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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草进场  第3页    作者:绿痕

  “我信。”石关年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

  莫追扬起一眉,“喔?”

  “因我曾亲眼见过魂役。”

  曾亲眼见过……而他居然还活着没被灭了口?

  莫追讶然地睁大了眼,正想深入追问之时,不意却看见石关年握着缰绳的十指,使劲用力得都泛白了,而眼中也有着明显的惧意,他当下心意一改,决定不急着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说这个了。”感觉气候愈来愈冷,莫追好心地把大氅分一半盖在石关年的膝上,“石大哥,你长年在外,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家中托人来说,半年前才又生了个女挂。”石关年腼觍地笑笑,可眉眼间却有着抹不去的忧色。

  “这不是喜事吗?怎皱着眉头?”

  不是很想说这事的石关年,有些困窘地开口,“北方生活本就清苦,而家中孩子多,多了一口吃饭的,其他的,就得少了一口……”

  听他这么说后,莫追随即明白了这个分明就是身材高大,却长不出什么肉的押囚官,怎会一脸面色肌黄的主因。若不是身后拖了一大家子人,谁会想干押囚这等劳禄奔波、长年回不了家的苦差事?久久才回家一趟的他,定是省吃俭用,好揽着钱留给家里人,所以才会将自个儿给饿成这副饥民的德行……

  “就当是我搭顺风车的车资吧。”莫追自怀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绣袋,不容拒绝地放至石关年的手里。

  石关年忙着推拒,“这怎么成?若是上头知道了--”

  “不会知道的。”莫追硬是把那只绣袋改塞进他的怀里,“因这事从没发生过呀。”

  “莫小爷……”石关年沉下了脸,不是很能接受这种类似于同情的赠礼。

  “石大哥就别推辞了。”他拍拍石关年的胸坎,眼中盛满了关怀,“回家后,买些好的给挂儿们和大嫂补补身子,你长年在外奔波,想必他们定是想你想得紧,你就抽空多陪陪他们吧。”

  看着那双诚挚的眼眸,石关年哽着嗓,久久不发一语。而像是怕他会推拒似的,莫追也不急着把手抽回来,一掌压住了放在他胸坎里的绣袋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石关年默然地朝他点了个头,莫追这才笑咪咪地抽回了手。

  “日后你若有事,来找我。”石关年拍着他的脑袋,允诺似地对他开口。

  他随即换上了天真的笑脸,“找石大哥喝酒吃肉吗?到时我定带着一锅香喷喷的羊肉,到石大哥家去逗逗你家的女挂。”

  石关年伸手揉揉他的发,一如怜爱自家的小弟般,“一言为定。”

  入关不久后,一如莫追所言,灰蒙蒙的天际就开始飘下了雪花,走在铺着石板的官道上,囚车坐起来也相对变得较为平稳。  坐在后头的囚犯们也因吃饱喝足了,一个个都点着头打起盹来,石关年本是叫莫追到后头坐着,别坐在前头冒冷挨风雪,但他却无所谓地笑笑,将身子靠在一旁似乎也有意小睡一下。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在他快睡着前,石关年伸手为他抚去发上堆积的雪花,“小爷,您到北方是为了何事?”

  “只是去处理一下家务事。”天生非常怕冷的莫追,抖了抖身子,随即弯身在行李中再翻出一条毛毯,将自己给裹了个密密实实。

  “家务事?”他不是南方人吗?

  “嗯,兄长交代下来的,不办不成。”

  “是很难办的事吗?”日日都见他带着笑,忽见他愁容满面,石关年不禁有些担心。

  “这就很难说了。”他叹了口大气,“我也不知究竟找不找得着。”若是有,他是有把握能带回家啦,但,谁晓得那玩意儿  到底有没有在那个大都里?

  石关年好奇地问:“找什么?”

  “纸钱,上坟用的。”

  “什么纸钱非得千里迢迢特意来北蒙国买?这纸钱这么罕有?”他大老远的奔波居然是为了那种东西?他要烧的纸钱,是镶金还是绣了银?

  莫追撇撇嘴,一肚子不满地向他抱怨,“石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那个今年就要过九十冥诞的臭老头生前曾说过,日后若要祭他,就得祭得有诚意些,不是他指定的纸钱就甭烧给他……啧,那老头也不想想,那种纸钱有多难找啊真是!”

  石关年含笑地掩着嘴,“倘若不烧那种指定的纸钱呢?我想,令尊在下头应当是不会分辨出来的。”

  “不成。”他意志坚定地摇首,“倘若我不烧就是不孝,不孝就不能分家产,我可不想继续一天到晚被上头的哥哥姊姊们追着跑。”

  “被追着跑不好吗?”

  他愈说愈闷,“当然不好,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吗?”

  “莫追。”石关年顿了顿,有些明白地看向他,“……不要追?”

  “就是说嘛……”

  第2章(1)

  站在燕家七公子的书房里,容止将昨夜自忠孝公邸所到手的魂纸装入特制信封内,烙上了火漆后,再将它贴身收藏,接着她在心底盘算着,为免夜长梦多,她是否该找个机会出府,尽快将手中的烫手山芋给交出去。

  一旁的窗扇,窗棂上的窗纸,并非一般的厚纸而是由丝纱所特制,故可以轻易地让外头的阳光透进来。看着窗纸上一道道时而交错、时而路经的身影,容止这才发现,今儿个她这座在燕磊令下总是少有人来的客院,似乎是格外地热闹。

  听底下的下人说,近来府中新进了一名年轻的小厮,名唤为小莫,不但模样生得极好,一张嘴更是甜得似泡了蜜似的,教府中的下人们无一不喜爱他。据闻燕磊也对这个与小弟年纪相近的小厮颇有好感,很可能会把这名小厮赐给她。

  很可惜,就算是燕磊愿塞人进她的院落,她这正主儿要不要收人,还是一回事。

  聆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容止想起这名叫作小莫的小厮,虽有官方文书,也不算来历不明,可他无父无母在大都也无亲友,只听说是托了不知哪方面的关系,花了不少银子这才进了靖远侯府。

  她站至窗门前将窗扇推开些许,两手环着胸,静看着院中那名早就招惹了她戒心的小莫。

  方下过雪的院子,地上所铺的细雪就像张洁白的毯子似的,惹来已在屋里闷了有些时日的丫鬟们,都纷纷来院中换口气,也顺便在雪地上踩踩脚印。

  身为万花丛中一点绿的莫追,一手拿着铁铲,正辛勤地在院中小径中铲出一条路来,多亏这几日下个不停的大雪,一整院厚厚的积雪正等着他付出他的汗水。

  铲了一会儿雪后,维持同一个姿势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疼,他停下了手边工作,杵着铲子稍事休息,同时也顺便看看,那些丫鬟全都把手边工作扔给他的原因。

  而那原因,就在那个燕家七公子的窗边。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映照在东厢房的檐上,倚在窗边读书的小少爷,微微垂下了羽扇般的长睫,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页。自树梢间筛落的阳光,就这么落在小少爷一头乌黑有光泽的长发上,衬得他那张雪白细致的脸庞更加耀眼,一张淡粉色的唇就这么抿着,远远看去,就像是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莫追终于有些明白那些不务正业的丫鬟,为何平日总爱往这座客院跑了。

  这长相……也太遭天妒了吧?怪不得七公子一年到头老是病秧秧的。

  打从入府以来,他不知听说了多少关于那个七公子的事,像是温文儒雅啦、风姿倾城啦,听说七公子待下人也是极好的,是个脾气好的主子,且他今年方满十七尚未有婚配,自然是勾惹得众丫鬟春心勃动,无一不想进这院里,试试有无登上枝头的机会。

  沐浴在众女眼中的七公子,似是书读得倦了,合上了书册站起身正要去休息一会儿,不料手中的书却一个没拿稳,就这么掉至了窗外的院子里。

  莫追虽离窗边不算近,但看在一众明明都很想上前去捡书,却又不敢擅自靠近七公子的丫鬟们,你推我攘了半天也不见她们去检,莫追忍不住走上前,自雪地中捡起了那本书,拍去了书页上的细雪后,状似恭敬地交给正等着的七公子。

  刻意掉书的容止朝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书时,两眼不动声色地扫过他那只递书的手,并装作因倾身上前而站不稳,一手不意地压在他的胸膛上,一手,则正好与他的掌心交握。

  “小少爷,您当心些。”莫追紧张地将她扶好,很怕病弱的七公子,真如他人所说地风一吹就倒。

  “嗯。”她握着他的掌心,状似借力撑起了身子,在站稳后,她抱着书微微一笑,继而关上了窗子。

  容止面上的笑意在窗扇一合上了后,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磨搓着两指,心中已有了定论。

  武茧,与她同祥都是武者。

  她微微眯着眼,打从混进了靖远侯府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的她,似乎,有了个意外的同伴?

  不过,算他不走运,谁教他碰上了她?

  当天夜里,莫追身着一袭夜行衣,经由七公子的院子借道潜入了隔邻的忠孝公邸。解决了大批的守卫与看门的家丁后,他来到藏身在厨房底下的地窖,却发现,又一次地,那该装有魂纸的铁盒空了。

  他气抖地握着手中的铁盒。

  ……是谁,又抢先他一步下手了?

  在地窖中搜寻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线索,莫追再不甘愿,也不得在此久留,于是在忠孝公派来大批人马前,他携着满腹的怒火又潜回了靖远侯府中,怎么也想不透魂纸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又走漏了?

  次日清晨,在用过早膳后,燕磊满面担忧地来到小弟的房中。

  “听说昨晚隔邻的忠孝公邸遭贼,到现在人都没有抓到。”没想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忠孝公邸竟遭了贼,为了小弟的安危,他还是未雨绸缪,多加强点府中的人手好了。

  容止状似关心地问:“可有丢了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

  “大哥……”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两眼还犹豫地瞥向了窗外的院子。

  “怎么了?”燕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中不过是几个下人而已。

  她低低地道:“咋儿夜里我睡不着,所以就坐在窗边赏雪,我……我似乎是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她扬指指向正站在院外不远处偷听的莫追,“那个小厮夜半跑来我的院里。”

  什么?

  燕磊怒气冲冲地冲进院里,一把拉住莫追的手臂,劈头就喝问。

  “你夜半来小少爷的院中做什么?”竟敢三更半夜摸进了小弟的客院,这家伙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

  莫追愣了愣,没想到竟会有人发现他昨夜借道的事。

  燕磊看著那面紧邻着忠孝公邸的院墙,不花片刻就归结出一个推论。

  “隔邻忠孝公邸的窃案,可与你有关?”

  “自然无关。大人,我并没有……”他是有去过,可他什么也没到手啊。

  容止的声音淡淡在他的身后响起,“那你倒是说说,你夜深不睡,来本公子院中是为何?”

  他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我只是……”

  “管家,派人去小少爷的院中看看是否少了什么。”燕磊将那心虚给看进了眼底,在将他扔给了两名壮硕的家仆后,立即扬手朝管家吩咐。

  “是。”

  遭人架着的莫追,一头雾水地看着总是不怎么出房门的七公子,不明白七公子怎会突然来这一招兴师,况且昨夜他只是去了忠孝公邸,压根就没进七公子的房里。不过一会儿,带了人手进房的管家回来了,他拱着两手如实地道。

  “启禀大少爷,书房中少了一只双耳玉瓶。”

  容止瞥了瞥莫追一眼,轻声道:“家贼难防啊。”

  栽赃?“你……”这下莫追总算明白这个七公子在搞什么鬼了。

  燕磊看也不看他,“来人,将他带下去问个究竟!”

  在莫追恨恨地被拖出院外后,容止走上前轻拍着犹在气头上的燕磊,并向他建议。

  “大哥,无论如何,此事万不可传出去。”她可不想引来多余的目光。

  “为何?”

  她别有所指地看了看院墙,“忠孝公昨夜才遭窃,万一若是让忠孝公有所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你说得对。“燕磊想想也觉得有理,但又有些不满,“可那小厮……”

  “不如,就把他给打发出府吧。”打一开始容止就是存着这个主意,为了铲除那个日后可能会在府中妨碍她行动的同行,她才会在今日刻意演上这一出。

  “也好。”燕磊转首看向一旁的管家,“听到小少爷说的了?”

  “是。”

  “大哥,这府中的下人,也是该管束一下了。”为免下回又有同行轻易进府,容止犹不放心的进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都能混进府来,如此以往,谁知道日后又会为咱们侯府惹来什么麻烦?”

  看着自家小弟玉雪般的容颜,深怕真如小弟所言会有什么不测发生,再加上已有忠孝公失窃的阴影在,燕磊很快地即颔首答应。

  “就照你说的办。”

  因北蒙国临近大陆北方,故而每年冬日皆可谓之严冬,即使只是初入冬而已,大都俨然已成了一座风霜弥漫的雪城。在经过了一夜的大雪洗礼后,清晨的晨光中,晶莹的冰柱垂挂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宽阔笔直的街道也披上了厚厚一层雪毯。

  冷至骨子里的晨风中,位于大都最繁华热闹的大道上,一间不起眼的布庄方才开门纳客,就迎来了一名不远之客。

  “又失手了?”

  布庄主人南宫远两手抱着布匹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问。

  狼狈遭人扔出精远侯府的莫追,半趴在柜台上,将整张俊脸埋在一团碎布里动也不动。

  “居然接连失手两回,这不像你呀。”与他家门派合作多年,南宫远很清楚莫追易容的本事有多大。

  莫追闷闷地抬起头来,“我怀疑,连坏我两桩生意的都是同一人。”

  “同一人?”南宫远将手中的布匹搁好,然后取来布尺站到他的面前。

  莫追懒样洋地站直了身子,任由他拿着布尺量起他的身材,边回想着记忆中的那一双眼。

  戏班的当家小生武烈,眉眼甚是英气逼人,而靖远侯府的七公子,那双眸子则是温润似水。乍看之下,这两者应是相去甚远的,但他可不是什么外行人,自然也不会只看他们作戏时的模祥。

  他知道,一个人不管再怎么防备,也总会有松懈下来的片刻,他记得很清楚,武烈登台的那一晚,初初上台时,眼眸干净清澈,一如在花园中屏退了丫鬟小厮后,于四下无人时分,独自晒着融融暖阳的燕七公子。

  “这两人的眼睛太像了。”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易容,唯有眼神是不会变的,专靠易容这门手艺吃饭的他,打小就养成了认眼不认脸的好习惯,他怎会有认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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