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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选白米饭先生  第8页    作者:辛卉

  明明他的害怕不比她少,也许还胜过她,但他的存在确实有安定的作用。她抿着唇,专心聆听他的一字一句,心底的一隅随着他低缓的说话声调而柔软起来,渴望容纳更多关于他的事。

  若洁……这个曾从半梦半醒的他的口中流泄出来、令他牵系的名字,像雷一样劈进她的脑门,她的神经猛然为之一震。

  翎淑抿着唇,心情指数直线滑落,刹那间,她尝到从心底冒出来的酸意。

  真搞不懂,他分明不是她欣赏喜欢的类型,自己为何对他动了情?她怎么样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

  感情这回事,才是最教人猜不透的奇怪产物。

  镇定!镇定!不要被一时的依存心态迷惑住了。

  她朝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像扮了个鬼脸,刻意分散注意力。

  岂料,她突然感觉身侧多了一股重量挤压着她的手臂,接着一道鼻息拂过她的肌肤。

  “哇!夕阳好美。”白绪忠面向窗户,双手越过她的肩部,扶着窗沿,观赏天边绚烂瑰丽的魔幻色彩。

  翎淑意识到他的胸口紧紧贴着她的背,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灼烧她的每一个毛细孔,脸蛋似要着火。在这十度左右的气温下,她竟然热得想扬风。

  白绪忠浑然不察女人心思,还越靠越拢,并且下颚时不时的轻抵着她的头顶,像是亲密恋人之间才会有的身体碰触。

  会不会他对她也有好感,故意借机这样接近她?虽是如此希望,但她无法漠视他心里惦挂着其他女人的事实。

  她总不可能当面拽住他的领子,打破砂锅问到底吧?她的感情观向来保守,女人的矜持她还是有的。

  况且,她认为这份好感并不会维持太久,所以不该当真,更不应该轻率投入,这身为一个成熟女人该有的理性明智判断。

  翎淑挪动身体,避免与他有逾炬的接触,借以消灭她过多的不当联想。

  白绪忠垂眸,对上她愠怒的神情,挑眉不解,压根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

  “怎么了?”他率直的问。

  “你靠得太近了,我觉得不舒服。”她板起脸孔,违心之论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看穿真实的情感。

  “哦。”他后知后觉,反应淡然。

  “下次再趁机吃我豆腐,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她蓄意曲解他的行为,严肃的告诫,并且有自抬身价的嫌疑。

  话刚落,司机熊熊来个紧急大转弯,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倾斜,翎淑被甩向窗边,白绪忠则无法抗拒外力的直朝她的脸逼近。

  第七章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翎淑闪躲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自己的唇被他占领。

  她瞪着眼,脑筋一片虚无空白。

  “……抱歉。”稳住重心后,白绪忠没多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赔不是。“我没有要吃你豆腐的意思。”该有的辩白都没少,希望不会越描越黑。

  面对教人措手不及的突发状况,他也吃了一惊,尽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想在她柔嫩富弹性的嘴唇上多逗留一会。

  翎淑涨红脸,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她生气,她当然生气,可是生气的焦点有些偏差。这才是她更生气的根源。

  他就这么急着撇清,证明他是不得已,而非出于自愿,好像她一点都不值得被吃豆腐,虽然前一刻她才没好气地耳提面命,要他离她远一点,但他也不必执行得如此彻底呀!难道他对她没有任何遐想吗?例如因为抵抗不了她的魅力,所以无视她的警告,失去节制的停留久一点、深入一点,展现出大男人霸道的一面之类的。

  结果,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留恋,她却为他的无心之吻而方寸大乱,心动不已。

  仅仅短暂一两秒的四唇相贴,却犹如一记难以磨灭的火烫烙印,她的心窝揪紧发热。

  然而不管是他的无意或她的自作多情,命令他不准靠近却又渴望他的亲近,这种极度矛盾、几近错乱的心理,令翎淑倍感恼怒无措,火热的心像突然被丢进冰水之中,温度遽然下降,心口发凉。

  “哼!”她兀自生着闷气,默默觉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的倾向。

  白绪忠重新坐回原位,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她,果然发现她的脸色臭气冲天,显然正在气头上,只差头顶没冒烟罢了。

  他不得不认为她对刚才的“意外”耿耿于怀,恨之入骨的程度,大概到了想将他大卸八块的地步。

  为了确保人身安全,他不动声色的往椅子边缘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天之中,他就占了她两次便宜,一次是袭胸、一次是强吻,纵使全是无心之过,但她肯定已经把他编入色狼的行列,贴上下流的标签。

  他的一世英明在老天爷的作弄下,早已毁于一旦了。

  白绪忠闷闷的想着,意外发觉自己居然莫名地在乎起她的看法,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稍微思考过后,他仍推敲不出确切的答案,索性作罢,不再思考这恼人的问题。

  路途还很遥远,在双方的互相误解下,白绪忠相翎淑陷入类似冷战的僵局,气恼自己更甚至对方的态度,只是在沉默之中,却反而使对方的存在感更显得巨大,越不想在意,越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和目光……

  沿着紧挨着素有“地狱之谷”的死亡公路行走将近五个钟头,虽然一路惊险不断,也总算是平安抵达目的地。

  到达天角村,他们好不容易到有一间小旅馆可供住宿,老板见他们是外国人极需要房间休息,恣意哄抬价钱,把费用提高了好几倍,大敲竹杠。

  想换一家也不是没有,不过得再走上一个钟头,老板就是料准这对年轻男女没足够的精力再往前走,才会肆无忌惮的狮子大开口,索价高昂。

  翎淑对身旁的男人猛使眼色,把讨价还价的重责大任交付给他,要不是她的英文不行,早就跟老板吵起来了。

  “我们预算有限,请你高抬贵手,算便宜一点。”白绪忠出面和老板交涉,口气不差。

  老板挥挥手,强硬说道:“没得商量,一口价,一人一百美金。”

  摆明了趁火打劫。

  “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两个人一百。”白绪忠退而求其次。

  这价格虽还是过于昂贵,但比起两百元美金,一百块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

  经过上次被当从扒窃、抢劫,差点惨死乱棒之下的惊魂体验,他彻底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这里的人民需要的是什么。

  一百块美金之于来自台湾的他们,并不是笔大数目,可是在一个贫穷国家居民眼中,却是极大的诱惑。

  千载难逢的赚钱大好机会,他们肯定不会白白放过,倘若硬要断人财路,他深谙有何后果,所以没要求旅馆经营者调回原价。

  “一百块?白助理,别忘了我们的钱都被抢光了!”  翎淑出声提点。

  “你不希望再被一群人拿棍棒伺候吧?你宁愿多花点钱或是把命赔上?”他压低嗓音说道。

  闻言,翎淑不再多嘴干涉,默认了他的看法。

  白绪忠和旅馆老板周旋好一阵子,最后以两人一百二十元美金成交,老板还露出一副“亏大了”的表情,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笔交易。

  “一百二?白助理,我们剩多少钱你忘记了吗?”  翎淑杏眸圆睁,很想敲打他的脑袋,摇晃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把铜板拿出来。”白绪忠吩咐她,自己也在随身手提袋里认真翻找,陆续拿出几十元零钱搁在柜台上,然后寒酸的一个个慢慢数着。

  出这趟远门,他自己带了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

  “六十元,刚好是一人份房间的费用。”他把一堆小山般的钱币推给老板。

  老板收下一大把零钱,递给他一把挂着房号牌的钥匙,不和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平常可是要把旅馆内所有房间都租出去,才有这些收入的,现在一口气就收齐,教老板怎么能不得意的笑。

  翎淑诧异的盯着白绪忠,惊讶他哪来满满的钱币,像变魔术似的,有点神奇。

  “你呢?不付钱就没有房间睡觉了喔。”经营者冷冷的语气,带着威胁意味。

  翎淑顿时有骑虎难下的凄凉感,她斜觑旁边的男人一眼,触及他的黑眸,心口倏地往上一提,蹦得老高。

  白绪忠微微努了努下巴,要她快点付账,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他累得只想赶快冲个热水澡,睡个舒服的觉。

  翎淑在他的盯视下,从口袋挖出热热的硬币及两张十元纸钞,刚摆上桌,立即被老板火速拦截收走,换来房间钥匙一支。

  老板动作之迅速,好像担心她一秒便会后悔,带着钱夺门而出似的,紧张兮兮。

  “走吧。”白绪忠拉住她的手腕,上楼找房间去。

  翎淑被动的走着,一边仰望他修长精瘦的背影,心房一隅一阵柔软,觉得本来就不甚牢固的以防又松动了几分。

  他不经意的举动,牵动了女人那条天生纤细的敏感神经,但他本身却浑然不知有人为他不具任何目的温柔、略嫌笨拙的体贴而芳心颤动。

  尽管他好吃懒做又胆小,与他英挺俊俏的外表不太相符,却因为不完美,更令人觉得纯挚真实,容易亲近,至于不够灵巧的一面,则让她想替他弥补善后。

  他所暴露出来的缺点都无伤大雅,况且在关键时刻,他颇能依靠。

  这是多日朝夕相处后,翎淑总结出的心得。

  欣赏一个人的优点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若连对方的缺点都包容、接受,这样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样的深度,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目光转移到他和她色泽分明、大小差异的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弯弯的弧度宛若一抹轻舟,承载着他的好与坏,摆渡进入她的心湖,余波荡漾。

  春寒料峭的夜里,翎淑的手心发热,心口暖融融,不是太阳般的炙热,而是月光照拂似的那种轻柔无负担。

  她过于投入自我思绪当中,不慎一脚踩空,“碰”地一声,扑倒在阶梯上,呈现可笑的跪地之姿。

  疼痛感从膝盖爆炸似的炸开来,火力强大,让她满脸通红、眼泛泪光。

  所有的浪漫情杯、暧昧情思,刹那间荒腔走板、变秦走调、荡然无存。

  走在前方的白绪忠觉得手一沉,险些被一股庞大的力道拖下楼,幸亏他眼明手快的扶住手把,否则就要发生“坠楼”惨剧了。

  逃过摔伤的灾难后,他低头看着一手拉着他的裤脚,一手撑地的“肇事者”,然后咧开嘴,不是关切她的状况,而是开口大笑,很没良心的笑得前俯后仰。

  翎淑五官发皱,咬牙等待痛楚清退,才缓缓吃力的起身,忿忿然、恶狠狠地瞪住他笑开的脸,满腔粉红泡泡顿时只剩下一堆细小泡沫,并且持续“啵啵啵”的破裂,最后只剩空气。

  接收到她愤怒责怪的喷火眼神,白绪忠稍微控制泛滥的笑意,总算记得慰问一句:“脚还好吧?需不需要我背你上楼?”他半真半假的说道。

  “不必了,我不是玻璃娃娃,没那么软弱不中用,一碰就碎。”  翎淑鼓着腮帮子,赌气的回绝他不够诚恳的好意。

  “我也不觉得你是。”白绪忠点头赞同。“不需要我背的话,我无上楼了,晚安。”语毕,他抛下她而去。

  翎淑瞪住他高大的背影,恨不得将他的背烧出几个窟窿,以消心头之恨。

  马翎淑,你真是鬼遮眼了,才会对这种有失风度、缺乏气度兼不解风情的男人心动……她拐着脚,一跛一跳地找到自己的房间。

  是夜,两人各自行动,未再碰头。

  接下来的几天,翎淑在天角村村民指引下,找到一名全身长满鳞片,并且肢体萎缩退化的年轻女子,村里的人都宣称她是全鱼幻化而成的。

  据说,前年夏天,年轻女子到海边游泳,游着游着发现离岸边太远,正打算游回去的时候,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然涌出一道巨浪,她逃离不及,只能绝望的任凭自己被卷入狂狼中,在丧失意识前唯一的念头是认定自己必死无疑。

  她的家人找了几天,也做了最坏的心理打算,在事发的一星期后,年轻女子的家人在不抱任何期望下开始着手办葬礼。

  岂料,事隔三天,有村民在海边目睹有个女人从远处往岸边游,无论游泳的姿态或速度,都不像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由于景象太诡异,几名村民站在原地盯得出神,当他们看清女子的长相,莫不感到惊慌失措,只觉得大白天见鬼了,个个逃之夭夭。

  消息传到女子家人耳中,立刻来到海边确认情况,果真看见一周前被海浪吞噬的女子倒卧在岸边,虽然奄奄一息,但仍有生命迹象。

  女子的家人喜极而泣,所有人都觉得是奇迹、是神迹。

  女子回家后,平滑的皮肤渐渐脱落,重新长出来的是粗糙如鱼鳞的片状物体,双脚也越来越无力,不便行走,而且不管她如何清洗身体,都会散发出鱼类特有的腥味,一年过后,女子的脸孔面满鳞片,五官几不可辨,四肢也萎靡缩小,看上就好像鱼鳍一般,腥臭味依旧持续未散。

  女子便以此型态存活下来,村民们都深信她是人鱼化身。

  见到传说中的人鱼,翎淑简直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同样的在征询当事者应允之后,又轮到她的数位单眼相机出动,杀掉不少记忆体。

  白绪忠则躲得老远,觉得自己会有好一段时间不敢吃鱼了,对于童话中人鱼美好的想像就此破灭。

  那早已不是人类形体的“生物”,除了怪物,他找不到其他形容词可以说明。

  他认为妖怪只存在于书里和不可靠传闻中的坚定信念,在目击数个真实案例后受到强烈动摇,曾几何时,他已不再嘲笑她的职业。

  虽然希望早点回台湾的心愿末变,不过他也认可了这项任务,这远比去当大楼清洁工,或者去某某展览当搬货员有趣也新鲜得多。

  尽管做这些不需动脑的差事,是他当初离家为了自我放逐刻意找的,然而他实在无法打从心底喜欢。

  再喜欢也没用,最终他都无法拥有,而是落入别人手中。

  全心全意付出的事业如此,他视为真爱的女人亦如是。

  相较于他的避之唯恐不及,身为专业学者的翎淑则是既兴奋又着迷,好像面对越可怕、丑陋的东西,她的兴致就越高昂,亲切的态度像对待多年的朋友,从不会露出嫌恶的神情。

  白绪忠喜欢看她认真温柔的模样,那牢牢抓住他的目光,如果平常她也用这种表情和眼神看他,他会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而非一名缺少女人味的妖怪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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