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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田园妻  第4页    作者:寄秋

  一瞬间,他觉得这张没他手掌大的小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想不起像谁。

  可是老爷爷……他有这么老吗?不过胡子多了些,遮住半张脸,由于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没想过要剃掉。

  “我不是老爷爷,是叔叔。”他努力装出严肃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颗糯白小牙,他就泄气了。

  他板不起脸呀!这孩子太可爱,谁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看,脸蛋白嫩透红,一双灵活的眼像镶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还透着一丝灵秀。

  “是爷爷,因为你有长胡子!但耿爷爷的胡子是白的,你的为什么不是白的呢?”她双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耿爷爷是耿家兄弟的父亲,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养,不过罗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便将老人家接过来。

  两户人家十来口,也算是人口众多,一进院子根本住不了,于是罗琉玉在山脚下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盖屋子,一排的屋子有两院子,正好住两家人,中间隔了竹篱,开了道小门,方便往来。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强调自己还年轻。

  莲姐儿眉头打了个结,很是困扰,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纠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莲姐儿和他杠上了,樱桃小嘴抿得很紧。

  “这不叫老,你看我的胡子没白,我是受伤了,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遇到了一颗小顽石,他失笑的退让一步。

  “真的?”莲姐儿小手偷偷摸他一下,又快速的缩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双眸睁得又圆又大,煞是可爱。

  “是真的,伤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让她看自己的伤口,却意外看到结痂的疤痕,心下一惊。

  伤口有好这么快吗?他到底昏迷了几天?十天还是半个月,为何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怜,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说娘快死了,要给她准备寿衣……”

  “你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爷爷,什么是寿衣?寿衣漂亮吗?莲姐儿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样,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错了,还有,寿衣不是给活人穿的,你……等等,你叫莲姐儿?”是巧合吗?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莲姐儿,我三岁了……不,过了年,四岁,嘻嘻……我长大了。”她高兴地掰着小肥指算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两个孩子在罗琉玉的精心喂养后,一个个像雨后的春笋长得飞快,当初从陆家带出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们长个子又长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你……你的本名可是陆锦莲,是五月出生?”他问得很轻,隐约听得出话中的颤抖。

  莲姐儿一听,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爷爷吗,会掐指一算?”

  又是老爷爷……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你哥哥比你大两岁,叫陆锦年对不对,小名年哥儿?”

  “嗯、嗯!哥哥坏,欺负人,不给莲姐儿糖吃。”莲姐儿很生气的哼了一声,似是结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会坏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抚抚莲姐儿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红。

  “我娘也这么说,娘也坏。”不给糖吃的人都是坏人,她牙齿没坏,是好好的,他们骗人。

  “你娘……把你养得很好。”他语带哽咽,有一丝激动,又有些愧疚,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难怪他刚刚觉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轮廓活脱脱是幼时的他,有股书卷气,那时的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不少人以为他是姑娘,当他是女扮男装。

  “爷爷,你认识我娘?”莲姐儿偏着头,双手拄着下巴。

  “是叔叔,也不对,你该喊我……”他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顿住了,他还处在危险中,身分不宜外泄。

  “叔叔,你长着胡子怎么吃饭?你的嘴巴在哪里?你用鼻孔喝汤吗?”这人明明很老了,还要人叫他叔叔,受伤的人真可怜,伤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远有一万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从早到晚问个不停,没得到解答绝不肯罢休。

  听着莲姐儿软软的问话,男子的心化成一滩水,“我可以告诉你嘴巴在哪里,我也不用鼻孔喝汤,我们来做交换,我问你一句话,你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没听出话中的心机,还当是在玩,手舞足蹈的点头,“你问吧!莲姐儿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却有些心酸,“你和你娘怎么在这里,是来玩的吗?”

  “不是玩,我跟娘还有哥哥被赶出来。”莲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乐得很,她喜欢住在庄子上,可以在田里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鸟,不会被人骂是赔钱货。

  男子一愕,“被……赶出来?”

  “娘说那里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才是,我们不跟坏人住一起。”他们太坏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坏人?

  “你爹呢!”他涩然地问。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么意思,顺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还能活吗?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剑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伤,男子神色为之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带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会在两军对峙时举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罢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过追杀。

  他联想到父兄的死,也许他们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谁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让我们住在家里,他还说我是父不详的小杂种,说要休了我娘……”

  “他敢——”没他的同意,凭什么休妻?

  “但叔祖父没休成,我娘去告他,离什么的,我们和他们一刀两断。”她做了个“切”的动作,表情愤然。

  “和离?”她竟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莲姐儿咯咯笑着点头,“嗯!和离,没有关系了,他们再也不能抢我娘的银子,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娘被抢走的嫁妆拿回来,那是娘的,不能给他们。”

  “你们……真是好孩子!”他们娘仨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在前线杀敌,就为了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拚着一条命封妻荫子,谁知道他的汗马功劳,他们一点也享不到。连她的嫁妆都拿走,还把人赶出来,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给人活路走。

  陆建生,你是这么回报我吗?当初一口允诺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却在背后捅刀!这笔帐,他一定会跟那无德二叔算清楚,若连妻小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他不再是当年懦弱、任人摆布的小子,他拿得起刀,辟得出荆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敌人首级。

  “对,我们是好孩子,娘也这么说,可我不喜欢练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写五十个大字。”哥哥更可怜,要写一百个大字,莲姐儿苦着脸,不想写字。

  “你们开始习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脸无奈又气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叫人不禁莞尔。

  “你娘做的对,她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女人家要带两个孩子,又无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难以道与外人说。

  莲姐儿鼻子一皱,“你跟哥哥一样坏,我才不想写字。”

  “你——”

  男子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男童喊妹妹的声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内心激动。

  “妹妹,谁叫你跑到这里来?你的字写完了吗?”老气横秋的年哥儿手负在身后,眼露警惕的瞪着床上的男子。

  一听到写字,莲姐儿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来看看他,他受伤了,没人理他,很可怜的。”

  “等你挨板子的时候就不可怜他了,娘说了,少写一个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认真的,说一不二。

  闻言,莲姐儿一惊,抖着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懒,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摇头晃脑,左一句“娘说的”,右一句“娘说的”,看得出来,娘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动摇的高山,谁也取代不了。

  “哥哥坏,不疼我。”莲姐儿瞪着眼。

  “莲姐儿,听话,不要惹娘生气,我们没有爹了,娘养我们很辛苦,不可以伤她的心。”经过一连串变故后,年哥儿自觉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娘亲、疼惜妹妹,他立志把书念好,将来进国子监,考上状元当官,就能为娘争口气。

  一想到自己是没爹的孩子,莲姐儿眼中蓄泪,“嗯!我听话,我帮娘种田、养鸡崽。”

  “你……”还是去写字吧,别想着玩。

  “不用你做,我来。”听着两个小娃娃的话,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拥住泫然欲泣的莲姐儿。

  第三章  形同一缕幽魂(1)

  “你行吗?”

  麦浪滚滚,一片金黄色,阳光不大,正是收割的好天气。

  等到冬季的麦子收了之后,旁边一亩大的田地种上绿油油的秧苗,翻地再下点肥、开沟灌水,今年的稻子又要种下了,养好了庄稼,风调雨顺,这一年又是丰收年。

  一个大男人手拿大镰刀站在麦田间,模样是挺像样的,颇有庄稼汉的样子,可那握刀的架势叫人忧心,怀疑他是要割麦秆还是上阵打仗?

  他眼神凌厉、杀气腾腾,让人远远就能感受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

  撑着一把伞,罗琉玉翻了翻白眼,不知该笑还是抚额叹息,她是请来一位祖宗或土地公坐镇,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他没下过地,连割麦要弯腰也不懂。

  “没试过,但凡事总有第一回。”看到耿家兄弟俐落的挥刀,一下子就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也有摸有样的捉起一把麦秆,挥舞镰刀一割。

  看得出不太熟练,甚至是笨拙的,可是几回后,他捉到手感,割得也快了,慢慢地追上去。

  只是他的伤尚未好全,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别人来回抱了十几綑麦穗出来,他还割不到一半。

  即便如此,他仍然卖力的挥刀,汗水湿了他的背,从额头滴落,他的手臂满是麦叶划过的红。

  “别逞强,适可而止,真要不行就歇一会吧,我这儿人手足,不怕耽误这一点。”要是他晕倒在田埂间,她还得让人把他拖回去。

  他斜睨女子一眼,“我可以,你回屋子去,别把自己晒黑了。”

  “我有伞。”罗琉玉指着特制的农用伞,这是她画了图再让二牛做出来的,以青竹为骨,有别于一般的油纸伞,伞面很大,一次能遮七、八人。

  “还是容易晒伤,农地的事,女人不要做。”有他在,不会再让她劳动一根手指头。

  罗琉玉一听就乐了,这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管起她来了。“我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女人不务农?

  难道那耿家那几个闺女、婆娘不是女的?

  真要说起来,人家干活还比他能干呢。

  他一顿,目光幽幽,吐出一个名字,“谨之。”

  这是他的字。

  “姓呢?”来路不明的人,她总要问清楚。

  “于。”这是他母亲的姓氏。

  眼前瞳眸深邃的男人,正是众人皆以为已死的虎威将军陆东承,追封他的圣旨还摆在陆氏祠堂的正中央,新漆已干的牌位就在圣旨旁,他父亲、兄长以及陆家战死的先祖一字排开。

  他还活着,却是个“死人”。

  皇上给的是“追封”,是死了才有的封赏,若是人未死,便是欺君,不然也是逃将,未经皇上的允许,私离营区,亦是死路一条,形同叛国。

  更何况,他觉得下属刺杀自己一事肯定不单纯,说不定背后的恶狼就躲在朝廷中,若让对方发现他没死,不知道还会再使出什么招来对付他,甚至有可能连他珍视的家人也遭殃。

  陆东承有苦难言,无法与妻小相认,只能以另一个男人的身分留在他们身边。

  除非他能查出是谁想要他的命,并将确实证据呈上御前,让真相水落石出,否则他就得继续躲躲藏藏、见不得光,活得似沟渠里的老鼠。

  “于谨之……”罗琉玉搓了搓下巴,笑着调侃,“和你的外表不符合,你这模样就该叫曾大熊。”

  一副熊样,毛茸茸的。

  罗琉玉最看不惯的是他猪鬃似的胡子,在他养伤期间,她一直想替他剃了胡子,可他躲躲闪闪的,坚决不从。

  两人僵持不下,他跑,她就追,一把剃刀形同杀猪刀。

  庄子附近的人不时见到两道追逐的身影,其中一个气恼、一个求饶,叫人莞尔一笑。

  “你要是乐意,叫我熊哥也成。”他反过来调戏她,神采奕奕的眸子染上些许笑意。

  “呸!占我便宜,你哪来的脸皮这般托大,本娘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白捡的劳力她自然不会拒绝,只要对方不是江洋大盗和通缉犯这种麻烦人物,来一个她收一个。

  好不容易割完一亩地,陆东承起身拭汗,“今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让娘子不吃亏。”

  别人喊声“娘子”,罗琉玉不觉得怪异,只是称呼而已,但由他口中喊出,她莫名感觉是有另一层含意,心里轻荡了一下。“我没那么缺男人。”

  “嫌弃?”藏在他胡子底下的嘴角往上扬。

  “是看不上眼。”她没有迂回,直接了当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以我的外貌来做评断,美玉藏于砾石中。”想亲近妻儿的陆东承自我推荐。

  “那也得是块美玉呀!像你这般粗糙,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我?咱们别在污泥中养莲了,你就是上不了台面。”她明着打趣,实则拒绝,看似调侃,却暗藏机锋,她直觉眼前的男人不简单,离他远一点才不会惹祸上身。

  听着她不害臊的自夸,他呵呵笑出声,“肥土种好花,想要花儿开得艳,泥土很重要。”

  一听他话中带话的暗示,即便见多识广的她也难免面红,“不要脸,你吃粪去。”

  口头上吃她豆腐,他还真敢呀!也不想想数日前还奄奄一息,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老牛妄想吃嫩草。

  罗琉玉犯了和女儿一样的错误,从一把胡子来评判人的年纪,在她看来,于谨之应该是三十好几了,一个糙汉子也想攀上枝头摘花,太不自量力了,小心摔得他满头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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