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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你一辈子  第8页    作者:明芙

  「爹?」怎么唤,那具犹带温度的身子却不再给她任何回应。所有力量彷佛在一瞬间消失,她慢慢的跪下,看着眼前的一切,睁大的美目空洞,思绪突然飘忽,隐隐听见以往的笑语声,她还记得他们曾在这里笑着讨论以后隐居的生活,笑着讨论着一切。

  怎么她才一离开,一切风云变色,人事已非?

  怎么她才一眨眼,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曲将军,曲老将军的尸首烦你安葬了。」扇子掩着脸,左相轻轻道,露出的眸却看出隐约带笑。

  那是看戏的笑。

  心火冒上,曲瑶光狠瞪起美眸,一手抽出腰际的剑,就要往左相刺去,这在刹那间,亓官沂立刻用手刀劈昏她,阻止她犯下大错。其他士兵在此时反应地举剑攻击,亓官沂为了保护她,硬是击倒了几名士兵,却仍寡不敌众地被捉住。

  「有谋反的嫌疑,把他们全都捉起来。」左相扇子又搧了搧,一双细眸闪过光芒。

  坠入黑暗中,回忆象是被风吹乱的书页,一页页无声地翻着。

  取得武状元功名的那日阳光和煦,轻轻洒了她一身,她打败所有的对手,束起的发在春风中轻轻飞扬,她从台上看到远方的爹,眸中闪着光彩,那是一份骄傲的光芒。

  就是那个眼神,令她无悔地做下去。

  她一直希望,爹能以她为傲。

  然后,放心的放开一切,放开他这生为重的朝廷,安心养老。

  但,她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因为她,所以爹不敢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不是因为她,所以爹才会连累受罪?她问着自己,答案都是肯定的。

  她做错了,她做错了……

  雨滴滴落下,待着冰冷的牢里,曲瑶光俏脸无一丝血色,阵阵寒冷自墙面渗入,心,慢慢地沉着。

  牢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人是南宫谦。

  「将军,你可以出来了。圣上念将军以往功绩,又念因失亲冲动,所以只是降你几级而已。」走着,南宫谦摇了下,一旁的冷斐冽及时扶住他。

  「辛苦你们了。」几日没睡的曲瑶光,看出他们定是跑了数日未眠,「谢谢。」

  「何须言谢呢!」南宫谦笑了笑。「都是自己人。」

  曲瑶光虚弱的淡笑着,脑海中浮起一张带笑的俊容,记起他是同她一道被捉的,可如今却没看到他。

  「沂呢?怎么没看到他?」那个总是与她不离身的家伙,怎么不见了?

  莫名的,心有些慌。

  「沂?」

  「就是亓官沂,他怎么了?」

  「他……」南宫谦眸光不由得闪躲起来。

  「他怎么了?」看他闪躲回话的样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曲瑶光抓住他的衣服,再次追问。

  「他……他在左相手里。」垂下眸,南宫谦不敢看她的眼。

  左相手里?!

  如雷轰顶,曲瑶光松开了手,无血色的俏脸又白了几分。

  「属下买通了里头的下人,他们说好像在逼供些什么,可能情形不乐观。将军,你最好……要有心里准备。」南宫谦很含蓄地点着她。

  要有心里准备?!

  象是被雷狠狠打过数回,曲瑶光脑中一片空白。

  外头的凤凰花依旧盛开,吐着如血丝的绝艳。风刮着、花舞着,飘垂是红花,还是血泪?哭泣的是上天,还是落下的雨珠?

  答案无人知晓。

  雨落着、落着,在湖面上的涟漪不止。

  第7章(1)

  没日没夜的鞭打,身上的血流了又凝、凝了又流,垂下的头,被泼了盐水,碰到盐水的伤口令亓官沂痛得龇牙咧嘴,登时涣散的神智又回来。

  他瞪着眼前一身紫袍的男子,死命的瞪,狠狠地瞪着。

  「亓官公子,只要你说一声承认,就不用再受此对待了。」摇着扇子,左相笑得好温和。

  此时,亓官沂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好吧,等亓官公子想好时,本官再来。」

  见左相手上扇子摇着,亓官沂看它觉得很碍眼,很想把扇子自他手中扯下,然后狠狠砸在他那张脸上。

  「大人……」一名仆人附在左相耳边说了几句,瞬间,左相的眸光闪了闪,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

  他手一挥,无情的鞭子又落下。鞭子有着逆钩,甩下拉起时总带起血肉,刺骨的痛令亓官沂不禁闷哼了几声。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把那臭家伙抓来受同他一般的刑,到时看他会不会跪地求饶!亓官沂想着,狠狠冷笑几声。

  原本他是可以逃的,要从这种不放在他眼里的牢房逃跑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

  「瑶光……」低声念着,眸底突然闪过柔光。

  不知道她怎样了?

  他现在只要撑到马栈的人来就行了;他之前趁人不注意时,丢了一颗求救用的烟火,只要那群每天只会烧银票的家伙看到,一切就行了。

  他撑着,无情的鞭子落在他身上,然后,他的意识坠入黑暗中。

  是夜。

  迷香自窗口飘进,待守卫的士兵们都陷入昏睡后,数道黑影窜了进来,快速的跑到亓官沂身边。

  「少爷!少爷!您醒醒啊!」老福用手拍着亓官沂的脸,却意外发现他的体温好高,呼吸好微弱。

  「你们太慢了吧?烧了那么多银票还这么慢……」亓官沂用尽力气睁开眸子,没好气的喃道。

  「是是是,小的立刻带您离开。喂,小福,将易容好的尸首换过来,快!」开玩笑,若少爷真的挂了,到时就换成他们挂了啊!

  亓官沂死命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行动。

  「少爷,求您行行好,我们可是赶时间的,有问题就快说吧!」老福急着要将他带离这里。

  「瑶光……她可好?」

  「瑶光?曲瑶光将军吗?她被放出来了,只是被降个几级,没事的……喂喂喂!少爷,您振作点啊!」

  意识陷入黑暗前,亓官沂只想着一件事——

  她没事,真好。

  「死了?」听讯,左相仅是扬了扬眉。

  「是的,大人,请问该如何处理?」下人问道。

  左相侧首想了想,弹了扇柄一下。

  「就拿去喂狗吧。」

  闻言,下人抖了下身子,才恭敬的应声离去。

  初秋,烈日仍高耀,屋里的温度却寒冷如冬,四周陷入窒人的寂静,唯有风咻咻吹送。

  「大人,曲将军登门拜访,是否要让她进来?」另一名下人前来禀报。

  「让她待着,我去会会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左相淡应了声。

  「是。」

  双手负在身后,左相站在敞开的门前,迎风望着外头,月牙色绣紫边的衣袍随风翻飞,玄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左相清俊的面容上挂着雅逸笑花,语调温和如风,却冷寒。

  「现在,该去玩玩了。」

  左相悠哉地自府门中走出,含笑道:「真是难得啊!难得曲将军会来找本官,请问有什么事?」

  紧咬着牙,曲瑶光深吸口气,强忍着想将他大卸八块的念头将来意说清。

  「我想将亓官沂领回,既然我已经无罪,那么他对大人而言,应该是没什么作用了。」

  左相轻笑出声,笑得好凉好冷。

  「他死了。」收起笑,他眯着细眸看着她的反应。

  死了?!

  脸色微白,曲瑶光愣了半晌,直到冷斐冽轻拍她的肩要她回神,她才稳住情绪,平静的再问:「尸首呢?我要带他回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信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不会的!

  左相又笑了,以扇柄指着不远处的竹林里那群正围在一起的野狗,很好心的回答:「拿去喂狗了。」

  南宫谦示意冷斐冽去看看,后者颔首,立刻去查看。

  曲瑶光直视着左相,袖袍下的手握成拳,隐隐颤着。然后,她看见冷斐冽顿了下,拿起一样东西,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的脸瞬间惨白。

  那是她亲手打造的小刀,而亓官沂向来不离身。

  冷,突然她觉得好冷,象是一桶冰水迎面淋下,寒冷让她麻木了所有情绪,她接过小刀,然后抽出来,白刃闪着耀眼的光芒,看得出是上品。

  她缓缓转过螓首,眸光空洞的望着左相,然后目光开始凝聚,那种情绪叫作恨,握刀的手动了动,似要行动,另一只手掌飞快的压在上头。

  她看着冷斐冽,后者对她摇摇首。霍地,她淡笑,极浅的笑花漾起,手拍了拍那只掌,示意没事。

  「那么大人,我将这把刀领回,可以吧?」曲瑶光淡淡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以连她都意外的平静语气开口。

  「可以。」左相眯着眸,看着她淡笑的面容,试着找出其他情绪。

  「多谢,下官告辞了。」拱手作揖后,曲瑶光立刻转身,同时笑容收尽。

  南宫谦和冷斐冽同时暗松口气。

  秋风落叶,碎黄漫地,染红的秋枫随着风旋舞,寒风瑟瑟,瑰丽的霞景凄凄。

  叶,被吹起,落下。

  沙沙的叶声,凋落的叶片,在哭泣。

  哭泣,是谁在哭泣?

  「将军……」南宫看着她的背影,担心的出声。

  「别跟来,这是命令。」她没有回头的道。

  曲瑶光伸掌接住一片飘落的红枫,红艳艳的色泽在掌心更显刺目,松开紧握的手掌,任风吹起她掌心的火红,破碎的红枫在空中漫舞。

  谁在哭泣?

  哭泣,是她在哭泣。

  是夜,月亮高挂天际,淡淡的月华在暗夜中显得凄凉。

  忽地,月隐,风起,云涌。

  秋风悄悄灌入绮窗,窗扇随风摇摆,发出阵阵声响,随风作响的竹声,为这萧寂的夜更添上一抹愁。

  忽地,雨声潸潸,滴滴打在芭蕉叶上,奏出一曲离愁,让闻者愁上加愁。

  惨惨黄灯忽明忽灭,照在玄檀木桌上的小刀,发出青白的光芒,曲瑶光指尖轻触着熟悉的纹路,羽睫掩住水眸,滴落的水珠在酒杯中泛起涟漪,勾着一圈又一圈,缠绕。

  风吹帘动,飞起的不是竹帘,是回忆。

  第7章(2)

  那日,也是秋日。

  有个爱笑的男子缠着她,他用玉佩套住她,他带笑的眼角,勾笑的唇角,脸上灿烂的笑容连阳光也为之失色。

  ——这样你就被我套住了,这辈子可别想逃离我罗!

  他笑着说,那话语宛如昨日,清晰的叫她忘不了。

  她没有逃,她一直待在原地。

  但他不见了。

  那个曾死缠在她身边的男子,不在了。

  那个老是笑着深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声音在心中回响,狠狠击着脆弱的心,一声又一声。

  痛,椎心刺骨。

  素手轻轻将玉佩掏出,她以眷恋的目光看着它,细细的来回抚摸,然后粉颊轻轻贴上去,感受它所传来的温度。

  「沂……」淡淡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低喃着。

  她珍惜着那个笑着对她念着「上邪」的男子,她珍惜那个用无比认真神情看着她的男子,她珍惜着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但他不见了。

  拳一个紧握,酒杯应声破碎,黄汤沿着指缝伤痕流下,伤口上的烧热她没有感觉,伤痕上的刺痛她没有知觉,心象是破了个大洞,脑中声音不停回荡着。

  他不见了,不在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亓官沂!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神情一黯,手一扬,壶酒灌愁肠。

  雨潸如泪,寒风吹。

  麻木的出征,然后麻木的回来。

  岁月静静过。

  ——十八年后,你会在哪里?

  ——十八年后,我会在你身边。

  只等他十八年,他不来,就换她去找他。

  她会去找他,不过不是现在。

  那年冬天来得很快。

  白雪在街上铺上层层绵细,每踏下一步就会烙下一个印子,天气虽然寒冷,但某间酒楼却是热闹无比。

  那是皇帝下令举办的接风宴,为的是这次立下大功的将军洗尘。

  风起,后方乐女纤指轻弹弦乐,清雅乐音滑出指尖,悦耳动听,舞女水袖一挥,化为朵朵红花,发丝拂过白皙水嫩双颊,风情万种,勾人心弦。

  而她却是无心欣赏。

  自对面传来的打探目光早就被她察觉,曲瑶光握着玉杯,朝对面的左相举杯示意,对方一愣,也举杯回应。

  她相信她的表情应该很平静。

  左相走过来与她敬酒,「将军这次可立下大功了。」

  「好说。」不怎么想与他说话,曲瑶光淡淡回应,「大人想要做什么就直说了吧。」

  「是吗?」左相低笑了几声,「本官只是想告诉将军,本官又无聊了,只是如此。」

  「所以?」

  「本官希望能多寻点乐子,希望将军可别让本官失望了。」话声方落,他摇着扇子走人。

  曲瑶光望着他,没说话,只是再饮一杯酒。

  那一天,风雪骤然变大,掩盖住一切回归最原始的白,却也任着黑夜掩去,再也看不清色彩。

  隔了一段日子,曲瑶光又收到了征书。

  「乐子啊……」

  也许,她会提早去找亓官沂也说不定。

  她累了,没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好累、好累。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她想。

  骋驰在寒风中,点点雪花像柳絮飘飞,化在她的肩头形成一摊摊水渍,像泪渍。霍地,她将马硬生生拉住,转向望着远处变得渺小的竹林,白雪不停落下,掩去她眼中的景物。

  凝望了很久,她抿紧唇线,然后驾马离开。

  那天,风雪飘飘,掩去一切。

  天色灰暗,大地被白雪覆着,连呵出来的气都是白茫茫一片。

  曲瑶光微启美眸,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这天的早晨跟以往不同,没有小七的叫闹,也没有小翠的呼唤,更没有不知多早起的下人们,这大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好静,只剩下她与天地间的呼吸。

  该遣散的人她统统给足银两,连一个人也没留下。反正,曲瑶光这个人既然是静声而来,那么到了最后也要静声而去。

  她,要一个人静静的离去。

  「时间到了。」她喃喃的道,披上战袍,把马自马棚牵出,抬眸望着天际。

  她来了。

  「……这样不是叛国吗?这样做对你有好处吗?」

  「当然有。」

  「喔?是什么呢?」

  习惯性的扇子一展,那人笑着,笑得极为冷然。

  「有趣罢了。」

  「是吗?」

  风雪落,某人望着人影离去,仍是笑着,然后,轻叹。

  「唉,好无聊啊……」

  风雪突然加大,放眼望去一片银白世界,好像什么污点都没有般的纯洁。曲瑶光抬首任雪花飘落颊面,那融在颊上的寒冷,留下一滴滴水珠。

  或许,那是泪。

  诉尽一切,却使终无力的不甘所流下的泪。

  世界很静,很静。

  「将军,左相来送行了。」小兵禀告着。

  美目悄然睁开,曲瑶光冷冷的望向雪中那红得刺艳的伞,她跃下马背,朝那人拱手作揖。

  「本官今个儿是来替将军送行。来人,上酒来。」左相右掌一举,目光如鹰的看着曲瑶光,唇上还挂着冷笑。「喝下这杯马上酒,送君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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