女老少真轮番上了场十八相送,连牛只和羊群都被赶着来,又是人又是大畜小畜,绵延一整山坡。

  “阳姊,听说皇帝老头子的后宫养着三千只母的,面圣的时候,你千万得化个麻子脸妆,再往脑顶扎个冲天大炮,千万别去当那个三千零一号啊!”舒小贤担心得眼眶都泛红了。

  “你别哭啊,瞧我这圆圆脑顶,不都已经扎冲天炮了吗?”夏舒阳摸摸自个儿束得高高的一把长发。

  “大阳别怕!谁要逼你当那三千零一号,干爹就……就把这五戟岭飞泉关闹得翻过天去,皇帝老儿不仁,咱们也别跟他讲道义,飞泉关若一闹开,那是门户大敞啊,咱们就给陀离兵行方便唔唔唔……唔唔……”舒大涛的大嘴被爱妻横来一手捣得死紧。

  夏札娜被口无遮拦的丈夫恼得直想翻白眼。

  一旁等待启程的大将军王爷嘴上尽管不说,面色可也算不得好。

  夏舒阳只得捺下叹息,赶紧翻身上马。

  又听干娘交代了几句,最后她在牧场大伙儿、众牛只、众羊只,以及几头牧犬的叫闹和注目中,随入京的队伍扬长而去。

  这一次她入帝京面圣,聂行俨同样奉召回京述职。

  皇帝老儿旨意下得清楚,要她随大将军王爷的轻骑人马一同进京,所以这回算是奉旨蹭在他身边,他若一见她就烦,可也不能怪罪她。

  春月夜在小河湾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隔日一早两人再打照面,他神情淡漠疏离,她则挠挠脸又笑得没半点正经,仿佛那些事从未有过,那些话不曾出口。

  有时会觉,她像似他口中所提的那人,有时又觉不是。

  那人藏在他心底,不管是恨是恼还是什么的,总教他惦记那么多年……

  她希望他忘掉那个人吗?欠下的一笔勾销。相忘,两清。

  ……如此希望吗?

  她实也不知。

  北境与帝京之距,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七天能赶到。

  圣旨虽催促他们即刻启程、尽快返回,聂行俨也仅令轻骑以较平时略快的速度行进,没想让马匹太累。

  只是一天天过去,每晚进官驿过夜,夏舒阳总能见到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等着拜见的场景,若非聂行俨坚持投宿官驿,都不知一行轻骑外加她这个小老百姓要被迎去哪处富华宅第吃香喝辣……就为此事,她可暗暗腹诽了他一顿。

  一大堆富得流油的官员想孝敬他,他不给机会,害她跟着少吃好几顿好的。欸欸,想想都觉气人,连壶美酒都没沾到边啊。

  然而也是见识了那些官员弄出的排场,以及他在那些人面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她才顿时觉察——

  自己与他的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天差地远。

  那差距足教人自惭形秽上百回,可惜他对上的是她。

  夏舒阳从来就不是个要脸面的,更何况她又没想与他匹配,没想过一辈子站在他身边互为伴侣,天壤之差又如何?

  他的好,她能瞧着时,就赏心悦目瞧个够本,若能亲昵碰触,就千万不轻放机会,能怎么碰就怎么碰,碰到他厌了、烦了,甩开她为止。

  明日再赶一程就能抵达帝京。

  今晚宿下的官驿许是离繁华都城近些,整座宅子从架构到摆设,可说是她这一路南下住过的地方中最讲究的。

  她立在廊下,有火萤在园中飘流,前后不远处的廊道转角皆有守卫站哨。

  这儿的月亮跟野原上的不太相同,秀气了些,拘谨了些,竟有些楚楚可怜。她抬头,歪着小脑袋瓜仔细分辨,身后忽而传来守卫恭敬之声。

  下意识回首看去,朦胧夜色中,那伟岸男子恰步至廊檐灯笼底下,与她眸光相衔时,他脚下略顿,神情温漠亦疏冷,意绪不明。

  同行的这十日,他与她根本无话。

  她若逗他,故意又说浑话惹他,他也不为所动,顶多就冷冷赏她一记眼刀。因此见他停顿了会儿后竟朝她走来,她心跳明显促急,讶然间又带点说不出的怅惘……之后自个儿抢眉想了想,那份莫名其妙的怅然其实有些埋怨意思,怪他一直避着她。

  “明日午后进京,皇上召见若非安排在后天,亦不会晚过回京后第三日。”聂行俨刚在她面前站定,开口就道,问候寒暄什么的,半句都无。

  夏舒阳先是愣望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所以?”

  他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入宫觐见,一切低调行事,答话简明即可,应不上或不好答的,就说不知,我自会处理。”

  她又是一怔,蓦地一笑嫣然——

  “俨帅是在为我担心吗?怕我被强留宫中,回不得北边草原?”点点头。“也是。如我这般刁钻胆肥、丽质天生、身手矫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的奇女子,别说是人,连牛羊马见着了都得中招,当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惹得俨帅如此担心,实在有愧啊。”

  尽量稳心待她,然心平气和说不到两句,聂行俨又想一把掐昏她。

  他脸色阴黑,冷声道:“临行前既已受舒爷、舒夫人所托,你在宫中或帝京若然出事,我难辞其咎。”

  “所以话说到底,还是为我担心嘛。”她笑意更浓。

  聂行俨决定不辩不驳、不理不睬,跟她纠结在这等事上头,只会被拖入泥淖,莫名其妙滚了满身泥。

  他将脸撇开,攥紧十指,绷着下颚暗暗调肩。

  夏舒阳自嘲地摸摸鼻子,心里又是那抹涩涩麻麻的感觉,一股冲动挤兑着她,待大脑意会过来时,口中已问出——

  “俨帅曾琢磨过吗?如若让你找到心里那个人,你可曾想过要如何了结?”聂行俨原打算调头离去,被她如此一问,身形陡顿。

  他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瞳仁深幽幽、黑墨墨,像要将她兜头吞没。

  “这笔帐该怎么算,只要俨帅说得出,那人都肯赔,拚了命都会赔……我是这么想的。”她神情有些飘忽,嗓声轻哑,似自言自语。

  四周静默,静得心音宛如鼓声,她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

  “你问我这帐要怎么了结吗?”哼笑了声,颔首。“问得好啊,等找到那个人,到时我再来答你。”

  撂下话,他随即走人,转身时袖子拂得用力了些,似又作怒。

  想着他的话,夏舒阳一时间入神,神识发僵,身躯亦是。

  廊下剩她一个与淡月遥望,且对地上一抹孤影。

  夜风吹透,对影成三人的她也已辨不出寒否……

  翌日过午,一队轻骑快蹄至帝京。

  轻骑虽不见仪仗,亦无扛旗,但城外兵哨一见众人烙在轻甲背上的北境军印,再如何没眼力也知要大开城门相迎,并派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呈报。

  大将军王爷返回许久未归的北定王府时,宫里已来传信。

  圣上体恤,令北定王好生休整,明日退朝后再入宫述职,旨意里亦道,命他届时携天养牧场的女娃子一同觐见。

  被安排住进北定王府,夏舒阳随遇而安,住哪儿都没差。

  只是入庙得先拜山门,她踩进别人地界,也该拜拜码头,但由于年轻的北定王至今未议亲,府中亦无侧室,王府里的中馈一向由老王妃主持,今日一拜,拜得夏舒阳眼皮直跳,实想不到高大威猛、气吞山河的大将军王爷会有这般纤秀娇小的娘亲……真的是娇娇嫩嫩,典型南方水乡如莲一般的女子,尽管有些岁数,然韵味犹存,非常耐人寻味。

  夏舒阳实在不愿失态,但是当聂行俨给了她一记轻拐,又眯目瞪她时,她这才发现自个儿嘴角湿湿润润,竟瞧着老王妃瞧到流涎……

  八成是她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体质再度发作,老王妃被意淫了也不恼,还掩袖笑得很欢喜似,凤眸温和带亮,同样拿她直瞧。

  “明儿个奉召觐见,我见大阳姑娘轻装简从,一身俐落,于是特意命人为你备了套衣物,大阳姑娘若瞧着还入眼,就请收下吧。”晚膳后,老王妃带着侍女和一名嬷嬷来访客人所居的别院。

  夏舒阳刚浴洗结束,发丝轻散,全凭耳力绝佳,千钧一刻间赶紧抓来里衣、中衣外加一件披风把自个儿裹好,要不当真是披头散发又赤身裸体了。

  聂行俨若知她在他高贵温柔的娘亲面前险些袒胸露乳,还不知要朝她射来多少记眼刀呢……皱皱鼻子边腹诽,待她看见侍女送上的崭新衣物,脸蛋不禁微烫,忍了忍才捺住想挠脸挲鼻的小动作。

  款式简素却大方的夏衫罗裙,腰带绣纹别致,是一亮点,发饰和配件一应俱全,罗袜与绣鞋亦都备妥,当真是从头到脚齐全。

  受宠若惊的她恭敬拜领,岂知郑重拜下的脑袋瓜尚不及抬起,就被老王妃屏退左右,直接拉进内寝间里“密谈”——

  “你与我家俨儿其实是一对儿的?”老王妃眉儿飞动,非常期待。

  “嗄?!”

  “他收了你了是不?”

  “谁收拾谁可不好说……呃,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是一对儿,没有成对。呵呵,我跟俨帅一个是青葱,一个是豆腐,小葱拌豆腐,一清又二白,清清又白白,呵呵……呵呵……”

  “不对,我瞧着不是,他从未对哪位姑娘怒目相视,一瞪再瞪,瞪到最后都有些挪不开似,我问他,他不认,我自然再问你,你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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