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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泥  第13页    作者:梁心

  泥娃静静地听着,心情像一朵含苞的花,正在朝阳的轻抚下缓缓绽放。

  “这两年,你说我不怕你成亲生子吗?我怕,我怕极了,因此在我放下师门重担时,我先捎了封信给师叔,他说你一如来时,未添人口未添伴,我才放心来到铜安寻你。”在等师叔回信的那几天,简直度日如年。收到回复时,他还犹豫了整个下午才敢展信阅读。“我不会再离开了,要走,我一定带你,天涯海角,不会放你只影向谁去。等我存够钱买下‘凤来客栈’后,我们成亲,我带你回潜龙镇,回我们的故乡,我们生对胖娃娃,凑个好字。”

  成亲?!“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是她期待着、幻想着,却不敢深思的事。“可是我中了毒……”

  “你总算会担心了。毒已经解了,只是身体受毒侵害,势必要调养一段时间,你要有心理准备。”燕行为她顺发,竟然感到鼻酸。“你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别再说自己的命不值钱。我要把你这株浮萍捞起来,种到我心里,不再让你流浪了。”

  “瞧你说的,不理你了!”泥娃双颊赧红,撇过头去,不敢让他瞧见此刻无法隐藏的羞怯表情。这些话,她连作梦都不敢想,今天竟然能亲耳听见他说出口,老天爷真的开始眷顾她了吗?如果不是,就让她多沉浸在这份愉悦之中吧。“我躺一下,你去帮凤大哥的忙吧,千万别让春松居出事。”

  “我知道。”燕行替她盖紧被子,起身在她耳际落下轻吻。“好好休息。”

  燕、燕行亲她?!这是真的吗?泥娃脑海里一阵嗡嗡乱响,完全无法思考,思绪全让他唇瓣灼人的热度占满。她揪着被子,无从反应,像块木头僵直了。

  师叔说的有道理,是该适时让泥娃了解他心里的想法,而他对泥娃势在必得,君子之争不能是他的作为。他把泥娃安置在他房里,就难得用了心机。

  泥娃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克制不住,问了一句——

  “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如果是假的,以前就能对你说,何必等到现在两人受尽折磨,还担心来不及让你知道、让你相信?睡吧,等会儿我就回来。”泥娃不信,他可以用一辈子证明,只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不管下毒的人居心何在,动到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燕行命人在桂花林下造了十来座土窑,先以窑烧鸡供食,对外则放出冬藏院拓建的消息,张罗工匠搭造简便的厨房,只留下年资超过五年的厨师,以方便掌控人数及究责,预计两日后恢复供食,主要以有住宿的客人为主,其余则是由城内糕饼铺买回的小点,提供佐茶。

  “师叔,你在铜安城内,有跟谁结怨吗?”燕行由春拨楼厢房透窗遥望冬藏院,没想到师叔真的请人拓建整修。

  “有,多得是。”凤岐冲着茶商给的范品茶,为燕行倒了一杯。“但不至于用下毒的伎俩来陷害我。”

  “彭止跟师爷有察觉什么异状吗?”燕行举杯细闻香气,斜杯观察汤色,再入喉品尝,其间眉头未有一刻轻松。

  “看起来这泡茶挺难喝的样子……”凤歧呷了一口热茶,眉心跟着皱了起来。“他们来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喝茶,反而像是来问案,拼命向我打听这几天有什么动静,问到最后好像挺失望的,连你有没有再把客人扔下湖、逼人扎马步都问下去了,巴着我死不离开,彷佛在等什么风吹草动,你说,这是什么情形?”

  “此地无银三百两。”燕行重新冲了另一种范品茶。“你帮我牵制住他们的行动,这事就由我来查。”

  “欸?我什么时候沦为帮你抬轿的小角色了?”

  “如果你能查案又同时兼顾账册,换我为你抬轿也无妨。”这事谁做都无所谓,重点在于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你——算了,我没必要气死自己。”等这件事结束后,他绝对要让燕行接职进货,看他还有什么时间跟在泥娃后头转!“对了,我请梓姨接手厨房调度,你就别操心了。”

  一进来就把厨师得罪光,不怕三餐有人偷加料吗?凤歧撇了撇嘴,私下还是请梓姨替燕行说几句好话好了。梓姨是他还没回来接管春松居时的管事,冬藏院里好几名大厨就是在她任职期间内延揽回来的。

  “多谢师叔。我先到起窑处看看。”燕行起身,看着凤歧正准备冲泡第二种范品茶。“这两批货都不好,师叔这期还是先别下单吧。”

  “反正我不急,下两个月的茶就让你铺货下单看看。”到时候,他绝对会回来买其中一枇,毕竟春松居还是要有寻常货让路过客歇脚呀!

  “好。”他知道师叔要买的是寻常货,否则会有茶商在场介绍推销,不可能只有标号的范品茶,显而易见这几批根本没什么利润。

  然而就寻常货来说,这两批茶涩味苦口,应该还有其他选择。

  这些都是累积他回潜龙镇经营客栈的能量,为了泥娃,他不能轻怠。

  入夜后,春松居不再烧窑闷鸡,改由城内面摊人家轮流供住宿客人吃食,这一折腾下来,先别说亏损的部分有多严重,光是折给客人的住宿费,就少不了几百两银子。

  搭在桂花林下的土窑,零散的焦黑土块在稀疏的月光下只剩斑驳,春松居的灯火同样映照不到此处,可算几乎全黑的地方,竟然来了近十名男子。

  早就埋伏在树上等候的燕行,听见树下石块纷纷碎裂纷飞的声音后,跃身而下。

  “是谁指使你们对春松居不利的?说!”燕行长剑往前一推,露出半截剑身,反射几抹月光到来人脸上,但并无助于辨认身分,对方全以黑布覆身。

  “废话少说,今日留你不得!”黑友人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往燕行身上招呼。

  燕行——缴了他们的械,却意外对方赤手空拳相搏的武功,竟然与他同宗同流。

  青玉门!

  “想走?留下来把话说清楚!”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来历,拔腿就想离开。燕行踢起地上土石,正击他们膝盖后方,让他们痛跪在地。

  燕行掀了他们面巾,略一吃惊,全是夙山亲收的弟子!照理说,他们现在还在青玉门后山思过才是。“是谁放你们离开青玉门?”

  “要杀要剐,不用废话!”青玉门弟子个个面容铁青,没想到夙剑也在春松居内。原先以为只要对付凤岐就好,不想又多了个棘手的角色。现在落到对方手中,如何向夙山师父通风报信?

  “为什么要下毒?”想起泥娃中毒,那虚弱暗淡的脸色,还有因为毒发不时痛苦的低吟,即便毒解了,还需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能慢慢调养回原木健康的身子,一股足以燎原的怒火就在他肚腹里张狂地烧灼着。

  青玉门弟子闭嘴不答,全像蚌贝一样。

  燕行哪里捺得住旺烧的怒火?手起剑扬,瞬间削落所有来人马尾,落了一地惊慌。

  “说!为什么要下毒?”燕行以剑抵住其中一人的颈间,再度问道。

  倘若这一剑直接削上他们脑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落在他们手边、脚边的凌乱断发是不能儿戏的警告。

  “弟子只是听命行事,夙剑师伯要杀,弟子没有第二句话。”他险中求生,就赌夙剑同门情谊。

  “你们何时来到铜安城的?”数了人数,当年收监弟子含夙山共二十一名,若全数来到铜安,还有十三名藏在陪处伺机而动。

  弟子呐呐回答。“三日前。”

  “才三日就下手?”是夙山太过有勇无谋,还是铜安城内早有内应?见他们看到他的表情错愕,似乎不知他己在铜安数月,甚至在春松居领了差事的样子。“夙山呢?还有,是谁放你们出来的?”

  “弟子不知,只是领命办事,其他不敢过问。”

  “好。”燕行长剑入鞘,以剑鞘尖尾点穴,废了他们的武功。“领命办事却不分黑白好坏,留你们一身武功只会危害武林。我非以德报怨之辈,看你们要自行回师门领罪,还是我修书理召,要他公布天下,追缉师门败类,死活不论?”

  “……弟子即刻动身回门。”失去武功,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夙山师父的脚步,他们从小在青玉门长大,不回师门,确实也无处可去。

  “别让我再在铜安城看到你们。”燕行不再浪费时间,立马奔回春松居。

  他在铜安城里的事早晚会传进夙山耳里,若他知道泥娃存在,势必会将她当作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挟在指间要挟他的行动。

  他绝对不能让泥娃卷入他们的恩怨之中。

  第8章(2)

  泥娃睡得迷迷糊糊,肚子饿得有些难受,才勉强撑开眼缝,下床着履觅食。

  “楼下第一间,不该是武师燕行的房间吗?赢了你这样标致的小姑娘,是想趁乱一亲芳泽不成?”夙山坐在房内唯一的木椅上,本来想趁燕行跟凤歧不在,把绿雪蟆藏入燕行房里的。

  真搞不懂,一名普通武师有什么好惧怕的,非得要除掉他不可?只要把凤歧斗垮,树倒猢狲散,其他人有什么好怕的?彭止就是小题大作,不然他们可以一到铜安城,就闹得凤岐寝食难安。

  早知道彭止意见这么多,当初就不该栽培他,另外找个听话点的书生还比较方便办事。出钱供他上京赶考,又怕他状态不佳,一路替他打点最好的客栈、最贵的膳食,不料他高中状元后,先是拒绝恩师亲事,又趁他受困思齐洞时,请调铜安城!一名小小县令,离京又远,是能起什么风浪?

  还好这王八小子在调令下达前还记得通报他一声,才发现青玉门易主,赶紧运用朝中这两年打下、还利用得动的人脉,命理召放人。

  本想靠彭止在朝中打下通道基础,巴结皇亲国戚,好让他包办后宫珠宝饰品,成为皇商,毕竟把圣山蕴藏的原矿交由别人开采磨石出售,不如由他自己独占这份事业,结果他布局多年的好棋全数被打乱了,还落得没钱没权的下场。他不好过,凤歧跟夙剑也休想夜夜好眠!等凤岐身败名裂,下一个到地府报到的就是夙剑!

  “你是谁?”泥娃抑住恐慌,处变不惊地发问,并仔细地打量他,可惜窗外透入的光线实在有限,唯一清楚的是由他脚边传来的蛙鸣声,她一怔。“毒是你下的?”

  “脑子挺灵光的,可惜有些时候,女人还是笨一点得好。”夙山剑指一扬,点了泥娃的穴道,扛上肩后越窗而逃。

  把他心爱的女人带走,就算那名武师有通天本领,也要束手伏脚。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迎面而来的冷气瞬间冻住了燕行的思绪。床上哪里还有泥娃的踪迹?他抚上床铺,棉被间还有余温,可他一路行来,未在回廊上与谁擦肩而过。他望向窗外,湖面上一艘摇曳小船正驶往对面,泥娃一定在那艘船上!

  “燕大哥,凤管事从县衙回来没有……咦?这里怎么会有两只青蛙?”早上赶到春拨楼通风报信的跑堂来到了燕行的房门口,未等回复就直接进入,提起地上用束口竹笼装着的墨绿色青蛙。“这两只青蛙真特别,背上两条墨线,头顶上一块圆形白斑……燕大哥,这、这两只……该不会就是绿、绿雪蟆吧?”

  燕行闻言静默回眸,看着惊慌失措却紧握竹笼的跑堂。“我记得你叫阿原。”

  “是……是的……”

  “是夙山指使你,在饭菜里下毒的?”阿原比他早在春松居领差,多半是受重金利诱而犯下恶行。“你该知道泥娃有试菜的习惯,也该知道客人误食染毒的菜着会有什么后果,你居然敢在饭菜里下毒?难道春松居待你不好吗?”燕行语气如飞霜。

  “你别含血喷人,绿雪蟆是从你房间搜出来的,你怎么能说是我下毒呢?下毒的人明明是你——”阿原抖着手,不敢指向燕行。他双眼迸射出来的厉光远远的就让他招架不住。他转身想逃,想借着还在春拨楼不敢回去的跑堂舆论来指责燕行。

  燕行以掌重击桌面,厚实的桃花心木桌立刻裂成两半,倒地巨响。

  “你、你想杀人灭口吗?”阿原抱着竹笼,顺着木门滑坐至地。

  “我房里没点灯,你怎么看出它背上有墨线,头顶有白斑?就算你眼力再好,竹笼底部,可算全黑。”燕行难掩所有怒气,单手将阿原离地提起。“我从没说过泥娃所中何毒,你岂会知道是绿雪蟆?又岂能一眼辨识出绿雪蟆的外貌、长相?”

  “我……我……”

  “你在春松居当差多久了,不知道跑堂入夜后不得进入秋收台吗?”燕行探了他衣囊,摸出了一把钥匙。“连秋收台的钥匙都有。你们想把我赶出春松居后,再对谁不利?你们究竟把泥娃带到哪儿了?说!”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放了我,我……我要没气了……”

  燕行眯起眼,松了些力道,与其花时间逼问,不如上县衙与凤歧会合,一道与彭止对质。

  倘若彭止与此事无关,泥娃失踪,他势必会倾力协寻。

  泥娃不动声色地探看这附近的地形,可惜她来铜安两年,不曾好好游历,此时此刻就算她人还在铜安境内,找到时机脱逃,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才好。

  燕行要是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急疯,可是她双手缚上麻绳,痛痒难当,身躯虚弱,就连坐着也感到强烈头晕,根本无法好好思考或是留下些许线索引导救兵。

  “师父,夙剑师伯到铜安了!我们派去砸毁土窑的弟子……被废去武功,己回师门领罪了。”一排弟子单膝跪在夙山眼前,低头不敢多语,后者一口热茶还不到咽喉,就先烫了舌头。

  “什么?!该死的夙剑又来坏我的好事,我上辈子是踢倒了他的骨灰坛吗?气死我了!”情势不如预期,还折兵损将。夙山气得捶烂茶杯,踢倒座椅。“好,我们先斗倒凤岐,再连同彭止替夙剑安个罪名,不能判他秋决,也要发配边疆!!

  泥娃闻言一惊,原来他们是青玉门的弟子。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置燕行及凤大哥于死地不可?连彭止都参与其中,这回春松居真的能平安度过吗?

  “师父,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女人?”夙山的带头弟子看向忧郁不语的泥娃,一丝怜惜不禁油然而生。

  “留着,好牵制那名武师。”没用了,再一刀解决。多留一个活口,就是多一分不利。“等春松居生意一落千丈,凤歧身败名裂那日,就是我们露面之时,届时我再好好会会那名武师,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让彭止指名非毁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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