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织云城的城民不会进入圣山,外邦人也根本不知道进入圣山的路径,何况现下天才刚亮呢!我想,此时应该没人进来圣山,织云姐,您刚才必定看错了。」小雀道。
「也许是吧!」织云喃喃道。
然而,虽仅仅一瞥之间,那阴森幽冷的光芒,却很真实。
「织云姐,我瞧您的脸儿实在太红,您先上来吧!」小雀道。织云点头,套上备在池边岩石上的浴衣,手里挽着湿巾掩住胸口,这才慢慢走出池外。小雀站在池边为小姐展开缎布遮掩,让织云着装。
织云先擦干身子,褪下抹胸,再将衣裳穿妥,等一切打理妥当才回头对小雀说:「天已经大亮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用早膳,咱们快回去,免得宫城里的人找不到人会着急。」
「好!」小雀拾起地上的篮子。「织云姐,咱们这就走吧!」
织云点头,跟随小雀离开池边。
跨出平原之前,她还回头看了密林一眼。
现下林子一如往常那般,没有异样。
刚才真是幻觉吗?
应该是幻觉。
她释怀一笑,回身随小雀离开野泉溪,走出圣山。
第5章(1)
刚练习上马前三日,他总扶着她上下马背。虽然织云觉得自己实在缺乏马术天分,可每回听他说起,驰骋于原野如何畅快写意等等,又让她心里生出向往,因此,即使学习马术十分辛苦,织云仍然咬牙撑下来。
几日后,他同意让小牝马驮着她步行至马房外,在马场上绕行一小圈。
那日,织云好兴奋。
「什么时候,我能骑着绛儿,离开马场,到原野上去奔驰?」她骑在小马儿的背上,大着胆子问他。绛儿,是织云为小牝马取的名字。「妳才刚开始骑马,还有段时日。」他说,牵着牝马在马场上慢慢踱步。
「我不想等太久。」
他笑。「马场外地面十分崎岖,妳不能想象。」
「正因为不能想象,所以要亲自经历才行。」
他将牝马系在一旁的栏杆上,回头对她说:「妳自己下马。」
织云愣了一下。「我自己下马?」
「对。」他眸色沉定。
她微喘,有些紧张起来。
刚才她说话时,虽然看来很有自信,可即使这么多日过去,她仍然必须倚靠他扶持才能平安下马,现在他忽然叫她自己下马,织云当然紧张。
「好。」然而她却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不语,仍凝眸看她。
织云嚼着唇,鼓起勇气。
绛儿一直很乖,织云确定绛儿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她要让他瞧一瞧,她可以不依靠他,自己下马。
「绛儿乖,」她先摸摸马头,柔声安抚绛儿:「我要下马了,绛儿要乖乖,千万不可以动也不可以叫,要保佑我平平安安的下马喔!」竟叫一匹马儿保佑她?
障月好笑。
接着,就看到织云小心翼翼地,将左右两脚从踏蹬上移开,灌注全身力气,在那两条纤细得,彷佛一折就断的胳膊上,再慢慢朝后抬起右腿……
「施力于臂、右腿抬起、仰后旋合、空中交会,安稳落地:… 」
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词,右腿旋起,两条细胳臂不断打颤,左腿还险些蹬到马腹,惊险之中动作竟然也一气呵成,落地时虽然狼狈地颠簸了一下,也算完成了困难的下马动作!
「做得很好。」他露出笑容。「进步很大。」
织云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她惊喜地睁大眸子,因为太过于兴奋而忘情,竟然冲上前去抱住他——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兴奋的织云仰着眸子,凝向他的眼……他眸中沉黑幽合的光,让她笑容凝结在脸上。
「障月?」她轻喃,怔仲的眸子有些疑惑。他黑浓的眸掠过一簇紫焰,仅一瞬间,笑容重回他俊美的脸。「恭喜妳。」他温柔地对她低语。
织云的笑化开。
回过神来,织云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忘情地搂着他的颈子,吓得她立刻放开小手,脸儿羞红不已。
「妳做得很好,照这样下去,一个月后,妳应当可以骑着绛儿,到附近转一转。」他沉声道,嗓音挟着一丝粗哑。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听见他夸奖,她顿时忘了羞怯,水润的眸子弯弯地瞇起,笑得像天上的灿星。
「当然。」他低道,敛下笑,眸色很深。
「那么我每天来练马,希望那天早日到来。」她兴奋地说。
「手疼吗?」他忽然问。
「什么?」
「刚才我看妳手抖得很厉害,过来,让我看妳的手。」他说。
「我没事。」他直接走过来,握住她柔腻的小手。织云瑟缩了一下。他脸色一沉。「把袖子持上。」
「我想应该没事。」她喃喃说。
他挽起她的衣袖,将长袖卷到上臂,她藕白的手臂裸露在他眼前,在冬阳下,那莹白的藕臂就像纤细的柳枝一样,反射着雪一样晶莹白皙的娇色。
他开始检查。
她缩着纤细的肩膊,嗜着唇,忍着疼。
「妳的手腕扭伤了。」他沉声道,执起另一手察看,发现同样的问题。
这像柳枝一样细弱的手臂,岂能支撑全身重量,独自下马?
「跟我进来。」他粗声说。
握着她柔腻的小手,他把她带进马房旁边的矮屋。
那是他住的地方。
「我真的没事,还好……」虽然这么说,他拉着她进屋,她只能跟着他。
屋里很干净,没有桌椅,只有一张木床,虽然简陋,但一尘不染。他从木柜里拿出一盒伤药,然后把她带到床边。
「坐下。」他命她在床上坐下。织云小脸微微涨红。那是他的床,她不知该不该坐。
他看了她一眼,勾起唇,似看透她的心事。
他径自在床边坐下。「我的床很简陋,妳不想坐我的床?」
「不是,」她吓一跳。「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不希望他误会,更不想伤到他的自尊。
「不管什么意思,既然不想坐我的床,那就坐在我腿上。」他徐声说。
织云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腿上?
她吓住。
此时他手臂一振,将惊吓的她拉到自己怀里……
「呀!」织云跌进他怀中。
娇软的身子,身不由己地偎进男人壮硕的身体,如铁与水的碰撞,她顾不上喘息,已被他箝住,圈进臂弯里。
「坐着,别乱动,我为妳上药。」他贴在她颈边低语。
「我,我没事。」她微喘着,不自知,细碎的声调轻颤得那么媚人。
「妳有事。现在不上药,这样的伤会留下祸害。」他沉着嗓道。她想不到理由拒绝,僵着身,只好任他掌住自己。
因为羞人,她低低垂着颈子,长及腰际的柔媚发丝半撇,水柔的娇躯轻轻地颤栗,白腻的颈背敞在男人面前,娇嫩雪腻,媚人至极。
他瞇眼。
稳定的长指慢慢旋开药盖,握着那双白嫩的小手,开始细细揉掌。
那雪腻柔致的腴颈,泛着魅人的幽香,他极其贴近她,幽魅的眼,自上而下,俯视那腴白诱人的颈,到襟口微敞的沿边上……
一丘雪腻的脂白掠过他眼尖。
他唇角淡淡勾起。
「疼吗?要我轻一点?还是重一点?」他沉嗓问。
「没、没关系。」她胡乱答,小小的肩膊都缩起了。
虽然他手劲很轻,可她还是很疼,可见她手腕的确有伤。
「应该是下马时扭伤的,妳撑不住重量,我不该叫妳自己下马,往后还是让我抱妳吧!」他对她说。
「可我也想自己下马。是我太笨才会扭伤手,与你无关。」她急急地说。他咧嘴,无声地笑。「骑马对妳来说,是一件苦差事,是吗?」这自小娇养在深闺的花朵,美丽,却像细致的花瓣一样娇弱。
「是不容易,」她点头,柔丽的长发在诱人的胸前摩掌。「可我想证明,除了读书练字,我还能做其它的事。」
「其它的事?」他嗓音粗哑。
「嗯。」她颔首。
「除了骑马,妳还想做什么事?」
她的眸光忽然放远,变得有些蒙眬起来……
「也许,我是说也许,如果有一天我能离开织云城,前往四国游赏、到处看看……」她敛下眸,羞涩地笑了笑。「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他眸子微合。
「我是织云城的织云女,织云城民需要我,我也离不开织云城。」她轻声说。
「织云城民丰物饶,城民安居乐业,就算妳离开一阵子,也不会有事。」
「虽然如此,」她微微摇头,像在叹息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我从来没离开过织云城,虽然我心里向往外面的天地,然而一旦离开织云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只要踏出这里,妳就会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他沉声说。她回眸凝住他。「你也是如此吗?」
「嗯?」
「你必定到过很多地方,每一回,你都知道该往哪里去吗?」她睁着水润的眸子,有些兴奋地问他。
「妳羡慕我?」他粗嘎地笑。
她必定不知,回首对着他,馨香的芝兰气,柔柔地喷拂在男人脸上,是多大的诱惑。
「有一些些。」她承认。
「那就随我出城,我带妳上山下海,四处游历。」他嘎声蛊惑她。
她吓到了。
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
可这话惊醒了她。
「我的手,应该没事了。」她轻轻抽回手腕。坐在他腿上,她开始不安起来。他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放开圈紧的铁臂。
织云连忙站起来。「谢谢你。」她别开眸子,羞涩地对他说。
「我看妳休息两日,两日过后,再来找我。」他也站起来。
「我的手没事,」她不想休息。「我明日一定会来,还按原来的时间来找你,你要等我。」
「妳的手伤到了。」
「没关系,只要我不自己下马,就没事了,不是吗?」她羞涩地仰首问他:「你不是说,会抱我下马?」
他看着她。「对,我是说过。」徐声回答,边旋紧药盒。
「那么,我腕上虽然有伤,还是能骑马。」她说。
他挺身,垂眼看她,不语。
他忽然沉默,让她有些紧张。
「也好。」他终于开口,声调矜淡得,让她捉摸不透。「明天妳依旧早上来,我等妳。」
她笑了,其实她从来没这么逞强过。
「如果手疼,就不要勉强,开口告诉我。」他低柔地对她说。
「好。」她不住地点头。
他为她穿上氅衣。「我送妳出去。」不再拉她的手,他径自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走出去。
织云跟随他走出矮屋。
「夜里寒,手会更疼,记得叫丫头在屋里给妳添炭盆。」他嘱咐。
「嗯。」她柔顺地轻点蚝首。
他忽然伸手,温柔地拂去她额上一络发丝。
她愣住,呆呆地站着,睁着圆润的眸子,有些傻气……
「等妳学会骑马,我带妳去看云海。」他柔声对她说,手里握着一络她的长发。
「云海?」她喃问,眸子蒙眬得醉人。
「想不想看,什么叫云海?」
「想。」她点头,白嫩的小脸泛红。
「我拐妳出城,也肯?」
她傻住,怔怔凝视他,不知怎么回答。他低笑。「今晚好好睡一觉,手上的伤才会早点好。」转过她的肩,他催促她。「回去吧!」她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他抿嘴对她笑。
第5章(2)
看到他的笑,她好像安心了,这才回头再继续往下走……
不知为何,每回分手,她竟然都感到有些依依不舍?
织云无法深究自己的心情。
因为只要再多想一点,她怕来见他的勇气,会被心中日渐加重的罪恶感取代。
接连几日阳光普照,遍地白雪开始融化了。
雪融时节最寒冷,夜里冻得厉害,屋内虽然已经摆上炭盆,还嫌不够暖,织云蜷在床边,气息渐渐浅促起来。
这晚织云上床前,胸口已经开始发闷。
「织云姐,您还好吗?」小雀走进房内收杯盏,听见织云喘气的声音,紧张地上前询问。
「还、还好。」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
「可我见您不太好,您要不要坐起来,让小雀伺侍您服药,等服了药,再卧下歇息?」小雀很担心。她见过几回小姐发病的情景,她知道,像现在这样喘着,是前兆。
「不,我不服药。」织云还能忍。
既然能忍,她就要撑过去。
她不愿再服锦缨果磨成的药粉。
「可您不服药,一会儿要是发作起来,会要命的!」小雀急了。「织云姐,您还是坐起来,让我给您调药水,您赶紧服下就好了—— 」
「不,我不服药,妳、妳别劝我。」织云吃力地回话。
因为费力说话,她喘得更厉害。
小雀劝不动她,又见她喘得越发严重,急得快哭了。「织云姐,我去取药,您不喝没关系,小雀先备着就好!」她边说,边奔至柜前,手忙脚乱地开柜、取药、倒水、调药……
小雀的手在打颤。
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以往小姐病发时,虽然吓人,可至少还会配合吃药,然而这回情况特殊,小雀实在不知所措。就在小雀调和药水的时候,织云已经撑不住。她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按着发痛的胸口,全身冒冷汗,开始急促地喘息……
小雀拿着调好的药汁,奔回床前。「织云姐,快来,您把药喝了!」她手抖,杯里的药水,已洒了少许。
织云摇头,她不喝。
「织云姐,您快把药喝下,小雀求求您,您快喝吧!」小雀害怕得几乎要哭了。
「我不喝……我不能喝……这是穿肠毒药,我不喝……」织云唇色已发白,急促地喘气,全身发抖。
「织云姐,您别这样,您就喝下吧!您再喝下这回的药就好,下回我一定不叫您喝、一定不再叫您喝这毒药!」小雀苦苦哀求,已经把玉杯凑到织云嘴边。
可织云喘得厉害,没办法咽下药水,有一大半药水呕出来,还呛住了她。
她剧烈的咳,咳出了泪,咳出了腹里的苦汁。
小雀终于哭了。见织云的模样,她心疼小姐受这样的罪,更害怕城主的责罚。不知所措的小雀,只能顾着拍抚小姐柔弱的背,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乱了半晌,织云才慢慢停止干咳,喘息也渐渐平复下来,这时她的发都乱了,散了,全身被冷汗浸透,还在发抖。
「织云姐,您好些了吗?」小雀焦急地问。
织云慢慢抬起眸子,看到小雀脸上的泪水。
「小雀,我的日子不多了,对吗?」她忽然这么问。
飘忽的声调,问出口的话,全都让小雀心惊。
「织云姐,您别这么说!」小雀叹气。
「我的人生离不开毒药。毒药能救我,可也会蚕食我的身子,我依赖着它,没有办法解脱,总有一天,也要因为服用这个毒药而死亡,与其如此,那么我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呢?」织云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