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哥条件这么好,这泼妇还挑三拣四的,原来早就不安于室了!李婶,你们桃花村这风气也太不像话了,我还想着一个没出阁的老姑娘到底是怎么撑起门户的?原来就是开门做暗娼啊!我呸!也不晓得在这屋里招待过多少男人了,说不定身上还染了脏病……哎唷!」
一记扫堂腿犹如电光石火横劈过来,精准地击中林得胜的小腿胫骨,他顿时跪倒在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是谁暗算老子的!给我滚出来!」
「是我。」邢晖冷冷的嗓音扬起。
林得胜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这丰神俊朗的男人,他刚才不是还躲在汤圆后头吗?那一腿究竟是怎么踢过来的?
不只林得胜没看清,院子里其他人也都茫然状况外,只有高踞树梢的子勤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喜,果然爷的身手还是很矫捷俐落的,对付这区区一个乡野村夫,不在话下。
邢晖一腿就将林得胜踢得跪趴在地,不仅汤圆惊讶不已,两位大婶更是吓得身子抖了抖,李婶的弟媳如鹤鹑般缩着脖子,李婶倒是胆子大些,不敢跟邢晖说话,只对着汤圆耍里正娘子的威风。
「汤圆,林老么这话虽说粗了些,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屋里私藏男人,这怎么说都不好听,这万一要传出去,说咱们桃花村风气败坏,村里的闺女说不上好亲事,岂不都是你的罪过!」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汤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李婶,你莫误会,我跟他……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这嘴长在人身上,你说自己清白,可别人不这么想啊!到时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咱们整个村还要不要做人!」
「李婶,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邢晖冷淡地发话,来到汤圆身旁,轻轻拿下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扫帚。
两个大婶以为他想打人,都是慌得急急后退好几大步,差点踉跄绊倒,连忙互相挠扶着勉强站稳。
「你、你、你想做什么呢?」李婶嗓音发颤。
邢晖眼神冰冷,面如寒霜。「你就是这个村里正的妻子?」
「是、是又怎样?」
「今日这一出,是你设计的?」
淡淡一句问话,却犹如千斤顶压下,重得李婶几乎要软了膝盖,她苍白着脸,强笑道:「你这人、胡说什么?别以为你会点拳脚,就这样欺负我们妇道人家。」
邢晖微微眯了眯眼,墨眸闇黑无垠,他不说话,可眉峰斜挑,下颔略昂,这多年居于上位所蕴养出来的冷峻气势比说了千言万语还令人头皮发麻,两个大婶顿时手足无措了,而一直痛得站不起来的林得胜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嘴,深怕又惹恼这个玉面罗刹,平白又挨上几腿。
「回去告诉这村里所有的人,汤圆是我罩的。」
这是啥意思啊?李婶没听懂,跟她的娘家弟媳一起怔愣地抬起头来。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邢晖不屑地蹙了蹙眉,索性一把将汤圆的小手握住,感觉到她掌心的冰凉,他也不知为何更为恼火,一字一句宛如冰珠,狠狠地砸下。
「不许再替她安排亲事,也不许再糟蹋或欺负她,她是我的人,听明白了吗?」
没听明白。李婶、李婶弟媳、林得胜,三人都傻乎乎地摇头,就连躲在树上的子勤,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一群说不通的蠢蛋!邢晖脸更黑了。
李婶琢磨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下邢晖的脸色,终于抖着嗓子试探地开口,「这位爷,你的意思是你跟汤圆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吗?你们俩有婚约?」
李婶弟媳与林得胜总算听懂了,恍然大悟般地同时点了点头,汤圆却是骇然大惊,慌忙澄清。
「不是的,李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没关系的,就只是……」汤圆蓦地顿住,大少爷干么忽然这样瞪着她啊?眼里好像都冒火了,好吓人呢!
「你敢说我们没关系?」他盯着她,似笑非笑的。「我们都住在一间屋里了。」咦?可是……
「你不顾自己的名节了吗?还是你情愿纵着这村里的三姑六婆一直私下嚼你的舌根?」当然不是,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屋。」邢晖不由分说,牵着汤圆的手就往屋里去。李婶等人瞪着那扇当着几人的面甩上的门,又是错愕,又是大大松了口气。
「嫂子,看来村子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呢。」
「这样也好,汤圆这丫头嫁出去,我家大郎也总算能死心了。」尤其这丫头没了那个青斑更显清秀,若让大郎看了,肯定更不罢休。
李婶也不是个傻的,回过神后,也能明白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将自己扮丑的用意是什么,无非是为了自身安全,更别说她得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
两个大婶交换一眼,登时心领神会,转身就打算将这最新的八卦散播出去,林得胜还半趴在地上,见两人要走,连忙抱住其中一个的大腿。
「两位好婶子,你们可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啊!我爹娘还等我回去呢,拜托拉我一把吧,我站不起来了……」
林得胜惨然哀叫着,两个大婶被他纠缠,一时也没辙,只得合力拖着他离去,待三人都走远了,子勤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刚才没听错吧?爷的意思是要和那位姑娘成亲?
堂堂名门贵公子,大齐最年轻有为的左相大人,如今要娶一个乡下村姑?虽然那位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但两人说到底还是门不当户不对啊!莫非爷真的打算下半辈子都窝在这偏僻的农村……
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得把这消息传给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那一位,肯定不会由着爷任性的……
一念既定,子勤提气纵跃,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离去。
第六章 捡回街头两兄妹(1)
金乌西坠,漫天霞光掩映,暮色渐浓。
邢晖坐在灶间旁的餐桌边,看着汤圆忙忙碌碌,摘了后院菜地长的蒜苗,炒了一盘腊肉,再用土豆蘑菇炖了鸡肉,一盘川烫野菜,淋上点酱油和醋,再蒸了一锅米饭,就是农家很丰盛的一餐了。
事实上,这几日汤圆为了照顾好这位大少爷的衣食,几乎要把家底都掏空了,手边的积蓄剩不到一两银子,若不是除了卖包子,还有新做两样点心的进项,这日子都不晓得该怎么过下去。
只是这些苦恼,她是不会跟邢晖说的,她在他面前,总是那般欢快喜乐的模样,像只小鸟般地四处忙活,彷佛她腿脚那些伤与痛都不存在似的。
在这村里住了几日,邢晖也算有些明白汤圆的处境了,一个独撑门户的大龄老姑娘,注定就是那些乡野村妇闲来无事嚼舌根的对象,再有那里正娘子及那林家浪荡子时不时地来闹上几出,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想必是经常受欺负的,若是寻常姑娘,说不定就要以泪洗面了,偏她还能笑得那般爽朗轻快。
傻乎乎的,没心没肺!
邢晖越看越感觉心堵,胸口涩涩闷闷的,滋味难辨。
「大少爷,晚饭好了,快吃吧。」
汤圆将饭菜都端上桌,又殷勤地给邢晖递了双筷子,说实在的,她用的这些碗盘勺匙都说不上好,不是破了口,就是洗得泛白,要是以前在府里,就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屑用的,可如今邢晖端着缺角的破碗,举着色泽斑驳的竹筷,却是习以为常似的,默默吃着。
见他吃相还是一贯的矜贵优雅,汤圆蓦地感到心里酸酸的,大少爷怎么就落魄成这样子了呢?他不该过这种生活的,他这人,就该锦衣玉食地养着啊!
「你怎么不吃?」他察觉到她有些缠绵的视线。「一直盯着我干么?」
汤圆一凛,仓促地收回目光,笑了笑。「大少爷,谢谢您。」
他持筷的动作一顿。「谢我什么?」
「方才李婶他们几个过来,我知道您是为了杜绝村里的谣言,才会当众说那些话的。」
他横她一眼。
她以为他是有所埋怨,急忙表明,「大少爷您放心,我绝不会因此赖着您的,以后也一定会找个机会好好向村里的人解释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讷讷地说:「大少爷,您也知道现在风口浪尖的,怕是得委屈您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去——」
「你是不是傻了?」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看不出来今天会有这一出,都是那个里正娘子故意安排,特地要坏你名声的吗?」
「我知道啊。」她点点头。「我没那么傻的。」
「还说不傻?那你要跟谁解释去?」
「所以我才说等过一阵子……」
「不用解释了。」他语气清冷。「我邢晖说话行事,不需向任何人解释。」
汤圆一愣,也是喔,大少爷向来我行我素,做事是不用跟人解释缘由的。
「我明白了,大少爷。」她更用力地点头。「那就……过一阵子再说吧。」
等大少爷离开这里之后,就算她不解释两人之间并无婚约,其实也无所谓了。
邢晖瞥她一眼,见她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心下滋味越发复杂。莫说她奇怪,就连他自己想起方才竟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当众宣称她是他的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如此冲动行事,完全不似他的本性。
只是这两日,他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日大雨滂沱,而她在蒙蒙烟雨里扑跌在地的画面。
即便是一路艰难,即便是摔得那般遍体鳞伤,她也只一心挂念着他,挣扎着要回来救他的性命。
她在他眼前颓然晕倒的那一幕,至今想来,仍令他心悸,所以今日冲口而出那样的话,他并不后悔。
汤圆悄悄打量邢晖的表情,见他眼神有些沉郁,心里慌慌的,忍不住就想讨他开心。
「大少爷,吃过饭后,我打算再多做些糕点,明日去镇上码头卖。」
「是吗?」
「家里还有不少板栗,可以再做些栗子糕,再来我还想做些芸豆卷。」
「你做的豆沙馅饼也不错。」
「对啊,今天买的客人也都说好吃,那我再多做点,明天一起拿去卖吧。」
邢晖瞥她一眼。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大少爷,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我昨天只吃了栗子糕。」
「嗯嗯。」她知道啊。「今天做的栗子糕,我也会留一份给大少爷的。」
「那豆沙馅饼呢?」
「啊?」
「芸豆卷呢?」
「咦?」
见邢晖目光闪烁,亮着某种异样的光芒,汤圆先是愣了愣,接着总算看明白了,大少爷这是哀怨的眼神啊。
「大少爷,我以为您最爱吃栗子糕的。」
他掩饰地咳两声。「豆沙馅饼跟芸豆卷也不错。」
也是,只要是好吃的糕点,大少爷都喜欢,她怎么就忘了给这个嘴谗的留一份呢?
汤圆抿唇一笑。「是我不好,想着大少爷吃太多糕点,怕会消化不过来。」
「我的肠胃有那么弱吗?」以前他厌食时,什么都吃不下,就只有她做的糕点,打开了他的胃口,这笨丫头该不会都忘了吧?邢晖没好气地赏汤圆两枚白眼。
汤圆笑得更灿烂了,酒窝甜甜地闪动着,「知道了,大少爷,以后汤圆无论做什么糕点,一定记得给您留一份。」
「我就是替你试试味道。」他强调。
「是,我明白的,大少爷嘴那么刁,您若觉得味道过得去,我这糕点就不愁没有销路。」
「你明白就好。」他神情肃然,还想端着架子,见她笑容盈盈,清甜可人,忽然也觉得心情飞扬,嘴角淡淡地扬起。
虽然很淡,但确确实实是在笑了。
汤圆很高兴。明明是想逗大少爷开心的,可看着他愉悦的笑容,自己却比谁都快乐。
她忍不住替他夹菜。「大少爷,尝尝这个腊肉,是我自己腌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嗯。」他很配合地吃了一大口。
「怎样?」
「味道可以。」
「那就是好吃了,您再多吃点。」
「嗯……」
窗外,夜色深邃苍茫,窗内,餐桌上一盏烛火,映亮一男一女,两张含笑的脸庞。
这夜,汤圆做了许多糕点,除了留给邢晖的分量外,其他的全装进了食盒里,再加上一早起来蒸了好几屉的包子,将她那辆独轮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光看就觉得沉重得很。
邢晖难得早起,坚持要和她一起去镇上卖糕点与包子。
汤圆不同意。「大少爷,您多睡会儿吧,如今即将要入冬了,外头天冷得很,可别再冻着了。」
「我没你想得那般身娇体弱。」邢晖没好气,他承认,自己先前潦倒过度,染上风寒,身子是有些弱,但将养几日也好得差不多了,何况他从小习武,时常练些拳脚,体魄算是强健的。「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冻,我怕什么?」
「可您是大少爷啊!」
「大少爷怎么了?我没手没脚吗?」说实在的他开始有点烦她老拿他当个老佛爷伺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少废话。」
「可是大少爷若跟我去镇上,万一被官府那些人认出来……」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在脸上画刀疤易容吗?就画吧!」
还真要画啊?如此俊秀出尘的一张脸,在上头画些疤痕胎记的,她想想就觉得不顺眼。
「怎么?」他看出她的迟疑。「你能在脸上点青斑,我就不能画疤痕?」
「也不是不可以……」
「说够了没?我讲一句,你顶一句,真有把我当少爷看吗?」
「呃,我知道错了。」汤圆不敢顶嘴了,乖乖顺从。
邢晖这才满意了,让汤圆替自己「易容」,她先仔细替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接着上蜡黄的底色,再一点一点地弄出一道丑陋的疤痕。
论理,邢晖自小便习惯了下人服侍,也不是没让小厮或丫鬟近过身,但不知怎地,坐在凳子上,任由汤圆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来回动作,偶尔倾身下来,她胸前那还挺丰满的两团圆球就在自己眼前晃荡着,他蓦地感觉有些窘迫,心头不知不觉地躁动起来。
而且他发现,她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女子那种脂粉味,而是更天然的、更舒朗的,就如同这乡间草木在阳光暖晒下绽放出的淡淡清香。
这令他更不自在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汤圆察觉到他的异样,低下眸来看他。「大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您了?」
他微微仰头,迎视一双清澄如水的眸子,原来她的眼睛挺美的,水汪汪的彷佛氤氤着雾气,但又亮着晶灿的光,教人望之欣喜。
邢晖有些看怔了。
「大少爷?」汤圆又唤了一声,眉宇蕴着些许担忧。
邢晖倏地一凛,懊恼自己的失神,绷紧了表情。「没事,你快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